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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九章 哭庙与廷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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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告示出的第五天,一个天气十分寒冷的日子,唐王李啸在乾清宫中,收到了时为应天巡抚左懋第的紧急奏报。

“唐王,不好了!不好了!”

时近过年,江南一带天气寒冽冷风萧萧,这身形瘦削的左懋第,却是跑得一脸热汗,气喘吁吁地从乾清宫宫门急急跑入。

端坐于乾清宫花木楠椅上的李啸,手捧清茶一盏,正在细心吹拂,忽见左懋第这般匆忙跑来,不由得眉头顿是一皱。

“仲及(左懋第字),何事这般惊慌,嗯?”

“禀大人,不好了!现在南京城中的孔庙中,一大帮书生士子,正在那里聚众哭庙呢!”左懋第跑得气喘如牛,一脸急色地对李啸大声禀道。

“哦,竟有这种事?”李啸的脸上,骤然凝重。

“唐王,你可能不知道,这哭庙,是我江南一带特有的习俗呢。”左懋第见李啸一脸严肃,以为他还不明白哭庙是怎么回事,遂又急急解释道:“这哭庙之事,在南京苏州这一带,是流传已久的习俗。我江南之地,经济达,人文荟萃,那些来自殷实之家资财丰厚的读书人,尤其是复社中人,常常聚众清谈,评述时政,倒是成为一股重要的社会力量呢。”

见李啸听得仔细,左懋第又禀道:“唐王,这些复社学子们,每当官府有不法之事或不当之举,那士子们每每聚集文庙,作《卷堂文》,向祖师爷孔圣人哭诉。更有甚者,随即召集民众,向上级官府申告。要知道,在这江南一带,,这人多势众的读书人“哭庙“申告,往往能令官府不敢小视而被迫采纳呢……”

左懋第絮絮叨叨地低着头说到这里,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的李啸,已是面如冰霜一般寒冷。

“你直说吧,他们此番哭庙,就是对本王之新政大为不满吧。”李啸打断左懋第絮叨的禀述,开门见山地问。

见李啸说得这般直接,左懋第有如一只被捏住了脖子的兔子一般,瞬间失言,他畏惧地望着上头的李啸,嘴巴嗫嚅地不敢再往下说。

“唐王,这,这……”

“从实说来!”

“大人,正是如此。”左懋第一咬牙,抹了把额头的冷汗,又继续道:“唐王,请恕在下言语不当。当日,你的告示一,立刻就在整个江南,引了强烈的反响与骚动。那江南各地的官绅人家,对于唐王要收士绅税赋一事,皆是极为不满。更对你将田土中的富余田加收十倍重税之事,深深怀恨在心。故而,那些富户地绅中那些已有功名的士子,便想了个法子,要联合起来,给大人你一个难堪……”

“所以,他们就齐来南京的文庙,向孔夫子像一起嚎哭,以此方式,来向本王表达不满,宣泄仇恨,是吗?”李啸冷冷回道:“那他们哭完之后,接下来,该是要鼓动不明真相之民众,一齐来向本王难了,是不是?”

李啸的话,直接而犀利,让左懋第不觉浑身一颤。

一时间,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要如何回话。

李啸直视着他闪烁的眼神,又问了一句:“仲及,本王且问你,你对本王这项政策,却是作为观点?”

李啸的问话,让左懋第的神色顿时更加难堪。

从后世穿越过来的李啸,自然知道,这位原弘光伪朝的兵科给事中,后被自已提拔为应天巡抚的左懋第,是个什么样的人。

左懋第,字仲及,号萝石,山东莱阳人。在正史上,他曾担任南明赴清谈和使者,后被清扣押,宁死不降,最后被多尔衮斩杀于菜市口,后人称“明末文天祥“。

也正是因为,看到此人身上,有如此刚正不阿一腔正气的可贵品质,李啸平定江南后,立即将他从一个小小的兵科给事中,给大力提拔为应天巡抚。

而左懋第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他曾是文社山左大社(复社分支)的主要成员。据《莱阳县志》记载,山左大社91名成员,莱阳人占了十之六七,而左懋第与堂兄弟左懋泰、左懋芬、左懋桂、左良辅等,则为其翘楚。他们经常参加交游聚会,切磋学问,评说时局,可谓指点江山,文名远扬。

也正因为他的复社身分,他在弘光伪朝中饱受打压,郁郁不得志,算是弘光一进的边缘人物。、

在正史中,也正是因为这个复社成份,被马士英阮大铖等人深为忌恨,后来,便被马士英等人指派为与清廷谈判使者,派去清廷送死,实行见不得人的借刀杀人之策。

因此,李啸询问左懋第之意见,实际上也是想了解这位曾经的复社骨干,对自已所施行的政策的真实想法。

左懋第躲避着李啸犀利的目光,他在心下紧张地盘算,看看自已到底该如何回答,方为合适。

最终,他咬了咬牙,拱手禀道:“唐王,微臣窃以为,大人此项计策,太过操切,实有不妥。”

“哦?你且详细说来。”

“唐王,你这项政策,虽有诸多好处,但你这般实施,实是撼动了江南一带的大地主们的根本利益呢。”左懋第一脸忧色地说道:“想来我大明开国至今,向来优待士绅,安有这般通过大量加税,而从其手中强夺田土之事乎?纵然官府可按市价赎买,但土地乃是大地主大豪绅们的存身根本,若皆被大人以这般手段夺了去,却是又如何甘心。”

“是吗?连你都这么看的话,那些大地主豪绅,可是打算与本对抗到底了么?”李啸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冰冷。

“唐王,事情尚未至此。”左懋第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又急急言道:“现在复社诸生,尚且只在文庙中泄不满,事情并未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只要唐王能及时收手,暂缓实施这项争议极大的夺田措施,相信那些复社学子也会明白大人的苦衷,从而……”

“够了!”李啸打断左懋第的话语;“哼,本王此举,乃是多日熟思之策。你以为,只是本王一时闲得无聊,随意想出来的么?本王还没无聊到消遣度日自寻烦恼的地步!”

“唐王……”

“仲及,现在江南的严峻局面,难道你这个应天巡抚真不清楚吗?”李啸神情十分峻厉:“现在整个江南,虽被我唐军大部平定,但各地的土地兼并情况极其严重,失业民众以及外地流民遍布州县街巷,这些人简直就是一捧捧堆在一起,随即可以燃起冲天大火的柴草啊!之所以到现在为止,还未生大的动乱,完全是因为本王的军队在各地强力弹压,流民畏我军之势,方未遍起骚乱。只不过这样的局势,若不尽快改变,又岂得长久?!”

李啸顿了下,又继续道:“而本王之策,总的来说,便是损有余而补不足,让那些大地主大豪绅,分出富余之田,安济流民与失业百姓,从而消弥社会不安定之因素。此为安定社会的根本之策,岂可因那些地主豪绅的反对而加以更改或暂停?更何况,本王能出比市价更高的价钱,来赎买他们的田土,他们又有什么实际的损失呢?难道一定要吃相这么难看,把所有的东西都一个人全吞入肚,不给他人半点残羹剩饭,要让整个社会日渐糜烂,让整个国家矛盾不断尖锐深化,才是唯一的出路吗?真真岂有此理!”

说到这里,李啸亦开始动气,他恨恨道:“这些书生,白读了一肚子圣贤书,却全不为国家为百姓考虑,实是可恨。他们出于一已之私,为了自已家业不受半点损失,便来闹这哭庙之事,真真成何体统!这般私心自用,不顾民生,这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他们也不想想,若流民起事,江南动荡,他们的家业,纵是现在的千倍百倍,又能保全几何,只怕到时后,连这卿卿性命,亦是难保呢!”

听李啸说完这里,左懋第已满头是汗,他唯唯诺诺,再不敢与李啸对视。

见李啸终于不再说话了,左懋第才一脸犹豫地抬起头,向李啸问道:“唐王,那现在的局面,却该如何收拾,方为合适?”

李啸沉默良久,便缓声道:“仲及,你去文庙之中,把那几个带头的,带到宫中来,本王要亲自接见他们。”

“唐王,这……”

“不必多说了,你且去便是。你放心,本王纵说不过他们,亦要分化瓦解他们,令他们再难抱团。”李啸嘴角,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左懋第点点头,随即转身离去。

约过了一个时辰,左懋第带着一众书生,来到乾清宫外。

望着宫门口那些影影绰绰的书生人影,李啸不觉一声冷笑。

左懋第撇下众人,先急急入宫,他拭着汗水回道:“大人,这差事可真难办哪。下官刚到文庙外,还未入其中,便在文庙门口被复社的黄宗羲等人给拦住了。这家伙厉声质问在下,说我此番前来,是不是要来拿人。还说什么若要拿人,就先把他一人带走便可,不必连累他人。“

”哦,这个黄宗羲,竟是这么胆大么?要知道,此人才被本王从监狱里放出来不久呢。”

“是啊,微臣见他挑头阻拦,心知他必是这群书生中的带头之人,便立刻对他解释道,本府此来,不是前来拿人,而是奉唐王之命,特别带他们几个带头的,去宫中见唐王,与唐王当面议事。”

未等李啸回话,左懋第又道:“下官这般一说,黄宗羲立即表态,愿意随本官去见唐王。而文庙中的那一众读书士子,亦是人人踊跃,叫嚷着皆要入宫去与唐王论谈。一时间,人声鼎沸,喧嚣不已,就连附近的百姓与流民,亦是纷纷跑来看热闹,倒把文庙前的大半条街都堵满了。”

“哦,竟是如此……”

“下官见人愈来愈多,为恐人多滋事,便对黄宗羲说,由他挑出几个读书人作为代表,与下官一同入宫与唐王叙谈便可。不料,下官这条建议,遭到了一众学子的坚决反对,他们表示,要去同去,要死同死,皆是要一齐来见唐王,方可罢休。”

听左懋第讲到这里,李啸捋须不言,脸上却是泛起淡淡微笑。

左懋第抹了把满脸的汗水,又禀道:”只是这文庙之中,至少聚了百余名士子,如此势众,焉可尽带之入宫。故下官好说歹说,又让那黄宗羲代为劝解,才从其中挑出十七名领头的士子,令他们随本官入宫而来。我等一走,那其余的士子与一众围观百姓,方渐渐散去。现在,这十七名学子,皆在宫门外等候,唐王你看……”

李啸点了点头,便对左懋第道:“既如此,就让他们一齐进来吧。”

左懋第略一犹豫,便立即应喏,随即转身外出,将门外那一众士子,带到唐王李啸阶下。

“拜见唐王!”

左懋第先跪下,那一众书生略一迟疑,亦纷纷在阶前下跪。

端坐花楠木椅上的李啸,缓缓地看了一遍,下面那呼啦啦跪了一片的士子书生,心里却是莫名的感慨。

从前世穿越过来的他,当然知道,这个复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说白了,所谓的复社,只不过是东林党后期的一种更为有效的组织方式罢了。

要知道,仅在南京城中,有名有姓的复社人员,便是有数百人之多,而无名无姓的底层东林复社党人员,则足有数千之数。

他们当中,九成以上江南本地的士绅地主出身,多半又有秀才或举人的身份,他们平时虽然有不少是品行不良的浪荡公子哥儿,不过也有相当一部分有学问又能洁身自好的儒士,所以在南京和江南等地都有极好的名声和威望。

而且可以说,在整个江南地区,东林党极大,相比其他政治势力,他有三项十分巨大的优势。

第一,东林党人中,多为在朝中任职的官僚成员。虽曾被马士英阮大铖等人大力打击,朝堂之中的官员被黜职查办了许多,但在朝堂之外,依然有大量的秀才举人做为梯队准备,这样强大的官场力量,绝对不可小看。

第二,则是东林党经营多年,在江南之地,拥有强大的财力物力和声望,诸如钱谦益徐允爵之类,在这里有威望有人脉,在官场更是有同年有同党。在正史上清兵南下之际,东林党们一呼百应,常常一竖义旗,就能召集起几千农兵出来,虽然这样的业余队伍没有什么战斗力,不过也能看出来,东林党与复社人员,在江南地区的影响力有多么庞大。

第三,便是东林党自成立以来,有几十年无数先辈在与各种党派斗争时积累出来的丰富斗争经验,小则扣帽,大则人身攻击,定要让对手身败名裂,难以翻身。从东林者,便为同道,不从者,便是仇敌。这可东林党这几十年来,百试不爽的妙招。

而就在李啸尚在沉吟之际,下面一个声音,已是朗朗响起。

“唐王,学生黄宗羲,此番入宫,实有番内心之话,要对唐王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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