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克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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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高端别墅区塞纳河畔。
别墅一楼的客厅,樊春松坐在地毯上,面前的茶几上是四五个啤酒瓶。旁边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六七个烟头。
一脸落寞的樊春松脸上不见一丝谦谦君子的温润,取而代之的是颓唐沮丧和因为酒精产生的迷醉。
齐年开着车刷了门卡直接进了小区。
塞纳是顾家的楼盘,齐年在这里也有一套房子,建成的时候樊春松直接在这里买了一套,和齐年的那一套是挨着的。
当时樊春松就是在这里向齐年表白,而齐年也是从这里逃跑的。
那件事发生后,齐年一次也没有在这里再过过夜。
倒是樊春松一直住在这里,仿佛他只要住在这里就能假装隔壁的那个人也在,他就能离他近一点。
齐年把车停在自己的房子前。坐在车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樊春松亮着灯的客厅。
他在做什么?这么晚了为什么还没有睡?叔华说他今晚上喝了很多酒,这会儿他怎么样了?
齐年的心里翻来覆去念着这几句话,攥在手里的醒酒药,药盒子已经被捏扁了,是他在半路去药店里买来的。
齐年下了车,迈步走到樊春松的家门口。
伸出的手停留在门前,他想敲下去,想进去看看他在干什么,他怎么样了,把药送进去,顺带着看一眼就走,只看一眼,应该没什么吧。
樊春松坐在地毯上,又打开了一瓶啤酒,他的脸已经泛红,原本他就比较白,加上不怎么会喝酒,晚上在烧烤店已经喝了不少,这会儿回到家自己一个人又喝了不少,他浑身燥热,感觉脸都是发烧的。
恍惚中,听见门铃“叮咚”一声响,他没反应,以为是喝醉了出现了幻听。
在塞纳住了这么久,除了保洁物业,平时几乎都没有人来找过他,日常和顾叔华他们聚会都是在外面。
“叮咚”。
门铃又一次响起。穿透了寂静的黑夜。
这次樊春松听清楚了,确实是自己家的门铃。
樊春松双手撑着地,踉跄着起身,左手拿着酒瓶,一步三摇的走到门口,他右手撑在门上缓了两三秒,然后拧动把手,打开了门。
齐年站在门口,浑身因为紧张绷的像一张拉紧了的弓,手里的药盒又扁了几分。
门里面隐约传来脚步踢着地的声音,齐年心跳如鼓,“咚咚咚”,仿佛没有胸腔挡着,他的心都能以速度八十迈窜向北城的夜空,再炸出一片烟火。
门打开了,梦里无数次出现的脸,现在就在眼前。只不过现在出现的脸很红。
樊春松醉眼朦胧的看着眼前的齐年。
他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竟然提起酒瓶往嘴里又灌了一口,脸上带着朦胧的醉笑,嘴里嘟囔着“挺好,喝醉了挺好,想要的梦里都有”。
齐年看到这副样子的樊春松,心从天空中猛然急速坠下。
他立在门口,抿着薄薄的唇瓣,也不说话,把手里扁了盒的醒酒药往樊春松怀里一塞,在自己失控之前,咬着牙关转身下了台阶。
突然“哐啷“一声响之后,还不待齐年转身看发生了什么,身后一只手用力的一拽,不防备的齐年被拽的一趔趄,他往后退了两步堪堪站住。
只见醉眼朦胧的樊春松涨红着一张脸,两只手紧紧的拉扯着齐年的胳膊,两人的脚边是洒了一地的啤酒,“叮咣叮咣”的声音响起,是樊春松踉跄着向齐年又靠近了两步,踢到了脚边的酒瓶,瓶子一阶一阶的滚下门口的台阶,滚向一侧的绿植丛里。
在黑夜里显得分外刺耳。
“别走。”
樊春松猩红的眼盯着齐年漆黑如墨的眼睛,开口说。
齐年一声不吭,任由樊春松抓着自己的胳膊,不顾他指甲抠进自己肉里传来的疼痛,贪婪的感受着他急促的鼻息里喷发出的阵阵温热酒气。
齐年万年冰冷的脸上布满了心疼。
不行,他不能再留在这里。
齐年想拨开樊春松紧扣着他的双手。
樊春松意识到他的意图,瞬间一脸的惊恐,扣的更紧。
齐年对上樊春松的眼神,一瞬间,他不忍心了。
樊春松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后退着把齐年拽进了门里,也是齐年无心抵抗,不然以他的身手,十个樊春松捆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
俩人站在门廊处大眼瞪小眼,一个满眼猩红,一个一脸心疼,樊春松伸出手“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又落了锁。
“别走。”
樊春松又一次说。
齐年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上也是长着嘴的。
他说:“我不走。”
听到这三个字的樊春松突然像个孩子得到了糖果一样咧开嘴笑了。
这副样子落在齐年的眼里更是让他万箭穿心的痛,那一股股寒冷刺骨的对流风又一次呼呼的在他胸腔的大窟窿里穿来穿去。
樊春松拉着齐年带着他走到客厅,两个人面对面站着,一个眼里是迷醉,一个眼里是心疼。
白天曾说樊春松就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他是谪仙一般的翩翩君子。
齐年文化课不好,他不懂什么是谪仙,但是他万般认同白天说樊春松是如玉一样的公子,像天上的神仙一样。
可是,看看现在这如玉一般的公子成了什么样子?下巴上冒着胡茬,满脸的颓败,浑身酒气,熨烫妥帖的衬衫也变得皱巴,领口扯开,下摆一边被拽出一边还掖在腰里,他就像个北城桥洞底下的醉汉一样看着他痴笑。
都是因为自己。
齐年的心里是对自己彻头彻尾的愤恨。
他想保护他,他想让他生活的顺遂,用自己的方式做了对他最好的那种选择。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逃走的五年里,樊春松没有哪一个夜里不是在想他中度过的。
就如同,他在近五千个日日夜夜想着他一样。
从十二岁起,差不多十五年了。
齐年想了樊春松十五年。
一开始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男人,他藏着掖着,后来朦胧中感觉到之后,齐年兴奋的连续两个夜晚没有睡觉。
他小心翼翼的和他相处,生怕一不小心连他们之间的兄弟情都丢了。
再后来,他发现樊春松对自己似乎有超过兄弟之间那种异样的感情,他激动的大半夜在路上跑了十公里。
然后还不待他欣喜若狂,一天深夜樊春松的父亲樊万江找到了他,委婉的说很是欣赏他,如果不嫌弃的话想收他当半个儿子。齐年琢磨着樊万江的来意,突然心下清明,像是被铁棍在头上敲了一棒,如梦初醒。
樊万江哪里是来认干儿子的,这是变相的来警告他不要和樊春松有任何朋友之外的瓜葛。当兄弟,可以,其他的,想都不要想。
不然,他是顾家人,也轮不上樊家来挖他当干儿子,这无非是樊万江忌惮顾家不得不顾及顾家的面子而想出来的托词。
齐年懂了。
平安夜,樊春松欣喜的问齐年愿不愿意,他说自己跟父亲说了父亲没有拒绝。
齐年强忍内心的喜悦和酸楚,喜悦是因为他和他是双向奔赴的爱,酸楚是因为这份爱永远都不能被允许,还没开始就注定陨落。
他夺门而出,留下一脸错愕的樊春松。
樊春松没有看见齐年汹涌而出的眼泪,他以为是自己会错了意,齐年不喜欢他,而他的莽撞表白吓到了他。
从那之后,齐年就一直躲着樊春松,除非迫不得已,基本二人没有交集。
直到今日,顾叔华又一次挖开了樊春松埋葬了五年的念想,他给齐年上了眼药。
所以,现在,这两个人站在樊春松的客厅里,还是五年前的位置,还是面对面。只不过五年前,樊春松一脸的忐忑雀跃,现在他是一脸的萎靡悲伤。
而齐年,是一如既往的心疼。
心疼他,也心疼没有爱错人的自己。
齐年说:“你把醒酒药吃了。”
他说着把樊春松按到沙发上坐下,他转身去给他倒水。樊春松又拉紧齐年的裤子。
齐年心脏猛的一抽,他说:“我不走,我给你倒水。”
樊春松松开了手,齐年倒了杯水拿给他,抠开药盒拿了两颗递给樊春松,樊春松乖觉的吃下。
齐年接过水杯放在茶几上,他坐在地毯上,拿起桌子上樊春松的烟,抽了一根点上。
樊春松坐在齐年身后的沙发上。
他朦胧着双眼,雾里看花一样看着坐在自己脚边抽烟的齐年,仿佛做梦一般。
他多么希望这个梦不要醒,就这么一直做下去该多好,长长久久的做下去。
樊春松伸出右手,他小心翼翼的靠近齐年的后脑勺,他想摸摸他的头发。
齐年的机警是从小天生的,正在默不作声抽烟的他在樊春松的手抬起靠近的时候就觉察到了。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阻止。
他也说不清自己在干吗?是出尔反尔吗?是纵容自己吗?
又或者仅仅是心疼他的苦。
樊春松的手终于还是落在了齐年的后脑。
他轻轻的摩挲,掌心是齐年头上的温度,齐年的头发硬硬的,之前顾叔华就说齐年脾气像驴,头摸着也像驴,当时樊春松还暗地里不乐意。怎么就像驴了?根根分明多精神了。要像驴也是你顾叔华像驴。
现在樊春松终于摸到了齐年的头发,那触感,好像,真的像驴。
他的唇角轻轻勾起。
齐年一动不动的感受着来自樊春松手心凉凉的触感。
二人一句话没有,就这样静静的坐着。
樊春松看着齐年的头,齐年看着手中香烟燃起袅袅的烟。
烟烧到了齐年的手指,他本能的一缩手,把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樊春松立马拽过齐年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
齐年猛的抽回去,他眼神慌乱的起身,盯着樊春松深深的看了两秒,然后转头往门外急走。
樊春松跟着从沙发上站起,开口是暗哑的声音:“齐年。”
齐年的手停顿在握着的门把手上,他没有回头,冷冷的开口:“上楼睡吧。你不会喝酒,以后别这样喝了,对胃不好。”
说完,他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一分钟后,樊春松听到外面传来汽车的引擎声。
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