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娘娘,您太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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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前栽着几大株梨树并芭蕉,晒在下午明净的日光里,看起来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
苏渔在殿门前站住了步子,吴侑便迎上来,道:“奴才给侧妃娘娘请安。”
苏渔问:“吴总管,苏四小姐可回去了?”
吴侑赔笑道:“是,回去有一会儿了。”
苏渔眼睫翕动了一下,道:“请代为通禀一声,我想求见殿下,不知殿下……可还方便。”
吴侑道:“不巧,方才有宫中来的大人传圣上口谕,召殿下觐见。殿下已经入宫了。”
苏渔微微一怔,道:“好罢。若殿下回来了,烦请吴总管派人告诉我一声。”她顿了一顿,轻声补充了一句:“多晚都可以。”
吴侑躬身笑道:“是,娘娘请放心。”
夜色降临。
龙泉殿里,陉旧犹豫了一会儿,试探着开口道:“陛下,楚王殿下已在后殿跪了快三个时辰了,到这时分还没用晚膳呢。殿下尚且年少,倘有错处,陛下自当教诲惩戒。但殿下毕竟是琼枝玉叶,又素来为陛下爱惜,如何经得起这般磋磨?”
皇帝连眼也不抬一下,淡淡道:“朕没有不许他起身,只要他想通了,随时可以起来。可他偏生如此倔犟,不肯向朕低头。这般任性,不过是仗着朕平日里疼他罢了。”
陉旧道:“陛下,微臣以为,殿下心中未必不曾后悔,只是畏惧龙颜震怒,不敢前来请罪。陛下,外面的天都已经黑透了,殿下跪了整整一下午,也算是小惩大诫了。就请陛下开恩,宽恕殿下,让殿下回府去吧。”
皇帝合上手中奏折,随手掷到一旁,道:“陉旧,你去问他:可知错了?可悔今日所求?可肯接受朕的赐婚?”
陉旧应诺去了,不多时回来,面色却不是很好看。
皇帝抬头看向他,问:“他如何答?”
陉旧面色微微有些发白,却也只得硬着头皮回道:“殿下答:不知,不悔,不肯。”
皇帝怒极反笑,道:“好,好得很,真是有骨气!”他手中奏折狠狠砸在案几上,“在这大殷天下,敢对朕说‘不’这一字的,除了这小子,可还有谁!”
陉旧不敢抬头,跪拜道:“陛下请息怒!”
皇帝怒声道:“让他跪!谁也不许替他求情!”
秋苑里,云珠有些担忧地看着苏渔,道:“小姐,都到这个时候了,您就先用晚膳吧。奴婢让人去温一温饭菜,好吗?”
苏渔却道:“不,再等等,也许——”她喉中哽了一下,却没有说下去。
她敛去眸中的黯然之色,转头看向云珠和朱樱宝澈她们,温和道:“你们几个不必陪我了。你们饿了,先去吃饭吧。”
宝澈道:“不,娘娘不吃,奴婢们也不吃!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殿下公务繁忙,回来比这更晚的时候也有,娘娘也没有像今天这样难过。”
云珠嗔道:“宝澈,你就少说两句吧!”
苏渔轻声道:“好了,你们不要争执,都下去歇着吧。”
云珠着急道:“小姐,那晚膳……”
苏渔只道:“且让人撤了吧,我没有胃口。”
月亮渐渐升起来了,在窗边洒下一片寒光。
更夫敲响了三更的钟声,回荡在这寂静的夜里。
苏渔斜倚在床边,依稀听到一个淡漠又好听的声音响起:“是我吵醒你了吗?”
然而转头望去,却什么都没有。
又听到院中响起声音,她心中惊喜,来不及穿鞋便跑了出去,却见是朱樱走了进来。
朱樱见到她不由得惊异,道:“娘娘,您怎么还没睡?都三更了。”她低头看到她的脚,更是几乎要跳起来,“娘娘,您怎么没穿鞋啊?您会着凉的,快进屋吧。”
苏渔只问:“殿下回来了吗?”
朱樱神色微微僵了一下,低头几乎不敢她的眼睛,小声道:“还没有。”
苏渔哦了一声,有些木然地转身走回卧房,在榻上坐下,稍稍平息了心绪,方才问朱樱:“殿下从前,也常常这样夜不归宿吗?”
朱樱道:“当然不会,咱们殿下可不是那种眠花卧柳之人。”
她话才出口便觉失言,忙又补充道:“殿下今夜定也不是去了眠花卧柳。今天下午陛下不是召殿下入宫了吗?想必殿下是留宿在了宫中,可是殿下怎么也不打发个人回来说一声呢,让娘娘这样担心。”
苏渔低眸苦笑了一下,道:“朱樱,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
朱樱忙道:“不!奴婢岂敢!娘娘对殿下一片真心。不过,娘娘,奴婢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苏渔道:“你说便是。”
朱樱道:“打小姑姑们一直教导奴婢要谨言慎行,不可逾矩。可是娘娘生得这么美,待我们这些下人们也和气,在奴婢心里,您就像是奴婢的姐姐一样。奴婢这几句话可能不太中听,但确是奴婢的真心话,便是娘娘要怪罪,奴婢也顾不得了——娘娘,您太痴了,殿下的确对您非常宠爱,可他毕竟是殿下啊。娘娘若是太痴了,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的。”
她说着,看了一眼苏渔的神色,见她并无责怪之意,便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奴婢以前曾经服侍过平阳郡王的一个孺人,那平阳郡王不过三十岁上下,府上妻妾就足有十余人。郡王今日宿在这个侧妃房里,明日宿在那个夫人房里,夜不归寝更是常事,可是孺人从来不会在意。孺人只是在郡王来的时候,打叠起笑脸奉承着,哄得郡王赏赐,便拿来与我们抹骨牌作乐,日子过得好不快活。但若是孺人对郡王一片痴心,便要辛苦得多了。”她说着,小心翼翼地看着苏渔,小声道:“娘娘,奴婢说这些话,您不会生气吧?”
苏渔心道:“朱樱,你的这些话,确是金玉良言。可是忠言,可真逆耳啊。”
她看着朱樱,微微笑了笑,道:“朱樱,你赤诚待我,我很珍惜,怎么会生气呢。”
朱樱柔声道:“娘娘,夜深了,您快休息吧。奴婢就在外间守夜,您有事叫我。”
这些道理,苏渔又岂不明白?
王孙公子都会有三妻四妾,魏王如此,平阳郡王如此,未来的楚王也会如此。
可是在她心中,他不只是楚王殿下,也是她的丈夫。
他们曾经结发同心,她曾在心底许下一生一世的期盼。
她爱他。
她等了一天,想着夏凤兮会如何与他解释。只要他说,她就愿意相信。他们曾经有过两不疑的约定,他不会对她说谎,她相信他。
可是没想到,她竟连一句解释,也不配得到。
她抱膝坐在床头,月光透过打开的窗子洒进房间,似朦胧的霜。
她抬头看去,只见一轮明亮的月悬于中天,却想,此时此刻,他可是在与他久别的恋人共度良宵?
却听外间又有了声响,在这冷凄的夜里分外清晰。
她跳下床来,她就知道不会!他不会如此待她!
她心跳狂跳不止,发足奔到庭院中,只见一只山鸦啊啊叫着飞过她的头顶,却哪有一人?
她抬头看去,只见凌晨时分的天湛蓝湛蓝的,宛如一汪碧水,几欲令人溺毙其中。
天快亮了,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栗,可真冷啊。
清晨,陉旧推门而出,便见湛卢正等在门口。
他见了陉旧,忙跪下求道:“大人,求您千万想个办法,帮帮我们殿下吧。殿下从昨天下午一直跪到现在,滴水未进,这样下去,怕是会出事啊。”
陉急忙将他扶起,道:“阿湛,你快起来。我如何不想帮楚王殿下?只是陛下这回是动了真气了,偏偏殿下又一点儿都不肯服软。现下只能去求皇后娘娘,请娘娘帮忙劝一劝陛下了。”
皇帝正在尚书房看奏折,忽听外面响起长喝:“皇后娘娘驾到!”
听得女子的步伐渐渐近了,那人恭声道:“臣妾参见陛下。”
皇帝只道:“皇后来了。”
皇后命道:“你们都下去吧。”
宫人们应了喏,纷纷退下了。
皇帝方抬头看向她,问:“皇后可是有何事?”
皇后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臣妾似乎听说,陛下竟然打了五弟?”
皇帝想起这事,不由得拧紧了眉头,道:“朕也是气昏头了,一时没控制住脾气。不过,阿凤那孩子当真是被朕惯坏了,性子倔得要命。但是婚姻大事,朕绝不会任他胡闹。朕定要让他将瑛儿娶回家,好好待她。”
皇后微微笑了笑,道:“臣妾知道,陛下疼爱五弟,也疼爱瑛妹,臣妾又何尝不是?五弟和瑛妹,都是臣妾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们郎才女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臣妾打心底里盼着他们能喜结良缘、夫妻和顺。可是陛下,他们并不相爱,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的。这不是陛下想看到的,也不是臣妾想看到的。”
皇帝看向她,道:“皇后的意思是?”
皇后道:“苏侧妃相貌美丽,性情温柔,臣妾也很喜欢。但是,以苏侧妃的出身门楣,作为亲王嫡妃,的确不太相称。五弟如此请求,不怪陛下震怒。但是,陛下,少年人初染情事,一时昏了头,也是可以理解的。臣妾以为,陛下不要因此而责罚五弟,陛下逼迫得越紧,或许五弟就会越固执。陛下不妨且冷着,给五弟一些时间,也许过上一年半载,五弟自己就想开了。”
皇帝微微颌首,道:“皇后所言有理。不过,朕了解那孩子,他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人。”
皇后伸手握住了皇帝的手,柔声劝道:“陛下,以后的事,可以以后再说。但是现在,五弟已经在后殿跪了快一天一夜了。陛下,五弟是您一手带大的,您平日何等疼爱五弟,难道今日,就真的忍心让他不吃不喝的一直跪下去?万一真的跪出什么好歹,心疼的,不还是您吗?陛下,您罚也罚够了,就大人有大量,别和小孩子家一般见识了,先让他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