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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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一震，再看向夜悠雪时，已经在她眼眸中发现了一丝奇妙的波动――就像，她精心算计好的某个陷阱，近在咫尺、蓄势待发地要捕捉猎物一样。
幽林行宫的后院有一片茂盛的雪玉花林，此时正值初夏，雪玉花大片大片的盛开，皓白的花瓣连成花海。当有风微送时，便是花雨蹁跹的绝美景致。
风奕站在花林中，仰头看着原本只有江南才有的雪玉花，竟然在北上帝都，也开出了一树风华。
他身边站着一个黑衣男子，微微躬身，小声道：“来帝都已经一个月了，王爷打算几时回江南？”
风奕眼中一片雪白，慢慢地，花萼褪尽，化作了少女的容颜……
“王爷？”
“一个月了……”风奕喃喃着。
一个月来，他每晚都会潜入内宫，却一直找不到她。明明她出现过，为什么又会突然消失，究竟是他找错了方向，还是根本就找错了人，否则，就是那一晚漱玉池相见，本就是幻觉，是梦境。
风奕闭上眼，淡淡道：“明天本王会上奏陛下，启程回江南。”
“是，王爷。”黑衣男子施了一礼后，退出花林。
雪玉花灼灼盛开，点点霜白落在他玄黑的衣襟上，对比分明。
当夜悠雪大喇剌闯进花林时，就看见风奕静静看着花开花落，他本阳刚冷峻的容颜，在满院飞花中，俊美无双。
嗷――美人儿啊！
她伸出爪子，在心里狠狠挠了几把，甩着滴答滴答的口水就朝风奕奔来。碧云站在长廊下，眼睁睁瞧着夜悠雪化身狼人，眼泛绿光地扑向美男。
“陛下，小心那个――”她刚想扬声提醒，还是晚了一步。
结果……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夜悠雪，在离风奕还有十步远的地方，“哧溜”一声，不见鸟――风奕听到声音转头时，就看见环绕花林，用来灌溉引水的阴沟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先是茫然地眨眼睛，在发现自己原来是“掉沟儿里”时，扯开嘴巴，对着自己露出傻兮兮的笑。
她还能更蠢一点吗？
这边的风奕抽了抽眼角，无话可说；那边的碧云扶了扶额头，不忍直视。
他们开始同情起了君墨染，要知道，在这个世上能被称为英雄的人很多，但能不被夜悠雪气死的英雄就很少了。
显然，君墨染绝对是英雄中的牛人！
夜悠雪撂着袖子，从沟里爬出来，胡乱摘掉头发上的乱叶子，一路开心的跑到风寡面前，抬起爪子，朝他抓了抓：“江陵王，好久不见啊~”
“……臣参见陛下。”风奕躬身，朝她施礼。
“别客气别客气，我今天可是专程看你的。”夜悠雪歪着头，笑嘻嘻说完，便学他一样瞧了瞧如云的花树。
风奕微蹙眉尖，他武功极高，早在夜悠雪踏入后院时就已经知道，同时也在撒测着夜悠雪驾临幽林行宫的目的，毕竟，这女帝莫测高深得很……
“雪玉花，对吧？”夜悠雪抬手在枝头上掐了一支并蒂双开的花萼，在两指间慢慢捻转，“据说这雪玉花是江南独有的花卉，一年一开，一期一会，离了江南温润的地界便不会再开。江陵王，你说为什么它在帝都也开得这么好呢？”
风奕心思缜密，他不能分辨夜悠雪这话里是否有深意，所以他回答得很谨慎，“大约是因为在皇族别苑，贵气不同。”
“是这样吗？”夜悠雪低下头，看着那一支两朵的雪玉花，微微一笑，“可我觉得，是因为江陵王来了，所以雪玉花开了。”
在她说完这句话时，风奕心里一沉，他不留痕迹地退了一步，与夜悠雪拉开距离，这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让他有一种压迫感。
他一向不喜欢受制于人，既然摸不透夜悠雪的心思，倒不如以退为进。
夜悠雪凝视着一言不发的风奕，唇畔笑意越发地深了起来，“江陵王，今早朝会，众臣向朕请奏，要朕册立皇夫了。”
风奕抿了抿唇，道：“臣是藩王，按规矩的话不能上朝，也不能参与议事。”
呦~
好谨慎啊，风奕这是在防备她吗？
还是说，她应该之一举击溃风奕的防线呢？
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虽说她夜悠雪天生就见不到美男受苦，虽说风奕绝对是美男一枚……可，该狠心的时候，就得狠心一点，况且，看看大惊失色的美男，也是一种享受嘛。
夜悠雪有趣地看着风奕，她指尖上花枝转了两圈后，突然，抬眸一笑：“若朕招你为皇夫，你还是觉得这事与你无关吗？”
话音一落，风奕忽然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夜悠雪眼角眉梢堆满了笑，一字一句地重复：“朕要招你为皇夫，王爷意下如何？”
风奕似乎惊愕过头了，他定定看着夜悠雪，然后，他就听见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平地而起，“混账！你闹够了没有！”
怒吼。
何止是怒吼。
简直是恨不得立刻弑君的咆哮。
远处的碧云被他这怒气滔天的模样，吓得差点冲上来救驾――因为她很怕下一秒，夜悠雪就会被风奕抽飞！
夜悠雪站在风奕面前，首当其冲承受了风奕的恼怒，而她很有先见之明，在风奕怔楞时就先捂住耳朵，等风奕暴怒后，她才放下手，拍了拍胸前的小平原，“幸好幸好~”
幸好你妹！
风奕死死看着夜悠雪，玄黑广袖中的手指抽啊抽的，如果不是还维持着最后一点冷静，他真的会直接抽飞眼前这个耍弄白痴、心机深沉的夜悠雪！
夜悠雪丝毫没有危机意识，她以小指头掏了几下耳朵，瘪瘪唇道：“我只是说提议，还没直接下旨，你急什么，这么猴急，是打算现在、立刻、马上成亲吗？”
猴急？！
他这是猴急吗？！
夜悠雪你瞎了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本王猴急了？！
就算急，也是急着把你一巴掌抽飞，最好能抽到本王永远看不见的地方去！
风奕咬着牙，定定道：“我不会娶你！绝不会！”
“你那是娶吗？”夜悠雪不怕死地翻了个白眼，“是嫁好不好！”
“……”风奕胸口起起伏伏，怒气已经攀升。到了，再不抽飞夜悠雪就会自爆的程度。
“所以说你别急，我不是还没答应吗？”夜悠雪欠抽地叹了口气，安慰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皇夫不是你想当，想当就能当。”
“……”我想掐死她，现在！
看他满脸杀气，夜悠雪又叹了一口气，把手里的并蒂花塞给他，“况且，我也不可能娶你，我们的关系……若是娶了你，会遭天谴吧。”
风奕心跳猛停，不可思议地看着夜悠雪，刚刚，她说了什么……
“奕。”
她抬眸看着如雪如霜的白花，适逢一痕落花划过那清晰的眼眉之间，然后她弯眸微笑，“这个字，是她给你的，这个园子，也是她给你，除了皇位，她几乎给了你一切。这算是她欠你的，身前不能弥补，死后都为你筹划妥当了。当年她是为了什么诛灭南楚，又是为了什么留住你的命，甚至于……在和我父君贺清让成亲之前，她有过一段荒唐的情史……风奕，这些，你应该和我一样清楚吧。”
风奕艰难地呼吸着，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反复出现――她知道了！她什么都知道了！
接收到风奕惊诧的视线，夜悠雪弯下腰，在地上拾起一朵朵落花，低柔轻缓地说：“帝都，江南，我，你……她其实没有偏心，对不对，或者说，其实，她更爱你吧……你看，她对你多好，荣华富贵、半壁江山、一生安稳，她把一切都算计好了……我呢，我算是倒霉的那个，坐在龙椅上，身后是随时会压垮的各方势力，身前又是看不见尽头的帝王之路，崎岖又艰难，一步都不能错啊。
风奕此刻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他惊讶到了极点，不止是因为夜悠雪知道了那个秘密，更是因为，她过分柔缓的话语里，渗出的屡屡寒意――
夜悠雪双手捡满了雪玉花，她干脆单膝点地，扯着裙裾，还在继续地捡。洁白无瑕的雪玉花象征着纯然的少女，绝不适合眼前这个含笑杀人的狠戾女子，然而，当她拾起花瓣，微勾唇角时，风奕却觉得，她满身杀戮都在这一刻尽数消失殆尽。
裙子上的花越来越多，夜悠雪的笑容也越来越大，到了最后，她兜着满裙花萼，抬起头来，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虽然很不想说，但是……”
她顿了顿声音，然后，眉眼泛着灿烂的笑意：“我想杀的第一个人，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