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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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大概只有一个人能做到“把最无耻的话,说的最理所应当”,这个人就是夜悠雪!
君墨染掰掉她左手的五个爪子,她立刻搭上右手,这次很放肆的搭在他肩膀上,见他还在抗拒,干脆一跳,彻底化身牛皮糖,死死扒着他的脊背。
不知情的人远远看着,就像他背着她一样……君墨染蹙了蹙眉尖,道:“就算没有臣上朝,陛下也可以将事情处理得很好。”
“你没上朝都知道朕处理事情啊……”她把下颔搁在他肩膀上,慢慢地在他耳下微笑,“看来相爷对我,还真不是一般的关心呢。”
是宫里安插的人,还是身边有细作――她的圣旨在碧云攥写后存放在御书房,明天早朝才会宣读,眼下除了仅有的几个人,没人知道她今晚所出的决定,可足不出户的君墨染却很清楚……
君墨染眼眸微垂,想拨开她手指的动作也一齐停顿了,他思索片刻后,幽幽开口:“陛下的目标是什么,江陵王,四大世家,还是……臣?”
明亮的大眼睛轻轻一眯,她笑得纯然,慢慢地对他说:“如果我说都不是,相爷信吗?”
都不是?君墨染目色一冷,难道,这女子的志向比现在更大更远……
“母皇征战一生才有了如今南晋天下,对朕来说,守江山是远远不够的,相爷难道忘记了,在南晋的东面,可是还有一个邻居呢。抬头,咬了一缕他的银发,“大沉百年帝国,迟早有一天,我要它归入我手。”
君墨染的心弦猛地紧缩,她竟然――竟然想要连夜昭都无法征揽的大沉!
“墨染。”她含着他的霜发,口齿朦胧不清,却又那么认真地对他说:“你牵着我,一定不要放手,只要你不离,我也不弃。我们就这么走上去,走到最高的地方,俯览天下。”
……
那一晚,君墨染无眠。
他已经知道了她的打算,就算不背叛她,却也不能再助她了……至于她说的不离不弃,那个人,不该是自己,也不可能会是自己。
女帝陛下夜闯相府这件事儿,除了六部御司外,还真没外人知道。
可问题就是,六部御司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看见夜悠雪吊挂在树上时他们是惊呆了,被相爷糊里糊涂骗回家,躺在床上的时候才觉得对不对――女帝的好色是尽人皆知的,她今晚能爬墙,说不定明晚就直接爬床勾搭君墨染了!
当然,他们不是怀疑相爷,而是将矛头直指夜悠雪,因为她有不良前科,大牢里现在还管着她的“前科”。当年她能把颜念绑回朝凰宫,差点就“上”了人家,难保现在她不会用同样手法对付相爷。
清诀是他们没提防“大意失荆州”,他们再也输不起君墨染了!
防火防盗防女帝――他们一定得力保相爷的清白!
第二天早朝,六部御司战战兢兢死盯着君墨染,从脖子到脚尖,就差没冲上去掀了衣服验明正身,顺便抹眼泪问他,昨晚没被女帝得逞吧,您还是清白的吧,还是雏……呸!还是清君吧?!
这事想想还行,谁敢上去问啊――于是,严肃的朝会上,就见六部御司一会儿瞄一眼君墨染的脸,一会儿瞄一眼君墨染的手,那眼神……简直赤?裸?裸(?)火辣辣(?)到了极点。
君墨染是何等人物,他眼观鼻,鼻观嘴,淡然而然的盯着笏板,倒是罪魁祸首夜悠雪有点坐不住了,丫们当着老子的面,“视奸”老子的男人,完全没把老子放在眼里啊!!
而且,不止如此,他们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夜悠雪的圣旨进行了公然反驳――这都在夜悠雪的意料之中,她本已经做好慢慢说服六部御司的准备……可如今,她勾了勾唇,冷笑道:“六部御司对朕的圣旨,似乎颇为不满啊。”
岂止不满,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江南啊,多重要的地方,夜悠雪这个昏君,竟然说送就送了!
失了江南,又逢西北天灾,盛世初显的南晋就要被这个败家昏君给葬送了!
金殿上齐刷刷跪了六部御司并数十位大臣,叩请夜悠雪收回成命。
夜悠雪明亮的眼睛里含着一缕笑,森森幽暗,“倘若朕执意如此,诸位是不是也想和清诀一样,指着朕的鼻子骂朕昏君?”
“臣等不敢!”
清诀已经被关进天牢,谁会傻到去步他的后尘,可他们都是先帝任命的顾命大臣,辅佐新帝本就是他们的职责,身为重臣,就算是死,也不能坐视大好河山毁在夜悠雪手里!
口中说着不敢的六部御司强顶着夜悠雪的压力,苦口婆心地劝她,“陛下,南晋丢不起江南啊!先帝浴血四年才收复南楚,陛下怎能轻易放手,臣等恳求陛下收回旨意。”
“你们只知道先帝收复南楚用了四年,可知道朕要花多少年才能守住南楚。”夜悠雪看了一眼下面跪着的人,六部御司各个都是夜昭为自己留下的顾命大臣。夜昭聪明一世,连为女儿所选择的人都这般难缠,是该说夜昭聪明一世,还是该说夜昭糊涂一时。
倘若劝不得的话,就只有……杀之――
“陛下。”杀念刚起,一声幽竹雅韵便响在耳畔。
君墨染位列百官之首,很是优雅地往前走了一步,隐藏在白玉笏板后,一双狭长凤眸光晕流转,他微微躬身,青丝墨发恍若冰泉在肩头倾落。
夜悠雪扫了一眼君墨染,薄薄的杀意被敛在眼底最深处,但,并未消失……
“相爷有话要说?”她歪头微笑,笑颜无垢。
君墨染的绝顶睿智,岂会不知道她的用意,他……是不想让她妄动杀伐之心。
“陛下的旨意,臣以为并无不妥。”
“相爷――”六部御司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一向英明的君墨染竟然会认同夜悠雪鲁莽的行为。
“只是……”君墨染眼角瞄了眼身后跪成一片的臣子,若有似无地弯起唇角,温声道:“臣觉得,既然沈家平白得了扬州盐阜,总是要付出点代价才行。”
“哦?”夜悠雪眨眨眼,“相爷的意思是……”
“臣的意思是,沈家开采盐矿,朝廷向沈家征税,沈家开采之后还要贩卖,朝廷继续征税。盐阜利润本就十分惊人,沈家能在百姓手中赚钱,朝廷便在沈家手中赚钱。陛下可设盐官,监控盐价,将盐价维持在合理范围内。如此一来,朝廷可以补足国库空虚的难题,沈家也可以从中获利,百姓免去诸多繁杂……一举三得。”
他话音一落,满朝惊叹。
相对于其他人,夜悠雪则淡定如昔,她早已知道君墨染有不世之材,任何问题到他手中都不是问题。只要他想,便会如他所说――他将帮她在帝君的道路上,走得无比高远。
问题是……倘若,他不帮她呢……这番惊世才华,若是不能为她所用,她又该把他怎么办才好――
夜悠雪纤唇含笑,眼神纯然看着君墨染,而君墨染则以秋水端正的目色回看她。
彼此交缠在一起的视线,试探、深查、猜测、忌惮……如此反复,直到夜悠雪笑眯眯地弯眸:“相爷的办法很得朕心,众位觉得如何?”
“臣等复议!”
那么,准君所奏。”夜悠雪缓缓地对他笑,意味深长。
下了早朝,夜悠雪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朝凰宫,换了衣服后又去了御书房。
她直接踢掉鞋子,懒洋洋地抓着软枕斜躺在龙椅上,手指间衔着一根小豪,飞快转动着。
碧云将今日要批的折子抱上龙案,一本一本的整理,突然,夜悠雪手指一顿,扬声道:“你看我,倘若离了君墨染,能活吗?”
碧云心里徒然一惊,原本叠起有两尺早的奏本差点被她推倒,她慌乱地扶着,同时问道:“陛下,你想干嘛?”
想干嘛……她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天的早朝,她似乎感觉到了君墨染的疏离。他说过会帮她,目前也如此的做了,但她心里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预感……她,似乎会失去君墨染。
她当然不希望有那么一天,可……假如真的有呢?她要怎么做,才能永远留住君墨染。高官厚禄?美色佳人?对君墨染来说,都没有用。君墨染太清淡,也太端正,他有缜密算计、倾世才华,如果抓不到他的命脉,控制不住他的弱点,那么,终有一天,君墨染会离开她。
或者……
夜悠雪的小脑袋在软枕里顶来顶去,揉乱了发髻。好半天,她才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发丝凌乱,像掉进水沟里刚刚爬出来的小狗一样,“想。”
“?”
碧云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的意思,红了脸颊的同时,她觉得夜悠雪流氓指数在直线上升!
“算了,想也是白想。”夜悠雪叹气着,头一次感觉到了挫败,“非要朕自动送上门才行吗?”
碧云翻了白眼:陛下您就算送上门,也是被相爷踹回来的命!
君墨染被称为“明相”,不仅因为他容颜宛若沧海遗珠,有绝世之美,更因为他谋略高明,端正清冽……这样的君墨染会被自家好色到某种极致的女帝扑倒吗?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可能嘛!
基于“不打击夜悠雪就不舒服”的心理,碧云正要对准夜悠雪重伤垂垂的色爪再踩几脚时,夜悠雪突然抬起头,慢慢的对她说:“碧云,朕的身边有他安插的暗桩。”
他?
相爷!
相爷在陛下身边安插了眼线?!
像是知道碧云在想什么,女帝陛下含笑着点点头:“没错,他在朕身边安插了……不止一个眼线。碧云,他在监视我,而且,他自己也承认了。”
这番话被她轻描淡写的说……不,应该是,笑着说出来时,碧云突然觉得脊背上有一股恶寒瞬间窜过。
其实,她身为四大世家的人,又是夜昭的司墨女官,对于君臣间的较量应该并不陌生才对。可是为什么,当她知道君墨染刺探夜悠雪,夜悠雪猜忌君墨染的时候,她会觉得那么可怕。
夜昭在位时,雷厉风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动辄血流千里。哪怕是那种杀伐止戈的日子,都没有让她觉得畏惧,而如今,太平盛世,新帝登基,反而……反而觉得有一股巨大的漩涡,要将她彻底吞噬。
夜悠雪半张脸都埋进了软枕中,清澈澄明的大眼睛对她眨了又眨,“碧云,我知道,其实我都知道。”
“陛下……”她长了嘴,脑子里空白一片,无话可说。
“甚至,我可以猜到是谁……碧云,你信吗,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是君墨染,但最了解君墨染的永远不是我。”夜悠雪一贯气定神闲,翘起的眼尾显示着她在笑,“他知道,我不会杀他。也许我会杀尽一切和我作对的人,唯独,我不会杀他。我不是没有起过杀心,就在刚刚,我想过要杀掉他……碧云,那个问题……没有君墨染,我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答案是,不能。”
碧云只觉得自己心弦蓦然一动――
“没有君墨染,我活不下去。”她说:“所以,我一定要得到他,不计一切代价,得到他。”
这一刻,碧云可以清楚感觉到夜悠雪的决心,这也是第一次,夜悠雪不掩饰自己的霸道――她本就是帝王,生而霸道。她拥万里江山,高坐龙位,睥睨四海八荒时,却将手伸到了君墨染的面前。
“也许,相爷不会牵。”碧云喃喃着说。
“碧云,他是当真不会牵的。”黑蒙蒙的眼儿弯成月牙,她以清亮的声音说:“所以,我才要牵着他呀。”
碧云倏然一惊,她呆呆看着夜悠雪,郁结在一起的乱线被一斩而开。
如果他不牵我,那换我牵他、缠他、缚他……甚至爱他。这是一个多简单的道理,从夜悠雪口中说出,变得理所应当起来。
将他从山崖之顶,拖回世俗―
她是女帝,他是丞相,她要他,且,只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