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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三女子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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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有地七个女儿、一个儿子,五女子落在桃树园,四女子落在流寇手里,儿子大难不死,摇身一变,成了赵家二郎。

赵干精和翠翠近在咫尺,却远隔天涯,命运没有因为悲欢离合就给他们留下一丝一毫的牵连。

刘有地曝尸荒野,大女子嫁去了哪里?无人知道,二女子、三女子嫁去了哪里也无人知道,老六老七加起来三尺长,装进箩筐挑出的时候就等同于汪氏从未生养。

战乱饥荒让大多数人崩溃,很多人家破人亡,刘氏女儿们只有各安天命。

但是,除五女子、四女子之外,三女子也在经历一场凄惨而又幸运的际遇。

三女子一十三岁嫁人,无疑是一个不上不下的年纪,一般家庭,儿子七八岁的时候就已经抱上了儿媳妇,特殊的,要么太穷,要么儿子渣得不能再渣,要么富有,觉得没必要抱养。

刘有地没有能耐将女儿嫁进富豪,那么,十三四岁对于穷家小户来说就属于大龄剩女了。

三女子记得,二姐姐嫁在半山腰毛竹林子里的,具体那是什么地方,他不清楚,只知道那里有很长一排茅草房,坎上坎下的房子一家挨着一家,房子很矮,房檐很低,篱笆折子门一道一道就在檐口下,像一朵朵雨后的蘑菇。

当时的院坝里加上她们父女,一共只有七个人,一个老太公,一个老婆婆,一个中年妇人,阶沿上还坐着一个和她姐妹年纪相仿的癞痢头。

父亲叫了一声许家妹子,就牵着二姐姐的手,把她交给了那个妇人。

妇人几乎没有说话,只把她姐妹二人打量了一番,就牵着二姐姐要进屋。

上阶沿的时候,二姐姐回头看了她和父亲一眼,嘴巴一瘪就哭起来。

父亲当时没有理会,只把她拉到身前,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不让她看二姐姐挣扎抗拒的样子。

其实,捂着眼也没有用,三女子已经看得很清楚,这家人穷得不能再穷,那个癞痢头生得丑陋,一头的黄水疮,还憨痴痴的。

不用说,二姐姐要嫁的就是他了,二姐姐不是傻子,她怎能不抗拒?

气氛很尴尬,也很自然,妇人给了父亲一箩高粱米,喊了一声亲家,卖了几句穷,水都没有给她父女俩喝一碗就说亲家慢走,以后多来耍。

父亲嗯了一声表示应承,把高粱米倒进自己的箩筐里,看都没看那个癞痢头一眼,就把二姐姐丢给了那家人。

从那里出来,三女子整个人都是麻木的。

父亲说,你别小看这家人,他们家是拉船的,等过了这场乱世,你二姐的日子好过得很。

三女子没有搭腔,只能在心里嘀咕,一个癞痢头,看着就恶心,就算再富有,二姐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

同时,她很担心,等待自己的又会是什么去处呢?

三女子一片混沌 木偶一样跟着父亲在山湾里走。

父亲但凡碰见一个人,都要询问打听,你家要媳妇吗?你知道谁家要媳妇?

不冲别的,就冲这个,三女子就想哭。

出门时不是说已经找好人家了吗?怎么见人就问?

而且,问了这么远的路,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接手,敢情父亲嫁她们姐妹,纯粹就是一只无头的苍蝇。

尽管很饿,也很想喝水,三女子都努力忍着,这时候,她突然又有点羡慕起二姐姐来了,那家人穷是穷点,丑是丑点,但好歹人家很慷慨地就接纳了。

走出山湾,前面一片开阔,脚下的黄泥大路铺了一层粉尘,父亲的大脚板子踩上去一步一个脚印。

三女子左右一望,面前一马平川,再也没有了山窝里千树万树的景致了,眼底下除了干旱留下的一片残败田土外,就是焦黄的竹林村庄,连在外行走的人都极为罕见。

远远看见前面村庄有一片瓦房,路口田中,有一个戴斗笠的在那儿挖地。

父亲快步迎上去,叫应别人就问谁家要媳妇。

那人摘了斗笠,把她父女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父亲的脸上说,现在什么时候,带着这么大的姑娘还敢到处乱走?

父亲说,太难了,想给女儿找个安身之处。

那人的眼睛又看看三女子,对她父亲说,你家姑娘长得不丑,怎么还愁嫁了呢?我给你说一户人家,你去,包你如愿。

父亲就给人作揖,说这地方他没来过,也认不得一个人,要请他带个路。

那人说,带路可以,我可以把你们领去,但先说好,你姑娘只能去做填房,因为这一家是大户,前不久遭了抢,他家幺儿媳妇长得好,被贼娃子杀了。

父亲就推着人家走,说只要女儿能过好日子,填房就填房。

就这样,三女子嫁进了许家。

许家三正六横九间大瓦房,可惜人丁单薄,老的少的、好看的不好看的,聚齐了就四个女人,连佣人都不见一个男丁。

三女子进门就感觉到一股火药味,她发现,老人婆是要抽烟的,有事没事都拿一根烟枪,裹上一卷烟叶在那儿吧嗒。

那老太婆的一对眼睛抽烟时很忧郁,不抽烟时又很蛮横,尤其看见她那三个儿媳妇时像递过去一把刀子。

敌对是相互的,她那三个儿媳妇呢,虽然长得不丑,穿得也好看,但眼神总跟老太婆一个钉子一个眼,好像随时都准备扑上去干架一样似的。

三女子感觉被夹在了中间,处境非常尴尬和不安。穷家小户出来的,被人白眼没什么,三女子有自知之明。但这种气氛太可怕了,她根本不敢跟她们直视。

她进门是老人婆和佣人林婶接待的。

当时老人婆对父亲说,家里遭了抢,也没什么可以做聘礼,库房里贼人还撇下了几担高粱,若不嫌弃,你拿些回去。

父亲没有说好,也没说不好,人家给他,他装进箩筐就走。

打发走父亲之后,老太婆只对她说了一句:“你今后就跟在我和林氏身边,不要去理会三个娼妇,也不要看她们的脸色,做事跟着你林婶,吃饭跟着我,睡觉也跟着我。”

三女子连为什么都不敢问,小抱倌嘛,父亲有交代,少说话,多做事。

只是,进门都三天了,没见到自己要嫁的丈夫长什么样子,到底有多大年纪。

这是不是太不正常了?

三女子很忐忑,她害怕她们家的男人也跟二姐姐家的一样,是一个癞痢头,丑得不敢出来见她。

老人婆不瞎不傻,自然能揣摩到她的心思,吩咐下人找两套衣裳,把新少奶奶好好拾掇拾掇。

三天之后才开这个口,三女子感觉有被漠视之后的受宠若惊,整个人都有点飘了。

被人伺候着洗澡洗头,换上花衣裳,铜镜中的自己真有点少奶奶的样子了。

这时候,她相信了父亲的话。

命运这个东西,真是说不准的,她刘三女子还真有可能做奶奶。

换了衣服之后,老人婆又偷偷观察了她两天,第五天夜里睡觉之时对她说,我老婆子原本有五个儿子,四个孙子、三个孙女,本可以儿孙满堂,享福不尽的。

没想到,那该死的贼子一来,把当家的给我杀了,把儿子孙子全给我杀了,连老四媳妇和幺儿媳妇也给老娘祸害死了。

幸亏,老四和老幺是个见机的,他们逃出去了。

现在,老大老二老三媳妇身子都脏了,还天天跟老娘东拉西扯要分家,老娘对她们有腚把子那么大一个疙瘩!

脏了的女人怎么有脸活在世上?她们怎么不去死呢?

现在守了寡,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绿苍蝇一样,被人一撺掇,她们的心思就活泛了。

我算是看透三个娼妇了,三十二十的年纪,怎么会甘心跟我一起守寡呢。

所以,我不准你去跟那三个娼妇搭白,她们早晚都要从这个家里滚出去,不要脏了你的嘴。

你是我新的幺儿媳妇,你还小,心子肠子都是干净的,千万记住了,要跟老娘一条心,才能重新把这个家兴起来!

我们家老幺是混舵爷的,江湖人称他许万两,他是万两身家的人,每天都很忙,你好好在家等着他回来圆房就行了。

三女子听了这些话,简直消化不了,敢情,全家人脸色一直不好看,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难怪,刚来的两天,三个嫂嫂都当她不存在似的,除了叫她做这做那,别的话基本上一句没有。

她因为听了老人婆的话没有理她们,她们看她的眼神自然就成了仇人。

现在,老人婆什么都跟她说清了,一家的男丁差不多死完死绝,三个嫂嫂又是敌人,那么自己岂不就是老人婆的唯一的帮手了?

可她知道自己的份量,一个山窝窝里出来的,一二三都数不清楚,怎么跟大嫂她们去对抗呢?

这,好像不行啊。

万两身家这回事,三女子是深信不疑的,因为她从这些嫂子和老人婆的穿着上看得出,这家人绝对跟她们家不是一样的人,她们的衣裳很薄,缝制得很精致,还绣着花,也很长,下襟都盖住膝盖了。

她们的头发也都裹成一个非常好看的疙瘩,盘在头顶,上面插着明晃晃的簪子,簪子上的吊坠一步一摇,闪闪发亮。

但是,老人婆说话也有些不实在,他们家老幺明明是出去逃命去了,怎么说是忙呢?就算是要敷衍应付,也不能说谎啊。

凭自己的地位,老人婆敷衍她不惜说谎,就表明这老太婆说得没错,她是把她放在心上了的。

无论如何,三女子都相信他们家老幺还活在世上,能逃出去保住命就是本事,绝不会轻易就把命弄丢了。

直觉里,她也相信,他绝对不可能跟二姐姐那位一样是个癞痢头,这一点是指定的,大不了就是岁数大了点。

三女子暗自庆幸自己的运气好了许多,心里高兴,也就应承了老人婆所说的一切。

她相信,天大的事都会有过去的一天,嫁都嫁进来了,躲也躲不过去,反正跟着老人婆这个主心骨就对了,能帮点什么就帮点什么。

粗活都被下人们干了,三女子是干惯了粗活的人,她找不到事做,感觉慌兮兮的。

老人婆就对她说,老幺媳妇,觉得没事干就来给老娘捶腿,你现在是少奶奶了,慌什么慌?

三个嫂嫂就在一边站着,闻言俱是冷笑。三女子不慌也慌了,她战战兢兢走到老人婆身边问

“妈,怎么捶呀?我不会。”

老人婆就自己捶给她看:“就这样捶。”

三女子蹲下去,学样捶着。

忽听大嫂冷哼一声道:“还真把自己当成儿媳妇了,你一个小抱倌,进门才三天,规矩都还不知道,就想一步登天?没这么好的命吧?不要自作多情!”

老人婆就暴起来骂开了:“寡母子!你的意思就是老娘毒了?”

“你放心,老娘绝不会用对付你那一套对付她,告诉你,她再怎么不知道规矩,也没你的阴谋诡计多,老娘就是要她一步登天!”

二媳妇阴鸷地冒了一句:“妈,毒不毒自己知道,老太爷去了,你的手段也该收敛了哈。”

老人婆带她一起骂:“规矩是老娘订的,儿子是老娘生的,老娘想怎么定规矩就怎样定规矩,你管的着吗?”

“告诉你们,想跟老娘分家,门儿都没有!”

“还有,

老大老二老三虽然死了,但老娘绝不允许他们死了还顶个绿帽子!你们一个一个,辱没先人!你们不死,天理不容!老娘的田地家财都是老头子挣的、都是儿子们挣的,要分也只能分给儿子!儿子都没了,老娘分给谁?分给你们去养野男人吗?有本事,跟四媳妇五媳妇一样,大河无盖盖,小河无底底,只要你给老娘跳下去,老娘马上给你立贞节牌坊!”

三个媳妇一听大怒,大媳妇最先跳起来:“老寡妇,你倒想野男人,可哪个野男人还要你啊,你想要我姐妹去死,我姐妹就偏不去死!”

二媳妇也哼哼冷笑:“就该是你的田地家财吗?许老二生前勤巴苦做,谁不称他是许二牛?他死了,我继承他那一份不应该吗?你自己不念儿子儿媳情,还整天想要我们去死,我们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你是不是觉得你家里死的人还不够多?”

三媳妇道:“二嫂,跟她说这些废话没有用!还是大嫂说得对,她要我们死,我们偏不去死!除非她先死给我们看!”

老人婆脸色铁青,抓起手边的拐杖就要去撕打:“老娘跟你们这帮娼妇拼了……”

三女子怎么也没想到,战争说开始就开始,她赶紧拦腰箍住老人婆,哭叫着乞求:“妈!妈!妈!不要去!不要去!……”

三个媳妇拿好架势,只等她上来,大媳妇更是抓了一把扫帚在手。

老人婆毕竟年老力气弱,挣不开三女子的箍抱,剥着她的手指道:“你放开!这帮娼妇不跟我提分家,老娘我什么都能忍,她跟我扯分家另过,老娘什么都不能忍!放开!”

三女子哭道:“妈,你年纪大了,打不过她们的……”

老人婆一巴掌打在三女子脸上:“打不过?老娘打不过也要争这一口恶气!”

三女子吃痛,死不放手,慌不择言嚷道:“那就等你幺儿回来!等四哥回来!”

老人婆一僵,她想不到三女子能说出这番话,看来,她是一点都不傻呀!

可是,她哪能听她的,她是当妈的,是这个家的太后,就算老头子在世,她的话也是圣旨!

要不然,这个家富不起来,她的儿子们也勤快本份不了。

就别提老四老五了,这两个孽障除了败家,一无是处,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她这个老婆子呢!

见老太婆挣不开小抱倌的手,大媳妇又激将道:“老娼妇,你都被灭门了,还跩什么跩?小抱倌,告诉你,你要嫁的老幺,就是个败家子,渣得不能再渣,你等着吧,有你的好!”

二媳妇也道:“就是!没眼色的东西,你也不想想我们为啥子要跟她分家!”

三媳妇添柴助火:“你是没尝过这老东西的手段,等你尝过了,说不定就想吃了她!”

三女子闭着眼睛嚷道:“她是妈!你们不能骂得这样难听!我就没见过你们这样做媳妇的!”

这种话从三女子口中说出来,更让老太婆觉得那三个媳妇不是东西,她气得牙齿打磕,握拐杖的手奋力一甩!

拐杖唔一声飞出去,拐一个弯绕过大媳妇,砸在了二媳妇的胳臂上。

二媳妇大怒,捡起拐杖照样子甩了回来!

这女人年轻啊,手上发力不小,拐杖弯都不转,直接砸在老人婆额头上!

老人婆气急攻心,当头挨一棍子,当场就晕了过去。

三女子见状,惊叫一声,她再不知礼也知道儿子不能打老子,放了老太婆就朝二媳妇撞过去:“我跟你们拼了!”

三个媳妇不等她跑到位,齐刷刷反扑,你一巴掌,我一巴掌把三女子打翻,然后老鹰扑小鸡一样齐齐蹲下,挠的挠掐的掐。

三女子哪有干仗的本事,任她如何抵挡,结局仍是满脸开花,片体鳞伤。

旁边的下人们看不下去了,双双上去拉劝,三个悍妇连同两个下人一起收拾了一番,方才骂骂咧咧住手。

两个下人把三女子和老太婆弄进屋,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家被贼子洗劫一空,现银是没有的,找郎中是不可能的,只能到邻居家去找碘酒和红药水,想办法替三女子止血消毒。

偏偏,这邻居不是别人,正是永和人贩子许二麻子。

许二麻子听说许老幺又有了新媳妇,亲自拿了碘酒和红药水,屁颠屁颠就来了。

刚进门,许大媳妇叉腰将他拦住,也不说话,只把眼睛一鼓,半嗔半怒地瞪着他。

许三媳妇也赶上来,桃花眼一翻:“呦!闻香下马啊这是?怎么?谁都想心疼心疼?”

许二麻子眼睛一眨,扯开嘴茬子笑起来拍胸脯:“大嫂诶,二嫂诶,三嫂诶!哈哈哈……”

三媳妇脸一红,想要发飙,大媳妇哼一声:“你哥都死了,谁是你的嫂?臭不要脸,滚蛋!”

下人一看,暗骂自己愚蠢,怎么能让猫闻到鱼腥味呢?他已经够缺德了,怎么想起来找他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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