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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四十九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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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三百套《蒙学新集》全部装帧完,正值大雪节气。

至此而雪盛。

歇了两日之后,胥姜把成本例算过后,差人给杜回送了过去,让他定价。

若让她来定,高了叫不知好歹,低了又亏着自己,索性交给他来衡定,高低都有个说头。

随后她与林红锄一起,将书肆里外上下都扫整了一遍,两人来去活动着,没觉着冷,倒出了一身汗。

“东家,香没了。”

她先前制的那柏子香与松香本就不多,这些日子为提神,她日日都焚,自然不够销的。

“陈艾和黄柏还有点,先将就着熏,正好驱潮。”

“知道了。”林红锄搬出一只大炉子,将陈艾和黄柏都倒了进去。

烟一起,将月奴熏得满屋跑,最后钻进后院驴棚,跟犟驴抢窝去了。

胥姜也被熏得待不住,直往门外跑,“你怎么点了这么多?”

林红锄泪水长流,“瞧着没多少就全倒了。”

“像是潮了。”

胥姜赶紧进屋将炉子搬出来,这受潮的艾草和黄柏熏了,会有股不好闻的烟味。

汪掌柜远远瞧见了,便朝这边溜达过来了,笑嘻嘻问道:“胥掌柜,准备做熏肉么?”

胥姜无言片刻,随后干笑道:“准备熏熏屋子,谁承想这熏料受潮了,烟大了些。”

“我看这烟正好,如今家家户户都在做熏肉,不如你家也做点?”说完又带点炫耀的心思说道:“我家娘子今年也做了不少,味道好着呢。”

“嫂嫂手艺一向好。”胥姜夸了句,遥遥望向远处,果然家家户户里都腾起了一片青烟。随着青烟飘散的,还有香料淡淡的酵香,“好香。”

这些日子她闷在书肆里,倒错过了这时节好景。

“年年大雪节气都如此,瞧着你们也没做,我过会儿给你们拿两块过来,这天冷,用来炖锅子吃着热乎着呢。”

胥姜笑道:“那我便不客气啦。”

“就怕你客气。”汪掌柜说完便回去拿肉了。

林红锄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往年母亲也会做,今年父亲怕她劳苦,便不让做了。”

说着她笑了笑,“母亲做的熏肉也好吃。”

只是明年这个时候怕也吃不到了。

胥姜将她揽进怀里拍了拍,正想说两句安慰的话,曾追却骑着驴朝这边来了。

他见两人站在门口,远远的就朝她们挥手,“胥娘子,小锄头,我给你们送熏肉来啦!”

林红锄立即瞪眼,“我没名字么?瞎喊什么。”

曾追‘嘿嘿’一笑,从驴背上跳下来,然后又取下四五块熏肉递给林红锄,“这京城的熏肉总是淡盐淡味的,吃着不爽快。给,尝尝我这蜀州第一熏肉,保准你吃一回想二回。”

“哪来的狂生。”汪掌柜提着熏肉过来,正好衔到他这么一句,立马不服气了,“什么叫京城的熏肉淡盐淡味?你那熏肉有多好?拿来咱们比一比。”

“比呀。”曾追可不怕比,他的文章不怕比,做的熏肉也不怕比。说完又从林红锄手里将熏肉抢回去,朝汪掌柜脸前一凑,“说吧,怎么比。”

汪掌柜哼道:“还能怎么比,自然是煮着吃啊。”

胥姜盯着那熏肉看了半晌,问道:“这肉你做的?”

曾追侧头看她,“对呀,不然还有谁?”

“你不是住在杜先生府上么?”

“恩,就在他府上做的,用来熏肉的柏枝和柑橘叶还是在他院子里砍的。”

“他怎么还没打死你。”

“本来要打死的,后来吃了肉,就不打了。”

胥姜扶额,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汪掌柜盯着眼前的熏肉,只觉得香气扑鼻,咽了咽口水,“不是要比吗?”

胥姜见他那馋样,便知道他哪还有心思比,纯粹就是想吃。

“比。”曾追对胥姜道:“胥娘子,借你厨房一用。”

林红锄惊异地盯着他,“你自己煮?”

“当然是自己煮,不自己煮,一路来早就饿死了。”

“走走走,别瞎聊了。”汪掌柜逮着曾追熟门熟路的钻进厨房。

胥姜与林红锄继续洒扫,待将里外都收拾妥帖了,一股浓郁的肉香便从厨房钻了出来。

蜀州人最善制作熏肉、咸肉、腌肉,胥姜先前去蜀州,路过一户山里人家,被请去做客,便见过他们熏制这熏肉。刚杀的年猪,不要过生水,用盐、大料、花椒、桂皮、八卦等香料炒熟,磨成粉抹在肉上腌制两日。腌制时用石头重压,将肉里的血水析出,随后用棕树叶穿好,挂在屋檐下晾吹四五日。晾吹后,再用柏枝、松枝、柑橘枝、稻壳、陈皮隔火烟熏,通常熏个两三日即成,如此制好的熏肉不仅咸香味美,还可存放大半年。

蜀州潮湿,肉食腐败得快,用此种方法存放,不仅不腐,还别成风味。

胥姜一闻这味道,便知这是曾追制的熏肉。她与林红锄走进厨房一瞧,汪掌柜正迫不及待将曾追刚切好的肉,夹了一块塞进嘴里。

曾追问道:“如何?”

汪掌柜连连点头,随后竖起大拇指,“不错。”

曾追得意道:“这还只是白水煮,若是用来炒笋和千金菜味道更好。”

胥姜指着墙角道:“正好有笋,用土卧着呢。”

“现成的材料,还等什么,来来来,我替你剥笋。”说完,汪掌柜便去墙角从麻袋里掏了两只笋出来。

“那我便露一手。”曾追又切了半块熏肉。

他先将肉放在炉子上烧,烧到表皮起泡,再放入冷水之中浸泡。

此时汪掌柜也将笋清理干净了。

他将笋切成薄片焯水,随后拍了姜、蒜备用,见熏肉泡得差不多了,就捞出来,刨去烧焦的外皮反复洗净,再将其切成极薄的肉片。

炉子里的火烧得旺,一点清油滑锅,待油冒青烟,便将熏肉下锅翻炒。炒至肉片半透,又加入姜蒜炒出辛香,最后加入笋片。

冬笋的鲜,熏肉的香,被姜蒜牵引碰撞,香气便飘出去老远,便是路过的神仙都能被勾来。

“熏肉炒笋,盐要少放,否则咸口。”

熏肉炒笋出锅,胥姜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汪掌柜更是忍不住了,抽出一双筷子便一块肉一块笋的往嘴里夹。

“鲜极香极!”将肉吞下肚,他又叹道:“若此时有一碗饭便更好了。”

胥姜笑道:“没饭,却有酒。”

林红锄赶紧道:“我去打酒!”

“既然有酒,那这两个菜怎么够?”曾追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又做了烩茄子和一道凉拌冬葵。

几人热热闹闹的凑一桌,吃得酣畅。

胥姜尝了尝那熏肉炒笋,确实鲜美,便打趣道:“你在杜先生手底下,可是靠这手好菜保命?”

曾追苦着脸道:“可不是,若不是为这口吃的,他一天能打我十顿。”

几人闻言哈哈大笑,汪掌柜觉得这后生挺有意思,便要同他喝酒。

“不成不成,待会一身酒气回去,又要挨罚。”

“少喝点,觉不出来的。”

“那……就少来点吧。”

正闹着,忽然一人从门口进来了。

“好热闹啊。”

众人齐齐望去,皆有些吃惊。

“竹春?”汪掌柜愣了一瞬,赶紧朝他招手,“来得可巧,正吃着呢。”

胥姜也笑着招呼,“快过来坐。”

林红锄起身去搬凳子。

唯有曾追闷闷不乐。

“问峰,你也在?”胡煦坐下后,温和地同曾追打了声招呼。

曾追干巴巴地‘恩’了一声,喝了口酒。

胥姜笑问:“怎地了这是?”

胡煦笑而不语。

林红锄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她顿时眯起了眼。原来是那日在杜回宴席上被胡煦挫了锐气,难怪见面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便笑道:“问峰,你败给竹春可不冤。”

曾追‘哼’了一声,他如何不知道?只是不甘心罢了,给他一年,一年以后他定能追上胡煦。

胡煦斟了一杯酒敬他,“问峰,一杯泯恩仇如何?”

若不接,岂不显得小家子气?

曾追也举起酒杯,与他碰了碰,又说:“我明日去袁府找你切磋。”

“随时恭候,乐意奉陪。”

待两人说和,胥姜对胡煦问道:“今日怎么想着过来了?”

胡煦从怀里掏出一张请帖给她,她接过一看,是一张赏梅贴。

“老师府上的梅花开得正好,便设了赏梅宴,听说也给你下了帖子,便想顺道给你送来,正好叙叙旧。”他看着满桌子菜,笑道:“却不想肆里这般热闹。”

汪掌柜见他神色坦然,心头安心不少,瞧着是过去了,便道:“来得好,正赶上趟儿。”又给他夹了一块熏肉,“赶紧尝尝曾兄弟做的这熏肉,味道不错。”

胡煦从顺如流地夹起肉吃了,倒有些惊讶,“不曾想问峰还有这等手艺,比我以往吃过的都要好吃。”

曾追被他两句话便拱了上来,自得道:“那是自然,蜀州第一可不是说说而已,你要爱吃,我下次给你送些过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

胡煦吃了两筷,又夸了两句,曾追便拉着他喝起酒来。汪掌柜也凑热闹,三人你来我往的,一壶酒很快见底了。

胥姜对胡煦有些刮目相看,短短时日,竟圆融不少。

气氛正和乐,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胥姜一愣,心道今日怎来得这般早?遂起身去迎,却在门前与人对个正着。

她抬眸望去,立时傻住。

楼云春站在门外,长身玉立,红梅满怀。

屋里众人寻声看来,纷纷被那一片艳色晃得眼花,林红锄不禁‘哇’的一声,引得曾追朝她看了一眼。

汪掌柜瞧着胥姜呆愣的模样,心想:这楼公子看着冷冷木木,倒是个懂如何讨小娘子欢心的,瞧这胥娘子不就被拿捏了?

他又看向胡煦,心头大恨,瞧瞧人家!多学着点!

胡煦见到楼云春,眼底浮起一抹暗色,却又很快消散,脸上仍旧挂着笑。

汪掌柜见状,又是一声叹。

楼云春今日巡查,见街边有老妇卖梅花,便给了那老妇一两银子,将梅花全买下,满心欢喜地给胥姜载来。

却不想撞破了一屋子的热闹。

他仅愣了一瞬,便进屋将花递给了胥姜。

胥姜回神,见他神色尚可,安心大半,眉眼弯弯地引他入座,又招呼林红锄去找罐子插花。

胡煦先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楼公子。”

楼云春点头回道:“幸会。”

汪掌柜瞧了瞧二人,见没有打起来的趋势,放下心来,笑道:“酒都快喝完了才来,该罚。”说着就要给他倒酒,可一晃酒壶,才想起酒方才已被他们三人喝完了。

“无妨,我喝她的就好。”胥姜杯中还剩小半,他端起来敬了敬三人,将其一饮而尽。

桌上三人静默一瞬,神色各异,楼云春喝完却跟没事人一般,又就着胥姜的筷子尝了尝桌上的菜,随后朝曾追问道:“你做的?”

曾追奇道:“你怎么知道?”

“不是她做出的味道。”

三人又是一默。

汪掌柜咳了一声,打趣道:“为何不猜是我或竹春兄?”

“我看过她的札记,曾记载过这蜀地熏肉的做法,这儿只有曾追是蜀州人氏。”

曾追面无表情地想:别问了,也别说了,他并不是很想听,放过他这个光棍吧。

胡煦沉默片刻,笑问:“可是那本《南行札记》?”

楼云春瞬时朝他看来,四目相对,一个绵里藏针,一个锋芒毕露。

汪掌柜与曾追夹在中间,只觉得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好在胥姜回来了,两人立即移开视线,作若无其事状。

胥姜将分出的一束梅花放在近旁,嗅着梅香,满心欢喜,见席间也其乐融融,便笑盈盈道:“难得今日整齐,不如再饮几杯如何?”

汪掌柜本以为胡煦会婉拒,却不想他痛快的答应了,“好啊。”

楼云春看了他一眼,也点头道:“好。”

曾追瞧了瞧两人,觉得气氛又有奇怪,见两人隐隐有针锋相对之势,顿生淘气之心。听闻楼云春也是由科举入仕,且名次不低,便有心引二人相斗,看谁能得个高下。

遂起哄道:“光喝酒也没趣,不如也学先生们,论文论诗,以助酒性如何?”

汪掌柜连连摆手:“这我可来不了。”

曾追给他分派活计:“你旁听,帮忙记酒数,不许人耍赖。”

“这倒可以。”

曾追又对楼云春和胡煦问道:“二位觉得如何?”

楼云春点头同意。

胡煦也道:“有何不可?”

胥姜看热闹不嫌事大,抚掌道:“那我来做庄。”

曾追摩拳擦掌,暗道:待鹬蚌相争,看他这渔翁如何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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