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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夜话晓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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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瓜好一阵磨叽:“为什么?爸爸不许我离开姐姐,她睡觉会害怕的。”

桃子道:“有我们在,你姐姐不会害怕的。”

干精道:“滚咯!你脏死了,也不晓得洗澡,你一个人睡,我要和姐姐睡。”

桃子眼睛一瞪,干精再不敢说话了。

好不容易赶跑两个小大男人,关好门,桃子反客为主,拉翠翠床边坐下道:“翠翠,你……怎么和金瓜睡呀,丑死啦!”

翠翠垂头道:“我……我们……”

见她欲言又止,桃子一想她这个家,也无语了,等半天才说道:“我从小就是一个人睡,我妈说,女儿家大了就应该有自己的闺房。我的屋子,除了我妈和我自己,谁都不许进。”

翠翠觉得她的话是对的,可是……她有她不得已的原因,这个家在荒山野岭,一个人睡,实在有些怕。

桃子道:“你应该叫你爸爸把你这道门换了,换成柏木门,只要晚上关好门,一个人睡反而睡得香些。”

翠翠又点头,可是做一道门谈何容易,她们家太穷了。

桃子见她一直低着头掐衣角,拉起她的手道:“你不好跟你爸爸说?对吧?”

见翠翠仍不开口,又自问自答道:“我想想,该怎么办呢?噢,你不好说,让我爸爸跟你爸爸说,这道门我爸爸来做,我爸爸是木匠呢。”

翠翠一把抱住了她,哭一声姐姐就抽嗒起来。

桃子道:“怎么又哭了?大婆婆让我来告诉你,女儿家要勤洗衣裳、勤洗澡、勤洗头。”

翠翠道:“哪个是你大婆婆?”

桃子道:“还有哪个?当然是大少奶奶了。”

翠翠把桃子抱得更紧了道:“我晓得了。”

桃子又道:“我大婆婆很好的一个人,她跟我说了很多,让我全都告诉你呢。”

翠翠嗯嗯直点头:“好。”

桃子遂推开她,从怀里掏出两件东西来,一件一件理给她看,嘴里说道:“这个是小衣,穿上身的。”

翠翠茫然,她看这小衣也太小点了。

桃子抿嘴一笑:“这个叫肚兜。我们女儿家到了十二三岁,身体都会有变化,到时候你会害羞的。这个,必须穿!我比你大两岁,你不懂,看看我跟你有什么不同就晓得了。”

翠翠自然是早就看见了,点头道:“我晓得了。”

桃子一抖小衣道:“来,穿上试试。”

翠翠忸怩起来,羞涩地直摇头。

桃子不理她,换了另一件道:“还有这个,你……有没有?”

翠翠又摇头。

桃子拍她一巴掌,嗔道:“丑死了你!还不快点穿上?”

翠翠更忸怩了,桃子瞪她一眼道:“难怪大婆婆要叫我来,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就你啥都不晓得。”

翠翠无地自容,使劲掐衣角。

桃子再不管她羞不羞,一口吹了油灯,好歹给她穿上了。

穿好衣裳,也不用再点灯了,两人相对而卧,桃子道:“大婆婆交代我,要把我们女儿家的事全部教给你,你一定要记住了,今后照我教你的做。”

……

这一夜,翠翠听说了许多做女孩儿的常识,也明白自己将要面临多少麻烦和无奈了,女孩子没有母亲,是世界上最可悲的事。好在上天眷顾,她住在了大少奶奶的对门,好在她认识了桃子,如果没有这些人、没有这些认知,未来谁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

她觉得自己既可怜又幸运,更觉得,今生今世如论如何都离不开这些帮助她、爱护她的人了。

这一夜,翠翠抱着桃子美美的一觉睡到大天亮。

两姐妹起床出门,看见金瓜坐在堂屋门口打瞌睡,手里拿着他们家切菜的刀。

翠翠喊一声道:“金瓜!”

金瓜醒了,站起来揉着眼睛:“姐姐,爸爸还没有回来。”

翠翠道:“金瓜,你在门口坐了一夜吗?”

金瓜道:“姐姐,小矮人没有来。”

桃子倒吸一口凉气,嘴巴一瘪,竟然觉得这个泥猴子比干精都可爱,看翠翠时,翠翠笑着拿了金瓜手里的刀,说道:“你傻呀?有桃姐姐和干精在,谁敢来?笨蛋。”

桃子却竖了一个大拇指:“就要这样保护你姐姐,知道吗?”

金瓜点头,翠翠却不认为他这是勇敢,问道:“干精呢?”

金瓜一指院坝边路口上:“他在核桃树上睡觉呢。”

桃子一眼望去,他们家这棵核桃树长在山坡上,并不粗壮,枝丫很少,树却很高,干精果然在那树杈睡着呢。

桃子大怒,捡个石子扔过去,吼道:“下来!”

干精嘿嘿笑:“姐姐,你砸不到我的,金瓜说小矮子要来,我在上面看得远些,你砸我做啥子嘛。”

桃子道:“蠢才!你还不如金瓜呢!你爬那么高,看得住谁呀?下来!”

干精一翻身,抓住树干哧溜哧溜滑落下来道:“坐在树上,我看得到小矮子家的大门。”

翠翠眼角隐有泪光,招招手道:“弟弟,过来。”

干精一撇嘴,鄙视她道:“不来,看到都够了,你们女娃子就晓得哭哭啼啼的。”

翠翠破涕为笑,赶紧擦了擦眼道:“谁哭哭啼啼了?”

桃子叉着腰要去收拾干精:“你说谁女娃子呢!”

干精跑了,回头道:“姐姐,回家咯,她们家大人回来啦。我都看到爸爸了。”

桃子翠翠听说,四处望望,桃子道:“是该回来了,翠翠,我们该走了呢!”

说完就走。

翠翠怔了怔,大是不舍,送至院坝边道:“桃姐姐,啥时候又来耍?”

桃子答道:“我想来就来了。”

话落,她姐弟二人已经手牵手跑远了。

看她姐弟消失在视线,翠翠又转头望向赵家大院,此时,根植在她内心深处的伟大的母爱更加温暖,像大堰塘蓝幽幽的一塘池水在她胸膛澎湃起伏,滚烫滚烫。

一阵脚步声传来,隐约听见有人愤愤不平地说话,好像是桃子爸爸的声音:“要我买股票,想瞎他的心!老子在他大清朝活了几十年,什么时候受过他一丁点儿的恩惠?养蚕户,养蚕户怎么了?养蚕是他办成的吗?蚕是给他养的吗?”

接着是赵老四的声音:“这贪官压着德林呢,要不答应,只怕德林坐不稳。”、

“坐不稳?坐不稳不坐就是,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是,跟谁稀罕他这个里长一样,德林不坐,我看谁来坐!”

“先不要急嘛,看大少爷怎么说,这么大的事,我不相信他蒋黎宏就能只手遮天。”

翠翠没有听到公公的声音,往后退了两步,她有些慌乱,因为这条路几乎就是她们家专用的,不往她们家来的人都不从这儿走。

好在走过来的都是她熟悉的人,公公竟然低着头走在最前面,翠翠忙喊一声爸爸。

她这一声爸爸,让说话的人都住了口,焦死人道:“女儿,赶紧烧水,让你伯伯他们坐一坐,歇一歇,喝了水再走。”

翠翠诶一声要去,却被黑牛叫住道:“翠翠,我把你爸爸还给你,你看看,他有没有少一块肉。”

焦死人嘿嘿直乐。翠翠忙道:“劳慰伯伯了。”

众人都站着笑,黑子道:“这女子,只劳慰伯伯一个吗?这些都是你伯伯,还有我这个幺爸呢!”

翠翠没去区分伯伯和幺爸之间的不同,忙又道:“劳慰伯伯、劳慰幺爸。”

赵老四哈哈笑道:“翠女子,你们家这一季蚕茧又是第一,你的名字都上榜了哦”

翠翠羞了,不知道怎么回答了,焦死人嘿嘿笑着道:“快来坐,快来坐,女儿快烧水。金瓜!快端板凳。”

黑牛摇手道:“算了算了,下回来。”

他这一说,众人都要走,焦死人连忙放下扁担弯腰相请,众人还是笑呵呵地走了。

临走到院坝下,黑子道:“焦死人,卖得的银子保管好,你家的茧子卖得好,卖的银子最多,那官老爷指不定第一个上你家来,有什么事你喊一声,我们都来给你扎起!”

焦死人连连作揖道:“要得要得。”

黑牛又站下道:“你那银子放家里也不保险,把该还的还了,该花的花。我听说,你连一个洗脸盆都没有,该制的制,剩下的存起来,没地方存就存大奶奶那里去,谁想打你主意都不能。”

焦死人道:“要得要得,我听你的。”

赵家几弟兄走了,焦死人心里美滋滋的,转身看见翠翠金瓜都怔怔地看着自己,喊一声道:“金瓜,你去掰些玉米回来,今天中午我们蒸大脚板。”

金瓜哎一声,二话不说,背了背篓出门去了。

焦死人这才对翠翠道:“女儿,听你黑牛伯伯说,昨晚你桃姐姐和干精在这儿陪你是不是?”

翠翠点头。焦死人又道:“那你给她们做饭了吗?”翠翠点头,又摇头道:“桃姐姐从家里拿的白面和香油,干精在田里逮的黄鳝,桃姐姐做的鳝鱼面给我们吃,是擀面,很好吃。”

焦死人哦一声,还吞了口口水,想说什么又叹了口气,然后没下文了。

翠翠道:“爸爸,你想说什么?”

焦死人忍了几忍,最终没有把话说出口,而是走到背篓跟前弯腰捧出自己的破褂子,反身交给翠翠道:“女儿,你猜我们这一季蚕卖了多少银子?”

翠翠打开褂子,见里面三个翘宝,还有几粒银果子。她不知道这有多少,抬头望着公公嘿嘿笑。

见到翠翠笑的样子,焦死人眯起双眼慢慢欣赏,他那两排黄褐色的牙齿也露了出来。

翠翠道:“这是多少啊?”

焦死人一板一眼地道:“五两七钱!本来还有铜钱的,你李伯伯嫌它招眼,都给我兑成了银子。”

翠翠有些失望道:“才五两七钱,爸爸,只够给印子钱啊?”

焦死人道:“女儿,五两七钱已经很多了,你赵伯伯才卖了一两多点呢,你赵四伯伯才卖了一两不到呢,谁也没有我们家卖的银子多。”

翠翠又笑了,伸着双手脆生生道:“爸爸,给!”

焦死人道:“女儿,这是你的功劳,多捂会儿吧。”

翠翠笑得更灿烂了,把手伸得更长,再一次道:“爸爸,给,给你。”

焦死人眼泪花花的接过去道:“我幸亏有你这么个女儿哟。这一次,我打算把你婶娘的三两还了,剩下的,好好给置两身衣裳,金瓜摘桑叶也有功,也给他缝个褂子,然后跟你赵伯伯买两棵树,他是木匠,请他给我们箍一个大脚盆,一个小脚盆。女儿,你今后就可以洗脸洗脚洗澡洗衣裳了,呵呵。”

翠翠抿嘴笑着听他说完,又摇摇头道:“我已经有衣裳了,还是你跟金瓜都缝一身吧,还有一季秋蚕呢,我们再多养点。”

没想到焦死人摇头:“女儿,秋天桑叶会收汁减产,秋蚕不好养,容易生蚕病,要少养。这样屋子里会少很多蚕病根子,等来年春天,我们再多养,蚕儿都白白漂漂的,不淘神。”

翠翠又失望,嘟噜道:“真的吗?那……我们……”

焦死人道:“女儿不着急,秋收田地里的活很多,我们也要顾着庄稼,明年要种棉花,比今年要忙很多,你在长身体呢,你婶娘都说我了,不能把你累坏了,今后……把你累坏了,你那些伯伯都不答应。”

翠翠道:“好,那我们养春蚕一样多,多撒些石灰,多消两回毒,也是可以的。”

焦死人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从褂子里拿出一大一小两锭银子,留下一锭大的,连同银果子一起交给翠翠道:“你先管着这些,我去还你婶娘三两,等我们洗完簸箕消完毒,我就进城扯布做衣裳去。”

说完就出门去了。

翠翠谨慎地拿着银子进屋藏好,出来把蚕房里的簸箕一个一个扛出来在院坝边码好,等公公回来背到大堰塘去洗。

扛完簸箕,做了早饭,又背背篼出门砍青去,粪坑里的粪水不多了,得赶紧备好粪浇桑树,储备种明年的小春的粪水。

……

首饰垭的十字街口,远远地站着各店铺的掌柜和听稀奇的乡民,所有人都望着黄果树下的茶馆。

茶馆门前,停着蒋黎宏的官轿,官轿旁,站着一帮子佩刀的官差和轿夫。

蒋黎宏,周乾干、黄福生、猪招官、户房记事官及几个文书杂吏都坐在顺和茶馆的街沿上喝茶,丰乐场镇长杨蒿、二里里长李德林,甚至顺和三当家赵老三都一边陪着。

大老爷蒋黎宏端着茶碗,目视迎面射来的所有目光,用他那不伦不类的川话道:“川路公司修铁路不是川路公司一家的事情,这是大清朝的国事,是头等大事!也是你们四川人自己的大事!在这个地方,也不是我蒋黎宏一个人的事,跟你们每一个人都有直接关系。我蒋黎宏是湖北人,湖北人跟川汉铁路同样有直接关系,川汉铁路为什么叫川汉铁路?川,代表四川,而汉呢?汉代表汉口,川汉铁路是跨省铁路,我和你们一样,家里一样要买股票,一样要投资。有人说,川汉铁路没有修在我家门口,跟我无关,我是不会买股票投什么资的。那么,我请问,这条铁路修在谁的家门口了?它是修在慈禧老佛爷的家门口了还是修在光绪爷的家门口了?顾名思义,事实表明,川汉铁路就是修在四川人和湖北人家门口的!

国家不强,民众不富,修铁路的用意就是要富国强民!这是国家君主立宪的第一步,也是新政的开端,所以首饰垭的养蚕户必须带好头,要是谁拒绝买股票,不打算支持新政、不为自己的子孙谋福,本县就在县大堂把板子给他准备好……”

垭口上方的山林里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大笑不止,笑完大声骂道:“笑死人了,你个龟儿子。人家放个屁都是香的,你一路跟着闻,屁味道早就过了,你还在那儿吆喝屁是香的呢!作为大清朝的官员,你知道戊戌变法的内幕吗?你知道维新派的处境吗?你知道慈禧老神婆保守派是怎么看待手中的权利的吗?她是怎么对付皇帝的,你知道吗?就在这里放狗屁!君主立宪说过多少年了?它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皇帝承认了吗?你自己打自己的脸啊!还在这里欺世盗名,以为天下人都不懂、都不知道吗?闭上你的狗嘴吧!当心黄果树气死,倒下来砸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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