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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永夜临安浮灯彼岸(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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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长歌在海边继续喝着酒,恍惚中看见一个身影,飒爽英姿,徐徐走来。

“怎么就你一人?那位大姑娘何在?”洛轻雪笑问道。

“早跟丢了,你不也是一人?”

“讨厌,要你多嘴。”

“丫头,他们两人何在?”

“不知道,也许在一块儿罢。”

“了不得!我随意一问,你就知道我问的是哪两人。”

“找打!”

洛轻雪挥起拳头,吕长歌赶忙摆手求饶:“好了好了,不说笑。”

“把你的酒借我喝点。”

两人坐在海岸边,洛轻雪接过酒葫芦,一饮而尽,却仍解不了千般愁绪,吕长歌看在眼里,也不免忧怨:“其实真该早做个决断。”

“什么决断,我一个姑娘家,怎样也轮不到我开口。其实一直像现在这样也挺好,至少不会连朋友都没得做。”

“真是不明白,你们两个丫头,一个征服塞北,一个惊艳江南,最后却会钟情于一个山里人。”

“感情的事本就无法说清,就像我也不明白,我师父还有凝心师伯,当年怎会喜欢那样一个相貌平平的人。谈什么情怀,我也有呀,我也征战过沙场,保家卫国,守护河山。”

吕长歌眼神中有蔑视,有嘲笑,更有沧桑之后的无奈,最终只汇成一句话:“不说这事了,聊些别的。”

“好哇,说说你,你之前向我们解释,说你以前当过差,秉公执法才杀了如鸳姐的丈夫。”

吕长歌心中默念:“我如此说过?看来瞎话是很容易忘掉。”

“想什么?”

“是、是又怎样?”

“我竟然真信了!不久前,我见城中一位捕头被人追着打,还不要我帮忙。我以前只在军中待过,对衙门不甚了解,看见他的官服,才想起你以前取出的那件是女子服饰。男女官差,服饰的纹路有所不同,这几朝都是如此。你、你该不会是以前还当过采花贼,溜进人朝廷命官家去了!怪不得要在你脸上划一道疤,以示惩戒。”

吕长歌被气得哭笑不得,捂着额头解释:“罢了,在你想得更不着边际以前,我还是先承认,那件官服是我娘亲留下,她是位女捕头。衣物我一直留着,是为了时时告诫自己,要以她当年对待镇上百姓的心,来待三界六道、众生万物。”

“那你与如鸳姐究竟怎样一回事,何来的深仇大恨?”

“老人家的事小孩子别多管,闯荡江湖,难免有些恩恩怨怨。”

“荡过江湖?对了,既然家境还行,为何要踏上这一条路?是经历了一番变故?”

“没有变故,是我从小就有这样一个梦,十几岁便离家出走,你可知有一种玩物叫叶子戏?”

“知道,富贵人家消遣用的。”

“岂止富贵人家,蜀中遍地都是,四人围着一张方桌,搅和一堆石牌,眨眼之间一天就逝去,我却过不了那样的日子。”

“那离家之后呢?”

“离家之后我走过镖、做过工,还替人讨过债。”

洛轻雪大惊:“讨债!不还钱就放火烧房子的那种?”

“我只是吓唬人而已,可没真动过手。不过后来还是被同乡人看见,回去告诉了我娘,她扬言要带人来抓我,吓得我洗手不干。后来遇上一个落榜书生,与之一见如故,便走上了另一条谋财的路。”

“做什么?”

“我作画,他题字,主要仿魏晋和隋唐时的几位名家。”

洛轻雪琢磨许久,终于拐了个弯,瞪眼高呼:“卖假画!”

“可以这样说。”吕长歌微笑着点点头。

“说什么说,分明就是!”洛轻雪一拳头砸在吕长歌肩上,“亏你有脸大言不惭地讲出来,我要是你娘就没你这个儿子。”

“臭丫头,占谁便宜!那个时候人在江湖,许多事身不由己。”

“后来呢?何时起罢手了?”

吕长歌望着夜空叹道:“人各有志,当初说好一起劫富济贫,他却用赚的钱买了房屋地契,娶了三房姨太。我不愿再与他为伍,就辞行了,临走时他给了我一百两盘缠,从那以后我们再没见过。漂泊江湖的岁月里,我发现这世间的不平之事远比想象中要多,只有变得强大,才能追逐我一生所愿。”

“所以你就踏上了寻仙之路?之后的事又如何?”

“就到此为止了,这回我所说,可都是真的。”

洛轻雪意犹未尽,但也不再强求,至少看来心情比先前好了许多。此时,城中放河灯的人沿着江流一路追到海边,海岸也摆上许多摊子,灯火与喧嚣蔓延到这片寂静之地。

洛轻雪走过去瞧了几眼,转身挥手呐喊:“大叔!快来放河灯!”

“不必了,如果放盏河灯能有用,还要我手里的剑做什么?”

“我请客,不用你出钱!”

“早说呀!走,放河灯去。”吕长歌背起长剑随即跟过去。

当二人来到江水汇入的地方,河灯却早已飘满整个海湾,百姓们沿着两岸分头追去,数百乃至上千盏河灯,将海岸照得通红,火光映着人们脸上的笑意。吕长歌手执一盏河灯,望着海边这一幕,渐渐看得有些出神,直到洛轻雪捧着另一盏,胳膊肘悄然挥来:“发什么愣,快把愿望写在灯里,我都写好了。”

吕长歌拾起墨笔,笑道:“好,那我就写一个‘山河永固,盛世无疆’。”

说得好听,却写得如画符一般,洛轻雪嘲笑:“你的字还是这么难看。”

“你能好到哪里去?给我看看你写的。”

“走开,不准看我的愿望。”

“你那点心思以为谁不知道?”

“哼!”

正说着,身后猛然一撞,吕长歌手中河灯落在沙地上燃了起来,眼前一位苗疆打扮的美貌女子,正是分别不久的绮萝。与炎钧二人追着河灯又从城里到了海边,一看撞翻河灯,撒着娇致歉。

“大叔,对不起,把你的河灯毁了。”

“你这丫头,走路怎不看着点?”

“说了对不起,大不了再给你买一盏。”

绮萝转身面朝一旁的货郎,正打算掏些银两,只见其忽然摆手:“几位,这河灯每年中秋只能放一盏,多了就不灵了。”

绮萝气冲冲地大吼:“谁定的破规矩,你是老天爷不成?有钱不赚,难道是个傻子?”

“瞧你这话说的,谁差那三瓜两枣,不都图个热闹,传下来的习俗也不能说改就改呀。”

“算了算了,来年再说。”吕长歌拾起地上未燃尽的纸屑,朝着海面奋力一扔,“他说的对,许多事一旦错过了,就很难复返。”

炎钧轻轻拍着吕长歌右肩,他却一把甩开:“别打岔,我正有感而发,要讲些人生哲理。”

“先停住,你好像把别人的河灯给烧了。”

“啊?”吕长歌一低头,只见那扔出去的火苗正好落在一盏河灯上,烧成一堆飘向远处,紧接着,岸边传来小女孩的哭泣和粗狂男人的呐喊。

“河灯没了……”

“女儿别哭,爹给你出气!”

久经江湖的吕长歌,隐隐感受到风中一股杀气,转身两腿一蹬,顺着北岸消失在人群里。

“告辞!”

一个虬髯大汉追到三人眼前:“那个背铁拐的老头子呢?”

“那不是铁拐,是重剑。”绮萝道。

“我管他种剑还是种花,是不是与你们一路的?”

“是……”

“是个疯子,我们不认识他。”洛轻雪抢着回答,手指向另外一边,“他往城中去了。”

“老子今天扒了他的皮!”

吕长歌沿岸跑了一个来回,心中仍忘不了那千万盏河灯漂浮在海上的一幕,遂又折回此地。海边修筑了许多木桥以供造船、登船之用,在隶属于阮临大掌柜的地盘,更是沿近海处架起了石拱桥,一座座宛如皎月、垂虹卧波。

此时桥边亦挂满红灯,桥上之人摩肩接踵,行路时小心翼翼,生怕一不留神被撞进了海里。吕长歌跻身于一座石桥上,满面笑意,欣赏着万家同庆的盛景。

此时几乎全无防备,一只手从旁杀出,死死揪住他的一边脸。本以为是那被烧掉河灯的女孩父亲,然而一个五大三粗之人当不会如此出手,渐渐地,只觉这手十分光洁滑嫩。吕长歌忍着痛转过身去,面前却立着一位婀娜绰约的美人,一袭裘绒,半边发髻,妖娆妩媚,万种风情。

“老狐狸!”

“跑!你继续跑呀!”如鸳赫然出现在临安城外的海边,对着脸狠狠一揪,又抓起吕长歌耳朵,死捏不放。

“轻点儿、轻点儿,你怎么找到这里来?”

“我听说此地有蛇妖作乱,就知道这种事你一定不会缺席。老东西,自己骗不了我,就煽动那几个孩子一块儿来骗我是不是?”

“被你猜到了……”

“都快两个月,用脚想也想明白了!好哇,你们在外头嬉戏玩耍,留我一人孤苦伶仃地待在镇子上,还要替你守护山下平安是不是?”

“可没人强迫你,你要是能彻底离开寻仙镇,我早就回去了。”

“去你姥姥的!”如鸳一脚将吕长歌踹翻在地,四周气流涌动,近处的百姓们匆忙逃去不敢招惹。一些男子原本盯着如鸳一身装扮,看得直咽唾沫,这下子想起不久前,钱塘县中蛇妖幻化为美人的传说,也不敢久留。

可随后,如鸳自己也是有些诧异,按说吕长歌就算不还手,自己本也奈何不了他。这回竟许久不起,她上前拽住胳膊,将吕长歌扶到自己怀里探了探,大惊:“你受伤了!谁能把你伤成这样?”

吕长歌拄着重剑,艰难地坐起身:“没事,放开我……”

“逞什么强?”

“放开,不然我拔剑了!”

“伤成这样还敢跟我横!信不信老娘一爪掏出你的心来?”

吕长歌使尽力气也挣脱不开,红着脸大吼道:“放开,再不放我喊人了!”

如鸳故作坏笑:“你喊呀,喊破喉咙看看是否有人来救你?哟,平日里装得像个风流老浪子一样,这就脸红了?老娘都不嫌臊,你怕什么?”

“大叔,如鸳姐!”不知不觉中,洛轻雪和炎钧、绮萝竟然行至桥边,她随即捂着自己双眼,“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救我!”吕长歌竭力嘶吼。

“如鸳姐,你怎么来了?不过你来了也好,总算有人收拾他。”

如鸳渐渐放下吕长歌,起身道:“我先收拾了他,再来找你们算账,好心好意招待你们,竟然合伙骗我!”

洛轻雪摇头道:“与我无关,都是他出的主意,钧娘编的瞎话,还有云遥惺惺作态,我和祝姐姐只是躲了起来。”

炎钧大怒:“你说这话可还有良心?”

“别废话,我们快溜......如鸳姐,无事的话,你俩继续,我已经和他聊过了,他说过去的仇怨实在抱歉,但他不介意守护好你的下半辈子。”

“什么!”

“你放屁,老子什么时候说过!”吕长歌张牙舞爪对着洛轻雪,然而身受重伤,只觉如此无可奈何。

“大叔,如鸳姐,良宵难得,不过你们还是去个隐蔽些的地方,别在这众目睽睽的,我们先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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