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红尘俗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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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大会将至,几位长老将从诸多请愿的弟子中挑选四人前往,故而山上大小事都暂且放下。
书院中久坐的莘莘学子,难得休课,在外舒展筋骨,而夫子闲暇无事,则着迷于山顶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景致。
瑶山主峰右侧观星崖,离雨蝶所住屋舍不远,走过天阶便很快达到。
虽是白昼不见星辰,可主峰最为高耸,在这里能眺望群山诸峰,而此处仙气缭绕,亦有奇花盛开,有一眼清泉,亭台水榭。
阵阵微风拂面,一片落叶从雨蝶眼前划过,她伸手接下,叹其生如此短暂,心有感触,含在唇间吹响一段小调。
待到曲罢,又不觉陷入沉思,良久无言。
“想不到你也是懂音律之人。”
雨蝶闻声回眸,只见一具倩影,正是言欢师父,音律造诣非凡的凝乐长老。
“在师叔面前献丑了。”
“方才这一段,虽有几处音不准,但只用一片叶就能吹出这般,属实不易。”
众位长老之中,凝乐最是冷傲,之前所遇女子无论闺秀也好,女王也罢,皆有所不及,但此时此刻,如遇知音,对眼前师侄她却愿搭话,不吝多言。
“弟子只是略懂一分。”雨蝶谦逊地回答。
“雨蝶,我有一物多年无主,今日看来或许命中使然,稍后你来我住处,此物相赠于你。”凝乐微笑。
“不知是何宝物,若太过贵重,弟子恐受之有愧。”
“并不算贵重,只是我收藏仙乐法器无数,其中一支横笛最为珍视。”
“即使相送,也该赠与言欢师姐。”
“音律亦有专攻,她对横笛并无造诣,而是以唢呐修为法器。”
“这......”想象出那一幕,雨蝶不觉微笑。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我派历来也尊重任何人的选择。”
“弟子受教。”
“雨蝶,观方才模样,你似乎很有心事。”
“实不相瞒,弟子寻仙昆仑,拜师瑶宫,初衷是为治病。可前天夜里,恍惚中听闻师父的话,似乎他也无可奈何。”
“所以,你已不知今后怎样打算?”
“这世间还有许多我未曾看过的风景,可如今想要离开,最好的朋友都已在此处容下身,对我来说实在难以两全。”
“既然如此,不妨好好修炼,定会对长生有所助益。有朝一日能御空而行,瞬息千里,踏遍河山也不过眨眼之间。”
“多谢师叔教诲。”
“其实,我最不擅长说教,只觉与你颇为投缘,才多言几句。还有,莫说治病,就算你是妄求长生而来到昆仑,也不必有愧。生在世上,谁不曾有一份私心。”
“敢问师叔当年是因何故,来到昆仑山上?”
“我,”凝乐笑道,“我曾是一位风尘女子。”
“这!师叔切莫玩笑。”雨蝶本有好奇之心,但听闻此言,顿觉后悔不该多问。
凝乐却风轻云淡,安然答道:“我站在舞榭歌台,看世间最可怜又可悲的女子们,也包括我自己,久了,便心生厌恶,对红尘没有任何留恋。”
“弟子从未到过风月之所,只有所耳闻,想来也或许免不了误解。”
“没有误解,正乃俗世之见,我们所处的人间,女子地位奇低,很多人都只是为谋生计,甚至被贩卖至此。你的举止谈吐无疑来自富贵家,所以对这些事不甚了解。”
雨蝶埋首不言,目光呆滞,神色凝重,久久未能散去。
“还没有缓过?”凝乐笑着问道。
“弟子,实有些意外。”
“其实还有许多你不知之事,譬如,你们玄关师叔,过去本是位富家子弟,生性好赌,父母去世不到几年就败光家财,最后来到昆仑山,赌是戒掉,却又迷上机关巧匠之术,从未好生修行过。”
雨蝶有些不忍聆听,但向来寡言的师叔却是万千感慨涌上心头,滔滔不绝。
“精于剑术的玄寂师兄,过去乃一位将领,因叛乱而家破人亡,一怒之下远离中土。虽然往事早已过去,可心中依旧怨愤难消,所以几位长老就数他最唠叨,至于你的师父。”
“师父他......”
“玄华师兄在凡间,曾因误诊害了一条人命,得罪达官贵胄,本已走到鬼门关上,恰逢皇帝大赦天下,在牢狱等死的日子,他彻底明白生命可贵,所以流放途中逃来这里,用毕生医术和仙法去救人,以弥补曾经罪孽。”
“今日所闻,弟子恐需一阵来平静。”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惊慌,寻仙之人,甚少有半生清明者,若非看破尘世,谁又会不远万里前来这清苦之地修行?能够被仙门看中之人更是凤毛麟角,不可多得。虽然入门时百般严苛,但真要隐瞒过去,也总有人能成功。”
雨蝶安然聆听,不敢再多有一言,曾以为繁华万千的滚滚红尘,唯自己不幸被噩运所扰,如今却渐渐有所明悟,并非任何人都如山顶初遇的少年那般纯真,不受纷繁。
“其实当年,我们瑶宫这一代有四位天资非凡的弟子,可自古人难全,时至今日,只剩下掌门一人了。”
默然跟随,走在前往太阴院的路途中,雨蝶不免思索,她心中对凝乐师叔所说另外三人确有隐隐好奇,猜测其中一人或许便是已故的玄清师叔。
待到屋中,翻找许久,凝乐从后堂小心翼翼取出一支横笛交到她掌心,笛身通体碧玉雕琢,如夜空中的明月一般皎洁,而其上图案精致无比,祥云异兽明晰可辨。
凝乐道:“此笛名为‘飞天舞’,是很久以前我在敦煌参法时意外得到。”
“师叔,听来如此贵重,您何不自己留下?”
“师叔老了,不再喜欢那清脆笛声,对我而言有些浮华,”凝乐埋首望着自己掌中长箫,“这孤独悠扬之音,才更入耳。”
“弟子拜谢师叔相赠。”
“不必多礼,当年收此横笛,也因逞一时之气,为了与昆仑仙音阁一较高下。”
“这是何故?”
“我与你师父,凭着在音律与医术的造诣,本该分别去往仙音阁、岐黄宗,可是那两派嫌弃我们过往,觉得风尘女子、无良庸医,岂能玷污昆仑圣境?反倒是最为正统的瑶宫,当身世隐瞒不住,竟也不在意,收留我等。”
“原来如此。”
“为了这一份收容,三百年前昆仑浩劫,我们几人誓死留守,随时准备舍身取义,怎奈修行不够,能做的也很有限,最后竟侥幸活下来。万幸有他在,凭我们,有些责任死也担当不起,只能寄托于盖世英雄。”
“所谓盖世英雄,可是指玄清师叔?”
“不错,他便是不可多得,心怀赤诚而来之人,当年若没有他,昆仑早已覆灭。”
雨蝶微微道:“斯人已逝,不复往昔,师叔请看开。”
翌日,主峰正中央,玄女神像下立起一座高高榜文,众弟子们将这里围得弟水泄不通。云遥耗去一番力气才挤进最前方,如今他已彻底识字,浮光掠影般扫过那些堂皇无用的话语,只见榜文末尾赫然写下四人名字。
“薛越、元祺、云遥、祝雨蝶!”
人群中哗然一片,对于前两位弟子能选中似乎并不意外,但最后二人却引得议论纷纷,
入门不过一月,甚至有些弟子只道听途说,连他们的容貌尚不认得。
“云遥,你有胆,这就敢报名。”熟识之人发觉他正在此,惊叹道。
“什么有胆,我看他根本不知规矩,以为自己定不会选上,闹着玩的。”
听闻此言,不觉有些许疑惑,但转身望去,喧闹的人群中并不知是谁在开口。
一时间,云遥以为自己又捅了篓子犯下错,而最重要的是,这榜上竟还有她,唯恐与自己一并受罚,茫然不知所措。
幸而走出人群,只见远方万仙宫前几具熟识身影,是两位女子正向孟师兄打探追问。
“云遥,你来了,”孟章微笑道,“也是来问比武大会一事?”
“师兄,我不明白,门中如此多人,为何自己竟被选上。”
“是你们自己选择报名前往,何故问我?这几日不是已接受各自师父考量?名字写在榜上,是掌门和长老对你们的认可。”
“那我呢,我为何没被选中?”洛轻雪满目不忿。
“自然是修为不够,还需努力。”
“可是,明明有那么多厉害的师兄师姐,仅仅四个名额,怎也轮不到他们两人。”
“原来是问此事,”孟章道,“你们才来不久,不知此地所有规矩也无妨,可是你们报名实在太过突然。”
“师兄,有何缘故?”云遥道。
“昆仑大会虽是二十年一次的大典,但我们瑶宫,有一条非同寻常的规矩。”
“请讲。”
“本门弟子,每人生平只能前去一回。”
“这是为何?”雨蝶问道。
“以武会友,本意无错,但并非所有人都豪情万丈,英雄相惜,也非谁都能握好分寸,点到为止。倘若一朝落败,因此埋下心结,扰乱修行,经年累月不散,则如同百害加身。”
“原来如此,我们瑶宫当真与世无争。”
“修行本该如此,仙家之地若处处是恩怨情仇,怎得清净?加之本门来历非凡,一言一行,皆在众目睽睽下,不可授之以柄,让诸派奚落。”
“明白了。”
“当然也有好事之徒,就像即将与你们一同前往的薛越、元祺,他们二人不知韬光养晦多久,没有夺魁的把握绝不报名,薛越十年前与我一路前往,因遭逢意外,掌门准允再给他一次机会,弥补缺憾。”
云遥道:“所以,二位师兄是很有把握。”
“至少胜过你们,这一次就算要替本门扬威,也只会指望他们,你们不出意外,应倒在前两轮,就当去见见世面,结识三五好友。”
“原来对我们两人一点期望也没有,与放风无异。”云遥如释重负,雨蝶亦然。
“放风都轮不到我,气死了!”洛轻雪直跺脚。
孟章道:“何必埋怨,生平只能前往一回,他们便失去了扬名立万之机,而你还有大把年岁好好磨砺。”
雨蝶道:“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并非去争得虚名,而是见一位故友,向他报平安。”
“是陪你们一路前来昆仑寻仙的故人?那就好,你们小小年纪却真正懂得孰轻孰重,掌门与诸位长老也无须担忧你们在比武大会上心高气傲,遭逢不测。”
云遥好奇追问:“师兄二十年前已去过昆仑大会?”
“是呀,我很早便替师父打理门中事务,二十年前才得空前往。”
“那结果如何?”
“侥幸胜过第二名一招半式。”孟章淡然说着,见三人已无疑问,便走进前方大殿中。
转眼过去三日,几位长老与众多弟子来到山门外送行,因瑶宫中奉着诸神,御剑失礼,因而需先走出山门外。
往年从未见过如此浩大的声势,只因这番有所不同,过去每逢昆仑大会,皆是由一位长老带领四名弟子赴会,但今年不知为何,凝书掌门要亲自前往,故门中大大小小皆来送行。
赴会四名弟子有两人出自玄寂长老门下,他将元祺带到一旁,吹胡子瞪眼指点一番,旁人虽听不见,但想来也是沉心静气、不可莽撞之类的嘱托。
最后,玄寂来到云遥身前:“我准你前去,是为了让你一开眼界,至于胜负毫不重要,不敌也勿要逞强,一切交给你的两位师兄。”
“是。”
玄华长老倒不曾回避,只是向雨蝶交待一切保重,不可劳顿。
薛越则立于一旁,他乃掌门凝书弟子,掌门也会前往,一路上他有的是机会受教。众弟子私下谈论时,他甚至猜测掌门亲临是放不下他,故而受宠若惊,倍感压力。
山门外作别之后,凝书长袖一挥,一卷玉雕书简自袖中飞入掌心,落地后变作一丈有余,缓缓铺开,其上刻满金文。
掌门微微侧目望向四人,示意启程,随后踏着玉书腾空而起。
薛越取下后背长刀,此物名唤“大夏龙雀”,为通体三尺九寸的环首钢刀。
此番前往的两名弟子竟还不会御空腾翔,也算百年一见,因此由他们各载一人,雨蝶跟在薛师兄身后,踩着刀背乘风而起,元祺也祭出纯影剑,载上云遥。
四人紧随掌门,沿着昆仑山脉向西北方而去,脚下是绵延不绝的大雪山,雪山之外是无边云海,云海挡住了山下景致,目光所及之处大多为茫然一片。
茫茫云海之中,山顶每相隔百余里就能看见一处仙家福地,只是风光迥异,各有千秋。苍穹下,他们身前身后,也闪耀着各色光芒,想来是昆仑各派弟子都已启程。
云遥从紧闭双目,到渐渐自如,脑海中描绘着有朝一日独自御剑乘风是怎样一番景象,又觉一人孤独,若她便如此刻在自己身后一般,当再美不过。
瑶宫中,祝夫子离开前去赴会,学业也短暂停下,本该坐在学堂里的人们获得自由,却出乎预料地不够欢喜。他们大多早已习惯前去书院,在夫子指点下饱览诗赋,学古知今。
而最失落的莫过于洛轻雪,待到送行完已过许久,她仍未曾离开,而是倚着山门,举目远望翱翔于天上的五人,直到他们在彻底消于视野中。
人总难免多情,就算是嘲笑怒骂,久之也铭记在心底。
所以她确是很想见炎钧一面,一起走过数千里路的四人,如今唯独少她一个,自然心中苦闷,怎奈修行不够,门规如此,亦不可违背。
好在临行前得到掌门准许,这段日子她可以自由出入瑶山圣地修行,排解苦闷,也发誓待到他们归来,自己要人所有人刮目相看。
继续无奈地仰望一阵碧空,待到终于转身,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前方便是九天玄女神像,不知不觉又行至此地,望着玄女娘娘的尊容,心里莫名暖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