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常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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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静夜空下，苍凉大漠中，方圆十余里的小城灯火通明，整片西域大都已然歇下，而此地才迎来新的一天。
月白宫殿里，望舒女王端坐于琉璃椅上，其下一方是皊夜、彩翼与朔月将军，另一方是云遥三人。
每人身前都有一樽长案，呈满美酒佳肴。
“原来如此，你们明日一早就要上山了。”女王向着雨蝶淡淡说道。
“正是，所以今晚得早些归去。”
“放心，我不会强留，宴席结束后，由朔月亲自护送你们离开。”
“多谢陛下。”雨蝶缓缓行礼，而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大殿之上，女王身后那壁画神像。
女王道：“祝姑娘始终望此壁画，似乎很有兴致。”
“这画中所绘神女，想来便是月神常仪。”
“不错，太古时一位部族首领，因对抗九黎立下功勋，与其爱郎羲和，被封为日月二神，去往天界长相厮守。他们月光城的人以月为尊，自然会奉为信仰。”
“他们？”
“是我们，一时口误。”
雨蝶道：“我总觉得，画中常仪竟与彩翼有些相似，凭此壁画虽难以辨认，但神韵确有几分。”
“正因如此，我才坚信乃上天所赐矣。”女王道，“今晚不仅是为庆贺即将到来的大婚，也是皊夜生辰，双喜临门，不可不尽兴。”
“今日是殿下生辰？”云遥问道。
“其实按诸位习俗，应是明日，不过在此地，日落月出，才为一天伊始。”
“原来如此。”
“承蒙各位赏光，来，我先干为敬！”
说罢，女王饮下一杯葡萄美酒，众人也紧随其后，可洛轻雪接着道：“若是皊夜生辰，那岂非也是彩翼生辰，毕竟他们二人是同一天到来的。”
“同一天？”女王有些惊诧。
皊夜道：“近年来母亲百病缠身，恐有些遗忘，诸位莫怪。”
“皊夜，此言何意？”女王问道。
“母亲，请屏退左右，容我相禀。”
大殿里的仆从相继告退，朔月将军道：“陛下，末将便不必退去了，几年前您去寻仙镇探望时，末将便悄然跟随，暗中护您周全，却不想得知此事。”
众人将先前吕长歌所说尽数转告，望舒女王仰首叹道：“当真年事已高，一时糊涂，竟不曾想起彩翼便是那女婴。”
皊夜道：“母亲，恕儿臣不孝，无法再留下陪您，因彩翼之故，成亲后我们不能留在月光城，只有搬往寻仙镇。”
大殿里许久无声，云遥问道：“陛下，您此刻想起，该不会变卦，不允这桩婚事？”
“不，我成全他们。”
皊夜俯首相谢，王宫里众人把酒对饮，时日转眼便已逝去，雨蝶道：“陛下，我们该回去了。”
“为时尚早，何需心急，也对，你们还要赶往仙山求道，不如让彩翼多留几日，月光城中应也无大碍。”
“这恐怕不成，我们答应了大叔要将彩翼送回，如今晚不见人归去，无法交代，唯有将此事相告。”
女王忽地一震，迟疑片刻，渐渐舒缓下：“好，我不再强求，不过，可否请彩翼姑娘内堂一叙。最疼爱之子便要托付于她，有些话交代，亦有几物相赠。”
“我！”彩翼微红脸颊，却也不曾回绝，跟随女王向后殿行去。
女王回身道：“将军，这几位乃寻仙之士，你也曾于仙山修行，不妨与他们好生谈谈，或可指点一二。”
“诺！”
已至亥时，月光城的喧嚣却丝毫未曾停下，大殿里众人一面等候女王与彩翼，一面畅所欲言。
“原来你们是要前往瑶宫。”朔月将军道。
“您对此可有所耳闻？”雨蝶道。
“自是知晓，我在昆仑山上待了多年，也认识不少中土朋友。我们家族世代忠良，近三十年前，在我出生时月光城遭遇族中叛变，家里无一活口。女王那时还是王妃，涉险将我救下，逢一位仙长路过此地，虽不干预俗世纷争，但愿意收我为徒，前往昆仑修道。”
“才出生便能被昆仑收留？”云遥惊呼。
“婴孩反倒更是容易，毕竟无需担忧品行，再者，也不知女王为我费尽多少财物和心血。在仙山上得知这些往事，我始终无法放下月光城，后来听闻族中灵力衰竭，陷入西域各国争斗，更难心安。师尊说我虽天资不错，可忘不掉尘世，终究是与仙无缘，他劝我修得本领之后，与其在山上虚度年华，不如早些归来保家卫国。”
“可你这一袭白发又是怎么回事？”雨蝶问道。
“是为了早些学成归来，废寝忘食修行，所耗甚巨，才让青丝暮雪，已不得反。可我并不曾悔过，亏我早些归来，才让月光城少受战乱。”
皊夜道：“将军之恩，族民们永不敢忘。”
“抱歉，是末将居功自傲，不该在此多言。”
云遥问道：“不知你过去是在哪一派？”
“是在万岳城。”
“万岳城？”
“昆仑山被称为‘万岳之宗’，那里最为庞大，弟子最多的门派，便唤作万岳城。昆仑十六派，遍布在数千里山脉上。除了万岳城，还有瑶山派、巫天境、玉墟峰、百花岭、神木崖、鬼道门、天机坛、仙音阁、岐黄宗、云影观、玄雷堂、御风门、流霜谷、神火宫、碧水城。不同门派，修行的道法也不相同。”
“我们将去的瑶宫究竟如何？”洛轻雪问道。
“那里算是人杰地灵，当年西王母修行之处，我未能亲眼目睹，不过听人所说乃是一处与世无争的仙境，昆仑山上这些大事小事，瑶宫都很少过问。门中男女弟子人数相当，昆仑各派除去百花岭，便数瑶宫女子最多，且掌门之位也只传女子，男弟子最多为长老。”
“还有这样的规矩。”云遥低声道。
“对了，说起这一派，那便不得不提到一人，瑶宫虽不壮大，可约三百年前，出过一位万古奇才。”
“不知是怎样的英雄前辈？”雨蝶问道。
“他是我们上一辈长老，道号玄清，修行造化冠绝昆仑，据说已臻渡厄之境。”
“渡厄？”
“这是修道的一重境界，虽然各派道法不同，但对灵力的参悟和掌控，是一样度量。从一气开始，到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曜、八荒、九转、渡厄、金身、太上、天道。这渡厄之境，简单说，就是傲视人界，能与下等神魔有一战之力了。”
“这么厉害，那他一定能在天上飞！”云遥满目艳羡。
朔月微笑道：“四象之境便可御空而行了，连我现在也偶能勉力做到。唉，只可惜......”
“可惜？后来玄清道长如何？”
“三百年前他为了护佑整座昆仑，在一场浩劫之中逝去，个中详情我也不得而知，不过如今各派弟子都还流传着关于他的事迹。说远了，也不知还能帮到你们什么。”
雨蝶叹道：“你自幼入仙山，未经试炼，想来也无法明白我们的处境了。”
“不错，但以我推测，仙山招收弟子无非便是看人天资和品性。天资是与生俱来，而品性，善人无须伪装，恶人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大约就是如此。”
话语间，彩翼已从后殿走出来，众人站起身向女王辞行，却迟迟不见她的影子。
皊夜问道：“彩翼，我母亲她怎么了？”
“陛下身子有些不适，已歇息了，她请将军送我们回去。”
洛轻雪匆忙问道：“彩翼，陛下给了你什么传家宝，快拿来看看。”
彩翼羞红着脸：“没什么，现在拿出来就无趣了。”
朔月强装微笑：“是呀，等到大婚再拿出来也不迟，走罢，我送诸位。”
回到寻仙镇上已是子夜，众人挥别朔月将军，洛轻雪叹道：“可惜我们明日一早就要上昆仑了，若真被挑中，便要错过一场婚礼，只能先在此祝福。”
彩翼沉默不语。
“对了，可提醒你阿爹，到时候打扮齐整些，看他那身行头，别给你这个女儿丢人。”
“知道了，我会告诉我爹的。”彩翼无奈答道。
没走多远便至客栈外，雨蝶站在门前思索片刻，转身说道：“彩翼，我们还是先送你。”
“不用，你们既然已到，就别送了，几步路而已。”
“那好，你可要快些回去。”
“我这就回，免得我爹担心，各位，告辞了。”
“咦？”看着彩翼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云遥突然有些困惑，“她不是一直叫阿爹，怎么突然只有一个字了？”
“都一样了，早点休息，明日就要前往瑶宫。”洛轻雪道。
翌日，与往常颇为不同，天还未亮，镇上就开始闹腾，甚至已有人收拾好行李，朝着昆仑山启程。
而客栈大堂里，争执声格外吵闹。
“让我过去！”
“不行，他们都是本店贵客，住着最好的三间上房。”
“你给我闪开！”
“这么多年街坊邻里，你不能坏我生意呀。”
“大叔！”云遥站在楼阶上，背着包袱朝这边望来，身后两位姑娘也已经梳好妆容。
“彩翼在哪里？”吕长歌焦急问道。
“她不是已回去了？”洛轻雪道。
“胡说！”
“不会罢，人没了？”
吕长歌道：“我因信任你们，昨夜早早歇去，可一觉醒来，她屋中却空无一人，难道是我眼花了不成？”
“大叔，您先冷静，”雨蝶迈下两步走到最前方，“昨夜子时我们便已回来，彩翼不要我们送她到门口，所以就在此地分别，她确已回到镇上。”
“可现在又是为何？”
“会不会她一大早就出去了？”洛轻雪道。
“不可能，她离开之前定会告诉我，哪怕留一封书信。”
云遥道：“难道是昨晚回去的路上出了事？大叔，你一定要相信我们，我们昨晚亲眼看见彩翼从这里往家走去。”
吕长歌不再多言，饱经沧桑的面颊一道长长疤痕，平日里堆满坏笑，从没让人生出怜悯。而此刻神情，却令大堂中人莫名一阵心酸。
“打扰了。”许久后，吕长歌转过身去，撂下平平淡淡两字，走出客栈。
“怎么会这样？”云遥一脸惆怅地问道。
他缓缓走下楼阶，洛轻雪也跟来，催促道：“别想了，我们赶紧去瑶宫，要是迟了追悔莫及。”
“不，我们应帮忙把彩翼找回来。”雨蝶目光坚毅地说。
“祝姐姐，你在说什么？我们又没做错！”
“我们错了，她一个小女孩，不该如此深夜走在街上。我们答应了要陪着她，却没能陪到最后，昨晚，若不是我们心想着早点歇下养足精神，而是将她送到门前，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可以等回来之后再说呀，瑶宫二十年才收一回弟子，就算去别的门派，也不知多久才有机会。你们不想去仙山上修道养身，不想当大英雄了？还有，我待在凡间，早晚会被人抓去，我不想做第二个昭君。”
“眼下不找到她，若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恐怕我会内疚一辈子。”雨蝶皱眉。
“没错，我也去，”云遥道，“当这样的英雄，我怕会对不起自己的心。洛爷，你，一路顺风。”
两人向着屋外，就将离开。
“等等！”洛轻雪在身后大喊，叹息道：“我真是服了你们，我也来，都抄上家伙，以免遇险。”
三人于镇上四处打探，晴空下，此地却是前所未有的冷清，他们也明白，人都已去往昆仑瑶宫，此刻只有商铺还半昏半醒地开着。
看冷清小镇，望了一眼远方巍峨昆仑，心中都带着些许遗憾，往来于各条街道，一家一户地询问彩翼下落。
可最终仍像是徒劳，三人正巧从各方汇聚在一家铁匠铺外，而云遥才从这铺里打探无果。
“都找遍了？”雨蝶问道。
洛轻雪道：“很多铺子都认识她，且还很熟悉，她还真用火帮人们取暖。可是，今日谁也没有瞧见，连路过都没有。”
“难道她是昨晚与我们分别之后就遭遇不测？”云遥疑虑着，忽被身后一人叫住。
“小兄弟，你背上的青铜剑实在是太寒酸了。”扭头一看，正是铁匠铺老板。
云遥冷笑：“你少来这套，人没打听出，还要骗我买你的货，我才不上当！”
“这怎能叫骗？我这里的武器都是货真价实，你们看看这墙上挂的，都是利刃！”
“又非法宝，对这镇上的寻仙之人有何用？”洛轻雪问道。
“大多法宝，最初也只是件寻常兵器，只是历经千万年，才汇聚灵力，因此要成为法宝，最重要的便是耐用。我这里每一件都很耐用，你们要是买走几件，将来真成了法宝，那可就厉害了。”
“无聊！”云遥正打算离开，却见雨蝶缓缓走入店中，望着墙壁挂的兵刃。
“姑娘，你要买一件？”
“老板，这些弯刀，为何有如此多样式？”
“西域弯刀，虽然大体相似，可不同之地，也会用不同模样、尺寸。当然了，不管是何样式，我都能打出来。”
“那这一尺余长，形似弦月的，是何地所用？”
“这种，就来自离镇上不远的月光城，原本我也从未得见，但近几年他们也染上战火，族中缺少铁矿，才不得不四处寻觅。且他们这种弯刀是皇宫卫士才能用，不过我依旧能仿出来，虽不能做到以假乱真，但骗骗外行不成问题。”老板一脸得意地回答。
“怎么了祝姐姐？为何愁着脸？”洛轻雪问道。
“若我没记错，前日袭击彩翼的那些劫匪，就是用这种弯刀！”
雨蝶向铺子老板俯身一礼：“多谢指点。”
“姑娘，你都打听这么多了，就买一柄防身也好，近来这一带夜晚有蝙蝠出没，甚是邪门。”
“蝙蝠？”
“是呀，昨夜子时我出恭正巧看见，从街头向夜空飞去，一大片，足足堆成一人那么高，可把我吓了一跳。”
三人出寻仙镇向北而行，再路经那朵红花盛开之处，花早已不复存在，回想之前行刺，原地踱步片刻，走着走着，洛轻雪忽然一抖，脚下似乎踩到何物。
“这是什么？”
低头一看，一支漆黑的箭半掩在沙土中，而花瓣飘走后留下的枝叶竟也变得黢黑一片。
“这不是前日被我打落的那支箭，咦？”云遥蹲下身细细察看，“这些叶子为何变黑了？”
“箭上可能有毒！”洛轻雪惊呼一声。
“看来这些人果真并不是劫匪，而是想置彩翼于死地，且与月光城不无关联。”雨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