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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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
相府书房。
典雅的香炉里燃着妃竹香,袅袅淡香升到半空中,消于无形,融得房间内一阵清雅竹香。已近黄昏,窗外有稀薄的金色残阳斜落室内,蓬荜生辉。
坐在黑檀案几后的男子,白衣胜雪,容颜绝世,一头皓皓银发,长及腰间。
此刻绝美的男子正淡淡看着蜷缩在软榻上,怀里抱着软枕死不松手的少女。那少女的模样娟秀清丽,眉目之间更是纯然无垢,大眼睛眨啊眨的,无辜又天真,任谁看了都不会相信――就是这么一个“纯真”少女,在一刻钟前爬上了相府后院那棵不久前颗差点摔死她的榕树。
这次很顺利,她没傻傻的被挂在树上,而是正准备跳下来时,被相府里的护卫发现,当做小贼一样拎进了书房里……当看见她低着脑袋被揪进来时,他除了叹息,再也没有别的感触了。
“相爷……”夜悠雪直勾勾看着君墨染,幽幽地喊了一声。
君墨染以狭长的凤眸看向她,片刻后,他终于开口,“又爬树?”
“……恩。”点点头,小狗狗姿态再一次出现,好心虚的感觉哦――原来,她还有心虚这种传统美德吗……
“还被人当成贼?”他继续问,声音越发的温柔起来。
“……恩。”小狗狗抽了抽鼻子,满心委屈,她也不想这么丢人啊,可是,可是……要是光明正大,他肯定有几百个理由闭门不见,说到底,都是他的错嘛!
“觉得丢人吗?”清朗的嗓音悦耳优美,说出的话却极度打击人。
“……其实……”小狗狗伸出爪子挠了挠头,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朝他看去,“要是你爽爽快快答应婚事,我根本不用天天爬墙,更不用天天丢人啊!”
他该感到庆幸吗?她竟然还知道爬墙是件丢人的事!
但,更重要的是……
“臣已经说过,并不符合择夫要求。”君墨染平平淡淡的拒绝她第n次。
“辞官就是官白,孤儿哪有亲缘,至于清君……”软枕后,探出一双毛茸茸的大眼睛,眨了眨,“明明就是清君,还装什么老手~”
言下之意,别装啦~你不就是个雏么,我知道,我都知道~~~
这么大胆的出言,若是放在平时的话,他定然要训斥她的。
今天,君墨染已经提不起恼怒的力气了,他挫败地轻叹,从案几旁足有三尺高的公文上随便取了一本,摊开后低头细细看着,对缩在软榻上的女帝陛下,采取了新一轮制裁――无视。
聪明绝顶的相爷认为,只要是个人,都会有那么一点点的羞耻心,要是明知道人家不欢迎你、不想和你说话,那你是不是也该有自知之明的赶紧消失呢……相爷,您这个想法是不错的,至少,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行得通。
然而,夜悠雪就是那绝大多数的另一面――无赖到人神共愤的极少数一群!
所以,当她见君墨染不理会自己后,丢下软枕,慢慢地挪下软榻,踮着脚尖朝他跑了过去。她低下身子,蹲在案几的另一端,两只爪子搭上案几边缘,伸出了半个头。
彼时,君墨染已经专注在公文上,正思索着是该将这公文交由工部审视,还是交由户部督办,压根就没想到她会飘到自己跟前。
“相爷――”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君墨染反射性抬头,就见夜悠雪两只大大的眼睛――当下,他往后一仰,与夜悠雪暂时拉开距离。
她永远不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君臣有别!
“相爷~为什么不能嫁给我~你嫁给我吧~好不好~好不好~”明知道人家在躲她,还偏偏把一张大脸往前凑,声音委委屈屈的像是被丢出去的小狗。
“陛下,请自重。”君墨染见她扒着案几往前直伸脑袋,光后仰已经不够了,他整个身子都靠在椅背上,尽可能地和她保持在安全距离内。
上一次这般靠近,他的衣服是怎么被撕开的,还记忆犹新……
“哎,你是觉得我穷吗?要不这样,聘礼什么的,咱可以先打白条,等我有钱了……”夜悠雪得寸进尺,半个身子越过案几,向他靠拢,“啊,当然,国库空虚这个问题还需要些时间解决……但我是个潜力股啊,潜力股你懂吗?就是总有一天会大富大贵的那种人,哎,相爷,你……你别动!”
君墨染觉得自己要是还坐在这里,夜悠雪很容易扑上来,综合夜悠雪的危险指数,以及现在四下无人的状态,他正准备抬起身子离开座椅时,某人的两只色爪已经按在他肩膀上,甚至……某人借着肩膀上的力气,整个人跳上案几,分开双腿跪坐在他眼前。
“陛下,你……”君墨染看着夜悠雪近在咫尺的脸,头一次感觉到了无奈兼无语。
他这辈子就没遇到过这么无礼、无耻、无下限的女子,偏偏她又是一国之君――
能怎么样?
她毕竟是女帝,就算再怎么胡闹,自己还能把她怎么样……皇夫,是绝对不能答应的,他本想以奏本提示她,为她选一个真正能担得起半壁江山的男人,谁知――
双手按在了他削瘦的肩线上,夜悠雪难得没有趁机上去摸两把,而是压低了螓首,与他视线相交,黑黝黝的眼睛里沾染了点笑星,三分嬉戏,七分深沉,然后,她微笑着说:“江陵王,不可能成为朕的皇夫,相爷,他不能,永远不能。”
她话音一落,君墨染忽然眯起长眸,他本就清雅的目色在一瞬之间沉稳起来,但他什么都没有问。
“哎,你不问的话,那我怎么继续说呢……”夜悠雪嘟囔着,以“你真不给面子”的眼神向他扬了扬下巴,“我说,墨染,你不好奇吗,为什么我说他永远不会成为皇夫……其实,他很适合啊,恩……好吧,其实天底下,他最适合的,对不对?你在提议他的时候就已经算计过了一切,对不对?”
君墨染确实不好奇,他的好奇心远远没有那么高,但他却听见她叫他“墨染”。
当她唤他墨染的时候,他无法控制地,心里一紧。
她似乎对称号颇为不在意,每每以“我”自称,鲜少会称“朕”,若是称了,那必然是某些特殊情况。自然的,这声“墨染”,也只有在更加“特殊”的情况下才会被她唤出。
比如,现在。
抬头,看着那双黑黝黝水汪汪的大眼睛,君墨染发现自己非但不想知道“风奕一定不会成为皇夫”这件事的原因,而且,他有一种如果不阻止夜悠雪即将说出来的秘密,他就会被夜悠雪扯进深渊中的预感。
想到这里,他几乎是立刻开口道:“陛下,臣――”“墨染。”她打断他的话,黑亮的眼睛笔直向他扫来,“你以为你现在还置身事外吗?”
简简单单的问话,却让君墨染吞下了原本已经卡在喉咙里的话,是啊,到了现在,夜悠雪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还能像以前那般,漫不经心的等待自由来临吗?
他已经走不出这个帝国,这个帝王,和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他微叹一声,然后浅薄的唇角一弯,衬着书房零散的夕韵,突兀地展现了一种惊心之美。
“陛下,请说吧。”摊上这样的女帝,他能不认命吗?
大眼睛慢慢地笑成一线,夜悠雪以最轻最轻的语气,最小最小的声音,慢慢地说:“风奕,是我哥哥。”
绝色容颜,瞬时苍白。
“没错。”夜悠雪见君墨染大惊失色的样子,非常开心的笑了起来,“风奕,是我母皇,也就是夜昭的儿子。”
对这种几乎可以颠覆帝国的话,是个人都会感到惊诧,君墨染也不例外。凝视着她弯弯的笑眼,过了片刻,他阖上凤眸,轻轻喟叹:“先帝十二岁登基为帝,十六岁招赘皇夫,在这四年间,曾有去过两次江南……如今江南三州,是原本南楚的国境,风奕,就是那时陛下在江南所生……对吧?”
“墨染,你很聪明咩~”她笑眯眯地点头,“风奕,是夜昭……啊,就是我母皇,与南楚皇帝风泉的孩子。他出生后被留在南楚,风泉对外宣称风奕是庶出皇子,自小也不被宠爱,直到南晋大军灭了南楚后,风奕这个名字才响彻天下。”
“……竟然,是风奕……”君墨染长出了一口气,随即,低低笑开了,“难怪先帝会对风奕如此不同,没想到……先帝灭南楚,只留了风奕,果然,果然是先帝才能做出来的荒唐事,君墨染鲜少会笑,像这种连肩膀都抖动的大笑更是少之又少,他容色倾城,这般笑起,简直如竹影摇曳,轻纱蹁跹……虚幻美丽到了难以形容的地步。
夜悠雪口水直流,就算现在说着也许是整个南晋最大的秘密之一,也不能让一匹女中色狼收敛本性,所以,在君墨染笑得正灿烂时,她伸出手捧住他的脸,往上一抬――
君墨染就见她桃花微绽的粉脸,悠悠地腾着笑,彼此距离,不过一指而已,呼吸可闻……
“墨染,我很想杀掉风奕。在母皇驾崩后,我醒来时……当我知道这个秘密的时候,我就想杀掉风奕了。”夜悠雪的红唇,勾勒出了些许的弧度,“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我是说我,而不是夜悠雪……我这个人啊,是不允许有任何威胁存在。所以,我很想杀掉风奕。”
真的,很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