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探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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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氏道:“那你打算怎么做,我能做什么?”
郑二娃道:“说起来,我们原本是一家,平时的小纠纷,谁对谁错就不说了,现在这是家族大事,伯娘找到我,我郑二娃也不能袖手旁观。”
“这样吧,伯娘先准备五两的银锭子二十锭,我明天先到衙门去疏通一下,想办法见着老爷和少爷,到时候他们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蛇氏满口答应,回去之后不出半个时辰就把二百两现银送到了郑二娃家。郑二娃也不是很贪,二百两银子留下一百两交给老婆余氏,第二天一早,背上一百两银子去了县衙。
来到县衙之后,郑二娃谁也不找,就找猪招官,见到猪招官就偷偷塞过两锭银子,说明来意。
猪招官从没遇到过如此大方的人,这件案子,他做的文案,对案情十分了解,犯人家属来探监,对哪哪哪都是有好处的,想那刑房也不会横加阻拦。他就帮人帮到底,带郑二娃直接去了关押郑氏父子的牢门口。
郑二娃一路进来,站班的当差都给一锭银子,见了守牢门的两个狱卒,又掏出三锭银子来,再给猪招官分一锭,鞠一个躬道:“谢了三位爷,请你们喝一杯茶。”
猪招官得了一十五两银子,冲狱卒使个眼色,狱卒连忙就开了牢门。
郑二娃刚要举步进去,猪招官叫住他道:“你家老爷少爷都受了重刑,恐怕得请个先生来瞧瞧。”
郑二娃闻言回头呆住,好一副为难的表情。猪招官挥挥手道:“你只管进去,我去替你请来就是。”
郑二娃看看三人,复又拿出一锭银子来塞进猪招官手里道:“麻烦褚大人了。”
猪招官假意推辞了一番,还是拿着银子走了。
郑二娃不得不再拿出一锭银子来递给两位狱卒中的一个道:“今天来的急,准备不充足,这……只好请两位大人平分了。”
两个狱卒笑道:“好说好说。”
郑二娃又鞠一躬道:“今后还请两位多多关照,帮了忙,小人自不会忘了恩情。”
两个狱卒抱起拳来回了个礼道:“一定一定。”
郑二娃进了牢门,见草窝里躺着俩人嗯哟嗯哟的在呻吟,黑黢黢的也看不清谁是谁。那呻吟声已经迷糊了,一点不像郑家父子,遂叫道:“老爷,少爷。”
郑良才昏昏沉沉听见有人叫,抬起头来望着,哼哼唧唧的问道:“你是哪个?”
郑二娃道:“我是郑二娃,我来看看你们。”
郑家大院和福成公口那么多人,偏偏来的是郑二娃,这让郑良才简直想不到,一时间不知能说什么。
郑二娃又呼叫郑学泰道:“老爷,老爷,你没事吧?”
郑学泰已处于半昏迷状态,哪里听得到。
郑良才道:“他都不晓人事了,听不见。”
郑二娃叹气,蹲下去一摸郑学泰的额头,哎呀一声叫起来:“好烫!老爷高烧了,这怎么行?再不医治恐怕就要出人命了!”
门外的狱卒听他大呼大叫,忙进来制止道:“你不要叫,他两天没喝过一口水,我去给你弄些开水来。”
郑二娃赶紧起来跟过去作揖,又掏出一锭银子来道:“谢谢差官大人,只怕还要一些吃的,最好是有一锅鸡汤,两碗米饭……”
那狱卒回头看着他,郑二娃以为自己要求过分了,弱弱的道:“你的恩情我们记着……”
没想到狱卒接过银子问道:“他父子俩是你什么人?”
郑二娃道:“东家,哦,不,是伯伯跟堂弟。”
狱卒冷冷笑一声道:“我看他并不是你什么要紧的人,不过是东家罢了。这种人不一定记得你的好。不过,我喜欢你这人耿直,你这锭银子,绝吃不了亏,两天之内,我保证他们有吃不完的鸡汤和白米干饭。”
郑二娃连连作揖称谢。
狱卒出去,郑二娃走回郑良才身边坐下,叹气道:“少爷,想不到会弄成这样。现在怎么办?我估计要花很多银子。”
郑良才此时已被伤痛和饥饿干渴折磨得昏昏沉沉,脑子里除了恨和痛就是一片空白,呻吟着对郑二娃说道:“那狗官见面就赏老子七十大板,打得老子一点脾气都没有。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连送礼的都打,而且还让老子来连坐,摆明了就是冲银子来的。”
郑二娃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由着他要吧?”
郑良才嗯嗯道:“他要多少银子又不开口,只把人往死里打,这件事不好办。”
郑二娃不知道怎么说了,只能安慰他:“少爷,再忍一会儿,先生马上就到了,治了伤、吃了饭,好好休息,我出去找人来想办法救你们出去。”
郑良才道:“你打算找谁?”
郑二娃想了想,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该找谁。少爷在丰乐场那么多的朋友,总可以找到一个吧?”
郑良才哀叹,连续哀叹:“朋友都是假的,弟子都是白眼狼,都巴不得老子倒霉。”
郑二娃笑笑:“那不一定,真朋友往往都是你意想不到的,就像门口两位差官大人,我觉得他们就很不错。”
正说着,刚好狱卒端水进来听见,狱卒就说道:“说得好,有朋友的人都是因为你自己够朋友,别人才会把你当朋友,你栽花朋友不栽刺,你栽刺朋友不栽花,全都在于你。郑大少爷,这个时候能来看你的、能低三下四求人帮你的,就是对你最好的朋友。”
郑二娃站起来接过开水碗,连连称谢。
郑良才又叹气:“唉……哥老倌,你说的这是君子之交。每个人圈子不一样,结交的人就不一样,袍门里都是利益之徒,有几个是真朋友?我把朋友当朋友,朋友嫌我长得丑;我请朋友喝烧酒,朋友把我当猪狗。这世上只有利益和银子,哪有真心的朋友……”
狱卒啐了他一泡口水:“跟你老子一样,活该!”
郑良才不去理他,想爬起来喝水,郑二娃却把水碗伸到郑学泰的嘴边道:“少爷,搭把手。”
郑良才爬了几爬,没爬起来,还是狱卒把郑学泰提了起来,郑二娃才给郑学泰灌进去几口水。
郑学泰几口水下肚,清醒了许多,闭着眼咬着碗边把一碗水喝了个精光。
郑二娃拉起郑学泰,把他的肩膀靠在自己腹部,伸着碗对狱卒笑:“大人,还有吗?能不能再来一碗?我家少爷还没喝。”
那狱卒接过碗去:“自然有。”
郑二娃道一声谢谢,蹲下扶住郑学泰的双肩问:“老爷,你有什么话赶紧吩咐,我该怎么救你们?”
郑学泰迷迷糊糊,听这声音很熟,想半天想不起来是谁,问道:“你是哪个?”
郑二娃道:“我是郑二娃。”
郑学泰睁开眼,无脸见人的呻吟着:“哦,郑二娃,你回去叫你伯娘拿银子来买命,那狗官要银子,除了银子谁也救不了我……”
郑二娃哦了一声:“那我知道了。老爷,我走之后,你在这里不要惹别人生气,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这些差官我都打点好了,一会儿有人送饭来,还请了先生来给你们治伤。”
郑学泰嗯嗯的,死猪一样:“二娃,这么些年我亏待你了……”
“二爸,不说那些了,我们始终是一家人,到啥时候我都是你侄儿。”
郑学泰从来没听到过这么贴己的话,感觉很不是滋味。
郑良才在一边道:“二娃,好好帮我们跑跑腿,等出去了,你就到我家来做事吧,不会亏待你。”
郑二娃笑了:“跑腿是必须的,其他的,再说吧。”
郑学泰有许多话想要交代,可临到嘴边一句都说不出来,他们一家之前对郑二娃十分恶劣,冷不丁的成了恩人,一时间相顾无言,十分的尴尬。
狱卒提了两个食盒进来:“饭来了。两碗米饭,一锅鸡汤,看看够不够?”
郑二娃连连称谢,赶紧接住分饭分鸡汤。
狱卒就站在一边看着郑二娃一勺一勺像喂婴儿一样照顾郑学泰进食。
郑良才扑在地上,饿狗抢食一样狼吞虎咽,半只鸡、半锅汤、一碗米饭不消一刻全进了他的皮囊,搞得狱卒直流口水。
饭后,猪招官果然请来了秦先生,秦先生一看二闻三问,把把二人脉象、探探额温,最后说:“这俩人皮开肉烂,已严重发炎,肿成这样,发着这样的高烧,再不抓紧医治只怕危险了。可是,在这里……我恐怕是治不了。”
郑二娃一听,显得十分无奈,眼巴巴的道:“那当如何才能医治?”
秦先生道:“如若继续待在这里就没法医治,不出五日,伤口就将会烂穿,到时候会伤及骨膜和坐骨神经的。”
郑二娃急了:“这可怎么好。”
秦先生一个劲地摇头强调:“在这种地方就算得到相应治疗也不能控制伤口腐烂,因为牢房不是医馆,有太多的病菌病毒。”
郑二娃更急了,拉过猪招官去一边道:“褚大人,你我相识一场,出个主意好不好?现在要尽快救他们出去,该从哪里入手?”
猪招官道:“郑大少爷要出去还有望,他那个小老汉要想出去恐怕难,他家不是很有钱吗?大老爷说了,三宗罪得死三回,没有三五万两银子,你可能掀不开这口锅盖。”
“啊?三五万?这……”
郑二娃惊得目瞪口呆。
猪招官拉过他去耳语:“说句实在话啊,你们郑老爷对郑良鱼太他妈狠了,李二爷和赵家人恨得牙痒痒!李二爷说了,要一直关注这个案子。这是什么意思?你懂不懂?”
郑二娃心里咯噔一下,说不出的是忧是喜。不过,他不能表现出来,只是摇头。
猪招官又道:“你也知道,李德林背后是赵子儒,赵子儒什么人?这不用我说吧?”
郑二娃道:“我当然知道赵子儒。唉……我家这老爷也的确对郑良鱼狠了点,这一次,肯定是要吃大亏的。”
猪招官道:“这不就对了吗?大老爷也怕呀,他可以不帮郑良鱼说一句话,但他得对你们郑老爷狠呐!不狠李德林不答应、赵家人不甘休啊!要是把赵子儒牵扯出来,你想想,我们这位大老爷会有个好吗?”
郑二娃吃惊不小,真要是赵子儒出来帮焦死人说半句话,他们家郑老爷怕是倾家荡产也难收场。
只是,这么多的银子,一时之间到哪里筹措?卖田卖地卖生意也来不及啊!
猪招官诡谲一笑,细声道:“有些疙瘩不是解不开,要看你找谁来解。你是个本分人,跟这个郑老爷没多大关系,要不然我倒可以给你指条路。”
郑二娃连连拱手道:“有关系、有关系,是我伯伯,还没出五服呢。大人,你帮了忙我怎会亏待你呢?”
猪招官微微一笑,拉起郑二娃的手来,用俩指头在他手心里连敲两下。
郑二娃明白,这是要二百两银子的茶钱,连忙点头应承:“如此可以。”
猪招官遂伸手揽着他的肩,对着他的耳朵叽咕了好一阵。
郑二娃听得明白,鞠躬作揖了一番,又到门口给两位狱卒塞了两锭银子,如此这般的求了几回,然后丢下郑学泰父子直接出了刑房大狱。
郑二娃一走,秦先生也转身出去,猪招官伏下身去对郑良才道:“郑大少爷,你家伙计都比你懂事,有什么需要就说话,我们愿意为你跑路。”
郑良才嘴上谢个不停,心里却在骂,你个龟儿子,批噻噻哩(假话一大堆),不知道吃了老子多少银子,装你妈什么好人。
郑二娃出门,沿官道大街往北,一直往金华山山门口去。
远远听见有人在前边唱四言八句,待走到桥头仔细一看。
一个穿着破烂的告花子坐在石桥的围栏上,一顶破草帽紧紧盖住头颅,一手拿着讨饭的碗、一手拿着讨口的棒,那根讨口棒在脚边地上一敲一敲的打着节拍,嘴里咿咿呀呀念着顺口溜:“金花钱,银花钱,十个铜板讨一年。盯着走,看着来,大吉大利皆安然。丢一个,保平安,如来大佛坐中间。丢两个,保富贵,财神菩萨陪你睡。丢三个,保福寿,南极仙翁来庇佑。富大哥,贵大姐,见了穷人要施舍,恭喜你,发大财,生个儿子中状元……”
郑二娃听那叫花子的声音似曾相识,始终想不起他是谁来,刻意走到近前,站一边观看。
这座石桥上烧香还愿的香客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告花子叫了许久、喊了许久,就是没人施舍他一个铜子。
告花子也不管有没有人赏赐,嘴里只管拣那最好听的词儿来唱,出口的词儿无穷无尽,没有重复,跟那和尚念经一样的流利。
猪招官说这人是个高人,要郑二娃来拜访求良策,只是他看他这般光景,纵有十八般的文才口才都是在对牛弹琴,哪有一点高人的气场。
郑二娃一边暗骂世人冷血,一边备好一锭银子走过去当啷一声丢进他的碗里,然后挨他坐下抬头望天。
告花子听见碗响,看见碗里的银锭子,住口不唱了。
但他还是舍不得抬起头来,嘴里说道:“告花子,讨铜钱,不为求生,只为求缘。好人,你出手就是五两银子,是熟人吧?”
郑二娃笑道:“本来不熟,高人的四言八句让我觉得很熟,我只想求个缘分。”
告花子道:“钱太多了。”
郑二娃道:“如果有事相求呢?”
告花子道:“如此承受了,有事说事。”
郑二娃道:“有一朋友推荐说,此处有一高人,专能替人排忧解难,我就来了。愿许五百两纹银,请求一计良策,救我东家父子二人出牢狱。”
告花子许久不语,末了道:“丰乐场杨大爷死了,告花子听说他们家的人没死完呀?杨大爷人走了,江山就败了吗?”
郑二娃赶紧站起来抱拳作了一个揖:“杨家没有能人了,求高人指点。”
告花子道:“素闻郑老爷吝啬自私,贪财好色,杨大爷生前很不待见,这人一文不值,何必救他。”
郑二娃越听越觉得此人高深,连连作揖道:“高人就是高人,还请看在杨大爷的情分上出手搭救,五百两银子不多,待我家少爷出来一定重谢。”
告花子道:“那倒不必,告花子做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这是道义。只是郑大老爷名声不好,告花子若救他出来恐怕要遭千人谩骂、万人唾弃哦。”
郑二娃冷汗直下,想了想道:“还望高人开恩,救他父子一命,需要多少银两只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