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玖拾壹.他到死还是不肯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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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谁牵的头,朝中以梅挚去世为由头弹劾梅鹤卿的愈发多了起来,本朝向来以孝治天下,结果父亲去世还忝居官位的简直有悖人伦,畜生不如。
其中不乏有李榒未除掉之党羽还有主和派的人,他们之前以为梅鹤卿同他们是一派的,如今却赤裸裸的发现,梅鹤卿一直都是主战的。
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弹劾的言论甚嚣尘上,不乏当面暗地里讥讽的,文人的嘴向来毫不饶人。
董淑慎自醒来就有好几日不见他了,也不见董季远,不知道他们跑到哪去了,但她心想他那么辛苦,而她未能帮他分担心里内疚。
直至那日晌午过后,她在屋子里待的太闷了,才带了家中一洒扫婢女出门,多少想去看看他。
何琴过来才发现董淑慎不在房内,叫人去找凌霜,如雪,这二人才急匆匆过来。
“小姐呢?”
凌霜,如雪面面相觑,“夫人,我二人不在院子,娘子叫我二人送小公子去先生家。”
何琴摸了摸床褥,眉头紧皱,“这又是跑哪儿去了?一点儿也不叫人省心。”
董淑慎也不知道梅鹤卿到底在不在刑部,只是刚到东十字大街的时候便听到有些嘈杂的声音传来。
刑部门口围了许多人,其中不乏一些普通老百姓,亦紫紫红红站了几位官员,董淑慎并不认识。
一身素衣的蒋春华站在门外,她是诰命夫人,原本是要进宫的,无奈皇帝病重不见人。
有些御史都围到刑部门口了,他们指着蒋春华道,“老夫人,我们皆对梅相公深表哀痛,可是令郎如此不孝,置骨肉亲情于不顾,简直是人神共愤。”
“饮水思源头,落叶归故土,孝敬父母乃伦理纲常,我国自古举孝廉,评孝子,百善孝为先,为人子都不孝焉能对君父忠心,焉能对黎庶尽责?”
他们说地头头是道,满口锦绣来掩饰其下丑恶的嘴脸。
梅鹤卿从里面出来,见到蒋春华先行礼,“娘。”
董淑慎往前走去,鹤卿的母亲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怎么不知道?
梅鹤卿搀着蒋春华的胳膊,“母亲,咱们进去吧,不用理会他们。”
御史们见梅鹤卿出来了,愈发肆意的开始攻击,“梅鹤卿!你怎么好意思的,不孝之人焉能委以重任?”
“卸任!罢官!”
“对!卸任,罢官!”
梅鹤卿扫视了一众人,厉声道,“怎么,刚从大理寺被放出来就想再往刑部里关两天?”
御史们都是不要命的,他们不为利但为名,越是这种事情越能体现他们的高尚。
“有本事你梅大人就把我们都关起来!”
“你便是拿刀架在老夫脖子上,老夫眨一下眼睛算老夫小你十岁!”
周围围的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董淑慎看不太清他,只能隐隐约约听到谩骂的声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随意拉了周遭的百姓去问,人家看她一眼道出真相,边唏嘘边言,“这梅家也是够可怜的,老大死了,梅相公也死了。”
“如今啊,都叫这小梅大人辞官守孝哇。”
董淑慎心里一沉,扭头望向梅鹤卿,手不由自主地攥紧衣裳布料,梅怀北和梅挚,他们……
这么几天,她什么都不知道。
梅鹤卿不欲理会这些御史,正要扶着蒋春华进去,而蒋春华却停住了脚步。
“娘?”
蒋春华推开他扶着她胳膊的手,转过身来面对着众御史,从腰间拿出一封信来。
“众位大人,这是亡夫亲笔。”
“要老身带给梅大人的。”
如此疏离的称呼,梅鹤卿心口微窒,蒋春华已经展开了信件。
“你不必再来信认错,老夫一概不纳。”
“自那日将你逐出梅府,你便同我梅家没有任何关系,我梅挚只有二子,一为长子怀北,二为幺女南枝,不曾有别的儿子。”
“你既系中原梅氏鹤亭一族,便同老夫无任何瓜葛,再来信老夫一概作灰烬处之。”
蒋春华念完,众人皆呆住,连带着董淑慎眼泪瞬间涌出,怎么可能?
一来鹤卿才不会写那种认错的信,二来梅挚怎么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梅鹤卿嘴唇干涩,微动了动,声音很低地叫了一句,“……娘?”
蒋春华闭了闭眼,才转过身去对着他,“鹤卿,你不是我梅家的儿子。”
“梅挚纵使死了,也用不着你去守孝。”
“娘……”
他有些无措,又有些怨恨,为什么梅挚总是这样!
“你们认为我在乎这个孝子贤孙的名声吗?梅挚他这是什么意思?到现在了,谁稀罕他认不认我?”
梅鹤卿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既然在这个位置上就不会轻易被这些只会说嘴的人搞倒,就是天天被奏折被唾沫淹没又如何?
他眼眶有些红,拉着蒋春华的胳膊,一如他当初在城门下望着城上的人,“娘。”
“您当真又不要孩儿了?”
董淑慎在此刻心酸的厉害,她忽然想起来自己那一次见梅鹤卿,在大理寺得门口。
他跪在地上,梅挚毫不留情的鞭子。
一如他现在。
她曾经问过梅鹤卿,他最怕什么。
他搂着她在她耳边半晌才闷着声音说,怕被抛弃。
有时候他的锋芒,却恰恰是解不开的结。
蒋春华偏过头去,抬手擦掉眼角的泪,“鹤卿,你当明白你父亲的心意。”
他急切道,“他什么心意?我不明白!”
“梅鹤卿!”蒋春华忽然厉声,“你多大了?”
梅鹤卿看着她的眼睛半晌,蒋春华哑着声音,“怀北已经死了,不要半途而废。”
他垂下手去,墨染的羽睫在眼睑处投下阴影,眼泪无声无息的滑落,从此以后又是人尽皆知,他被亲生父母又一次丢弃。
周围御史的声音都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梅鹤卿抬起头来,勾勾唇道,“……好。”
“老夫人,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