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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居正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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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惊人的消息,张居正心中大惊,简直有点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这是事实,难道他那风烛残年的老父,在没来得及见一面的情况下,就撒手西去了吗?

二十几年来,他只顾在仕途上奔波、跋涉,追求职务上的升迁,却与父亲远隔千山万水,不说亲自侍奉,递饭倒水,以报养育之恩。弹指算来,已经十九个春秋,他连老父亲的面都没有见过一次!想到此,不禁心如刀绞,一股浓烈的思念之情袭上心头,只觉得鼻腔酸涩,两行热泪从眼角“唰”地流下来。

吕调阳、张四维见首辅看完手中的公文,竟然神色大变,甚觉诧异。

吕调阳默默地来到张居正书案前,看到了他手中的那张讣告,才知道首辅大人突遭不幸。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还是张四维脑子快捷,他把吕调阳叫到一边,二人附耳商议了一下,便去分头行动。

悲痛一阵阵向张居正袭来。突然降临的噩耗,像鞭子似的使他警醒。那久已忘却的回忆,像一幅幅画面向他铺展开来:那一个充满欢声笑语的大家庭,父亲那爽朗的性格,笑容可掬的面容,饮酒后那副健谈的憨态,全部清晰地映现出来。

然而,自己只顾在宦海里拼搏,十九年来没有看望过老人一眼。父亲在弥留之际,一双期望的眼睛,肯定不曾闭上,心心念念地等待他归来……这太残酷了!

忽然,他恼恨地拍拍自己的脑门,又想起一件事来。两月前,他收到了江陵县令朱知县一封信。

信中首先来了个自我介绍,接着说他曾到首辅故里看望了他的父亲张老先生,言及张老先生身染重疾,首辅朝中公务繁忙,难以到床前照顾。因此,他愿日夕到首辅大人府中侍奉,替他尽孝。还说他希望得到首辅大人的扶植和栽培。

他愿用全部心血和智慧为皇上分忧、为民造福。

他看了这封信后,竟然轻率地认为朱知县是讨好卖乖套近乎,夸大其词,想借甜言蜜语升官。

又想想老父过去身体那么硬朗,没病没灾,怎么会突染重疾?况且家书中从未提起过此事,纯粹是一派胡言。当时他对那封信未予理睬,一甩手丢进废纸篓中,后来就被扔掉了。

此时他想到,也许两月前朱知县来信内容是真的,而自己由于公务繁忙,竟误解了朱知县,同时也延宕了看望父亲的时机,造成了永久的遗憾——他心中感到非常歉疚。

思父之情渐渐袭上心头,他低下头来,一滴辛酸的泪水从腮上掉下来。

“首辅,”张四维一声轻轻的呼唤,打断了他无边的遐思。

“唔。”张居正抬起头来,神色有点茫然。

“我和调阳已拟好奏疏,向皇上报告首辅家中不幸之事,请首辅过目。”

张居正草草地看一遍:“有劳二位费心,就按此上奏吧。”父亲去世这一突然打击,张居正浑身像被抽了筋似的有气无力。

悲痛像魔鬼似的最能吸蚀人的精力。昨晚,张居正给吏部写了请求放回原籍守孝的题本,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一睁眼,天已大亮,竟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在他过去的仕途生涯中,几乎是没有过的。时令早已过了“霜降”,西风乍起,天气晦暗而阴沉,张居正感到有点冷。

但他顾不得这些,起身穿衣。倏然,他看到椅子上,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丧服,要求回籍守制的题文也墨迹尚香。看着这些,他陷入了沉思。

按历代惯例,父亲去世,官吏将去暂时停止职务,回籍守孝三年,称为“丁忧”;母亲去世应守孝一年,称为“丁艰”,这似乎是天经地义,不可更改之成规。自已难道循此惯例吗?

想到此,他不禁打了个寒噤。三年——这是漫长的一千多天啊。他身为朝廷顾命大臣、内阁首辅(相当于其他朝代的丞相或宰相),是皇上的臂膀,国家大厦的栋梁之臣,一人之下,亿万人之上高级官吏。

这种级别,对国家来说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日理万机尚恨时苦短,难道就因为“父丧”如此简单的两个字,就丢下江山社稷大事,回到那个偏僻的江陵小县,去守着一具僵尸,整天哭哭啼啼吗?

漫长的3年哪,一旦去职,后果将不堪设想。说是“守制”结束理应起复,不过是一座虚幻的海市蜃楼。前几任首辅徐阶、陈以勤、李春芳、殷土儋,这些与自己相处过的大臣们,守制之后,几乎没有一个人能重新回到皇宫和内阁……唉,人生苦短,岁月无情啊。转眼他已过“知天命”之年,能如此轻率地虚掷这3年宝贵的光阴吗?今天的显赫地位,是他拚死拚活奋斗30多年才得来的,如此轻易地放弃,不是有点太“傻”了吗?如果说获悉父丧讣闻之后,悲痛是占据中心位置的话,那么此刻现在他全身心受到的是“3年守制”这件事的噬咬和煎熬。唉,老父亲,你死得真不是时候啊,让儿左右为难啊。

他心灰意冷地穿好丧服,脚步蹒跚地走出房门去冼漱。

老管家和游七早已布置好灵堂。香纸、蜡烛、挽幛及其他应有之物均已齐备,厅堂中央的墙壁上,宫中画师绘制的张文明的巨幅画像贴在正中央。

洗漱完毕,张居正检查了一下灵堂,见并无什么遗漏,便在椅子上坐下来。他望着父亲那魁梧的身材,那微笑着的面容,略带哀怨的耳光,灵魂深处响起一个异常威严的声音:

“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渐渐地,孔子向他缓缓步走来。威严的面容上带着责备和鄙夷。

张居正像有什么隐私被瞧见似的,心中一阵惶恐不安。他一睁双眼,孔子的幻像消失了。哦,这段话是圣人孔丘说的。

这段话载于《论语》之中,仕宦之人几乎都能背得滚瓜烂熟。他忽然感到一阵心虚。至圣先师孔子的金口玉言早已说得明明白白,孩子出生后的3年全靠父母照看,父母死后天经地义应当守孝3年,以报答比山高、比水深的哺育、抚养之恩。

连一个黄口小儿都应懂得的道理,难道我心神迷乱反而不懂了吗?不,我一个堂堂的首辅,以“忠孝”为本,不能干那种不孝之事……他叫过游七,命他将书桌上那份写好的题本及早送到吏部,面交吏部尚书张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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