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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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腰牌去处,胥姜对楼云春更生出一分亲近来。回想前尘,又自那细枝末节处扯出丝丝缕缕的甜,将一颗心作茧似地,密密裹缠。
自说她接到请柬后,虽觉欢喜,心头却总不安定,可打进楼宅起,却是处处熨帖、舒心,无一处勉强。
难说楼云春在这里头花了多少功夫,又费多少心思揣摩,才将她那忐忑不安的心,谨慎地安抚压平。
胥姜看他将腰牌小心地放回原处,不由自主得朝他挨近。楼云春见她如此,心泡软了一半,静静注视着她。
胥姜抬手去摸他头上的包,感觉消散不少,放心了些。楼云春顺势将她的手贴在脸上,感受她手上薄茧刮蹭出的酥痒,微微眯起眼。
胥姜笑道:“还真成了月奴了。”
两人正亲昵,忽听外面有人声,是茵茵和小厮闹回来了。
茵茵叩问:“少爷,可在?”
楼云春应道:“何事?”
茵茵回:“老爷差人来让你去梅苑见客。”
胥姜收回手,轻道:“去吧。”
楼云春哪里肯走,腻了半天,被胥姜给拉出了门。
一出房门,便立即跟换了个人似的,又板起脸来。他将胥姜交给茵茵,并嘱咐她妥帖照顾,才朝外园去了。
茵茵见胥姜眼底一片水色,煞是柔和,直往她身上贴,“姐姐,为何奴儿觉得你比先前更好看了?”
胥姜笑着拧她:“豆泥骨朵都没你嘴甜。”
茵茵直乐,随后拉着她也往外园去,边走边说:“藕塘有小厮在清塘,听说挖出来许多嫩藕,还捉了许多鱼,咱们去瞧瞧。”
一听说这事儿,胥姜也来了兴趣,“走走走。”
还没出二门,院子里的小丫头们也追上来了,拥着胥姜嘻嘻哈哈地往外去。
出门,顺着小溪绕过自然轩,经两座水榭,又过一帘水瀑,方至藕塘。
藕塘便叫藕塘,石碑上那两个遒劲的字,一看便是楼敬的手笔。还没到塘边,便听见小厮和丫鬟们的欢闹声。
“鱼来咯。”
“死小子,往哪儿扔呢!”
“哎呀,我的裙子!”
胥姜一行人刚到,还没站定,一条肥鱼便从天而降,摔在了茵茵脚下。
几个小丫头被炸得散作鸟兽,随后又跑到岸边,冲藕塘里的小厮们砸泥巴。
茵茵赶紧带着胥姜躲到一旁,嗔道:“哎呀,这些没规矩的丫头小子,也不看着点人。”说完又扯了扯裙摆,去看溅上去的泥。
胥姜替她瞧了瞧,道:“没事,就一两个泥点,回头浸湿了擦一擦便掉了。”又去看那在藕塘里打滚的小厮们,也不由得跟着乐。
“这藕塘隔两年便要清一次,里头的藕也甜,鱼也肥,清一次够宅里吃上一个月。”
“那岂不是要坏?”
“太多了,又有什么办法,总是吃一半坏一半的。”
胥姜想了想,说道:“这么多藕若吃不完,可以制成藕粉,又耐储存,吃起来也便利。”
“藕粉?”茵茵圆圆的眼睛里满是疑惑,“这又是何种吃法?”
“葛粉可吃过?”
茵茵点头。
“便是差不多的吃法,只是藕粉入口比葛粉更莹润细腻,味道也更香甜。”
茵茵咽了咽口水,眼里闪着期盼的光问道:“那这藕粉难制么?”
见她一副馋猫样儿,胥姜不禁失笑,又想到楼云春嗜甜,这藕粉指不定对他口味,便道:“不难。”
茵茵欢呼一声,央求道:“好姐姐,宴席还早着呢,左右也闲,不如你教咱们制藕粉,好不好?”
“制来也不是现时能吃的。”不过想了想这楼宅有暖房,便又道:“紧着功夫,估摸只要两三日。”
“两三日不算什么,奴儿等得的。”
胥姜笑道:“那好吧。”
一见她答应了,茵茵便立马将她拉到藕塘边,朝小子丫头们喊道:“赶紧的,别混顽了,胥姐姐要教咱们制藕粉,听说可好吃的,赶紧将鱼捡了,把藕挖出来。”
一听要做吃的,小厮丫鬟们欢呼一阵,都动起来了。
胥姜见状,笑着叮嘱道:“藕尽量别挖断,若进了泥,制出的粉里掺沙,便不好吃也不好看了。”
“好勒。”小厮们纷纷应和,随后开始捡鱼挖藕。
挖着挖着竟比起来了,一会儿看谁挖的长,一会儿看谁断得少。
扔上岸的鱼也不少,大多是鲤鱼、鲫鱼,茵茵叫几个小厮抬来四五个水缸,跟小丫头们一起,将鱼捡来养在水缸中。
胥姜也想去,碍于自己这身衣裳不便利,只能在一旁看着,心道:早知有这遭事,便穿得利落些过来了。
不一会儿,鱼便将四五个缸子都装满了,胥姜围着缸子打转,瞧着一张张鱼嘴,脑袋里已经快谱出全鱼宴了。
“茵茵,你们这清出来的鱼通常都如何吃?”
“老爷奉行养生,炖煮得比较多,有时候也用来做鱼脍和糟鱼。”茵茵脸上略带嫌弃,“奴儿不爱吃鱼,腥得厉害。”
“这么多吃得完么?”
“吃不完,老爷要么拿去送人,要么让奴儿们拿去家里吃。”
胥姜瞧着这些鱼,只觉得暴殄天物,这荷花鱼肉质细腻、清甜,若是用对烹煮的法子,怕是还不够吃的。
“这鲤鱼,两三斤大小的最好吃,吃的方法也多,过会儿我写几个菜谱给你,若想换个口味便让厨房做来试试。”
茵茵两眼发光,“好!”
“三斤以上的,漂亮的留着清塘后放回去,待来年荷花开了,看鲤鱼衔花,也算风雅。难看的可以做成干鱼或熏鱼,用来蒸食,又是一种咸鲜之味,待会儿我将法子一并写给你。”
茵茵点头如捣蒜,随后便叫小厮们再抬一个缸子来,按她的说法,将鱼都分了出来,两三斤的一缸、丑的一缸、美的一缸、鱼苗也一缸。
鱼分好后,藕也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留着明年再生发。
胥姜让小厮们将藕挑选出来,完好的与挖断的分开处置。
分置好藕后,茵茵叫小厮们抬到芙蕖闸去清洗,并叮嘱一定要洗得干净,不能留一点泥。等藕洗得白白胖胖的担回来,胥姜又让人拿来几个大木盆、木擦子,将藕擦成泥,然后加水搅拌。
搅拌后,又用纱布将残渣淘出,静置镇粉。
小厮丫头们都不觉累、不觉冷,忙得热火朝天,欢笑阵阵,倒是胥姜在一旁闲坐得身上发凉。
趁着镇粉的时候,胥姜便让茵茵拿来笔墨纸砚。先让茵茵写了自己的名字,见其竟写得不错,便又教了两个字。教会了,才将菜谱写给她,又将藕粉后续处置也并写了。
“这静置出的藕粉,还要用清水再洗两遍。待去尽杂质,将水倒出,把粉沥干,摊开送去暖房阴干。切记不能直接放在炭火上,也不能熏着烟,放在通风的地方用纱布罩着即可。”胥姜写完,又道:“冲调法子与葛粉的法子相同,都得用沸水,也可以加些蜂蜜、果脯碎,吃起来更香甜。”
“记下了。”茵茵眼前仿佛都已经看见那冲调好的藕粉了。
忙活得差不多了,小厮们丫头们便将藕粉、鱼缸、残藕都收整干净,拾掇着抬去后厨。
恰好此时鼓声传来,开席的时辰快到了。
“席设在梅苑,过去有些远,咱们得走了。”茵茵赶紧整了整衣衫,拉着胥姜便往梅苑去。
还未至梅苑,柳眉便寻了过来,先将茵茵唠叨一顿,又见茵茵一身泥点子,赶紧让她回去更衣,自己亲自带着胥姜去宴席。
路上胥姜替茵茵说情,“别怪她,她也是怕我闲得无聊才将我带去的。”
柳眉嗔道:“娘子可别替她说话,这丫头我最知道,瞧着也该是大姑娘了,却还是个长不大的性子,贪顽又贪嘴。”
胥姜直笑,“就是这般才招人喜爱呢。”
说笑间,一阵香风扑来,胥姜便知道这梅苑要到了。果不其然,转过一座假山,一片腊梅便映入胥姜眼帘。
梅林之中掩着两座闲庭,正好将男宾女眷分成两席,各不相犯。
男宾席有楼家父子和胥姜没见过的几名男子,女眷一席自然是楼夫人和她闺中几位好友。
宴席还未开始,胥姜先去拜见楼敬。
楼敬一见她来,忙对在座其余几人道:“这便是我同你们说的那位胥娘子。”
胥姜笑道:“楼先生好,几位先生好。”
见完礼,胥姜扫了一眼楼云春,见他正盯着自己,也朝他一笑。
楼敬道:“先前还道你去何处,来了也没见着人,后听小厮说你去藕塘看他们清塘去了。”又看了一眼楼云春,说:“本想差人叫你来,可有人却不让。”
这楼敬在胥姜这儿,先是她的顾主,后才是楼云春的父亲,所以她赶忙赔罪道:“是儿的不是,一早该来拜见的。”又笑说:“就是看他们捉鱼挖藕入了迷,给耽搁了。”
“无妨。”楼敬也欣赏她这份不被外物所扰,该如何相处便如何相处的坦然。
随后又自豪问道:“怎样,我种的藕不错吧,鱼也肥吧?眼不眼馋?”
胥姜夸赞道:“好,藕白,鱼肥。”又说:“听茵茵说吃不完,儿便教他们将藕制成了藕粉,看那鱼不错,也写了几个菜谱给她,届时先生不妨尝一尝,试一试。”
楼敬双眼登时一亮,“藕粉?这又是什么稀奇吃法?”
胥姜便又将藕粉如何制、如何吃讲给他听,他听得直哀叹,“早说你去弄这些了,也该叫我一道,都怪这几个老东西,将我绊住了。”
一人笑骂:“说着说着,怎又怪上我们了,又没绑住你的腿。”
另一人也道:“就是,也不知是谁非得拉咱们下棋、赏花的?”
楼敬没理也有理,与几人又斗了几句嘴,才对胥姜道:“这可好,分明是让你来做客的,倒叫你干活儿了。”
“真要儿坐着,儿可闲不住,不如同他们玩玩闹闹,得一场欢喜。”
“就没见过比你能说会道的。”
胥姜笑眯眯地道:“多谢夸奖。”
见时辰差不多了,楼敬便叫人传菜开席,胥姜辞了几人,来到楼夫人这头。楼夫人起身,亲自来引她入席。
兴许是为了热闹,女眷这边的席面并没有分桌,而是众人合食。胥姜的位置在楼夫人身旁,她大大方方地入座,又同几位夫人打了招呼。
“远远就听你说那什么藕粉,听得怪馋人,若得着吃了,可别忘了给咱们也送些来。”
“就是,早知道你要做这些事,咱们就该跟着,逛什么园子,怪累人。”
胥姜笑道:“也是正好碰上了,得了这么个消遣。”
楼夫人见她笑得从容,心头也高兴,“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我差人来叫你。”
“好。”
正说着,丫鬟们传菜上来了。
德芳斋在饮食上的名声,相当于继圣书局在坟典行的名气,皆是京城第一流。
胥姜本就好吃、懂吃,难免好奇。
上桌第一道便是炙羊肉,这是京城见惯的菜肴,大小宴席少不了它,此时又正值隆冬,倒是符合时宜。
过后依次是鸡、鸭肉,一蒸一煮。蒸鸡火候把握得好,看着鲜嫩流油。鸭汤清亮,不见油星,里头汆有冬菇、干笋,一见便知,其味似淡而实浓。
又有鱼脍,与上次的薄片不同,切成了细丝状与葱丝混吃,此吃法既可择刺又可避腥。
也有蟹,想是上次在书肆里食髓知味,此次也有道酱蟹,瞧那蟹黄蟹膏的澄黄剔透的色泽,便知其至少腌制了两日以上。
胥姜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继续看下去。
肉过了便是时蔬,冬日时蔬不多,都是葵菜、萝卜、白菜一类,可皆做得精细、好看。
最后上的各种糕点果子,有寿桃,梅花糕,枣糕等,都堆得冒尖。还有各类果脯、干货,小食,直将桌子挤得满满当当,看得人眼花缭乱。
胥姜跟着丫鬟小厮们忙了大半日,早就饿了,此时见到这一桌子珍馐佳肴,更觉五脏六腑烧得慌。
菜终于上齐,楼夫人便叫开席,随后第一筷便夹到了胥姜碗里。
胥姜愣了愣,朝她一笑,将她夹的菜吃了。
是炙羊肉,外焦里嫩,并无膻味,很是不错,不过要比伊拉勒烤的羊肉稍逊一筹。随后又是鸡肉、鸭汤,她都尝了,也是意料之中的好吃。
酱蟹也好,入味,咸甜。
唯有鱼脍,想来是鱼选得不对,无论如何吃起来总有股子腥气。
一起吃下来,五脏六腑总算安分了。席上几位夫人都盯着她,见她吃得香,自己也没忍住多下了几筷。
席罢,除了胥姜,其余人都惊觉自己吃撑着了。胥姜吃了八分饱,一是怕肉吃太多不好消化,二来是怕吃太多吓着人,所以收敛了些。
几位夫人撑得慌,便相携往梅林里消食去了,席上只留了楼夫人与胥姜。
楼夫人又给她添了一碗鸭汤,“再喝一碗。”
胥姜盯了那碗鸭汤半晌,最后没忍住还是喝了。
天色欲晚,在楼宅消磨了一整日,也该回肆了。男宾席还未散,胥姜不好过去搅扰,便辞别了楼夫人,在柳眉的相送下出了园子。
她在门前等小厮牵驴过来,却忽闻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正是楼云春。柳眉见他来,便借口说去看驴牵来没有,往后巷去了。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还没散席么?”
“出来送你。”
胥姜眼睛一弯,“有柳眉姑娘送我便好,快回去吧,客还在,主人家不好擅自离席。”
楼云春道:“我看你走了便回去。”
真是个呆傻。
胥姜只好自己先走,她跨出大门,冲他笑着挥手,“我走了,回去吧。”
楼云春深深看她一眼,这才又折返。
胥姜朝后巷走去,没走几步,便见小厮和柳眉牵着驴过来了。
她见自己的驴肚皮滚圆,耷拉着眼皮,满脸懒意,便知它得大享受了。驴见胥姜过来,就知道要回去了,立即往地上一躺,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
柳眉和小厮皆喷笑出声。
“嘿。”胥姜一挑眉。
看来这驴肉火烧得提上章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