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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税狠人道:“你见过有几个民告官的案子是赢了的?你那朋友再大的本事只怕也要碰的头破血流。男子汉且能婆婆妈妈,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何况你是满门抄斩,此仇不报,简直枉来人世走一遭!”
这几句话说得何氏兄弟血往上涌,恨祁凌致恨得咬牙切齿。
何二狗忍不住了,吼了起来道:“幺哥!你怕,你别去,我去!狗官不死,我就去死!谁要狗官不死,我就要他先死!”
何老幺蹬了他一脚,怒道:“谁说我就怕了?县城有一千官兵,个个如狼似虎,你有多大本事?就算税师傅帮你,你能把他们都杀了?”
何二狗道:“我杀一个是一个!”
何老幺还要去踢他,税狠人一把拉着道:“好了何幺哥,不说这个了,我看你在这里也是无法安身,不如跟我去了茅针山。等去了茅针山,如果你还有这样那样的担心,我就不勉强你了,你看如何?”
何老幺对茅针山是个什么山、有什么不一样都一无所知,更何况,他已经试过了,他跟税狠人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故而迟疑道:“税师傅,茅针山在观音阁吧?太远了,万一……那狗官找不着我,又来对我的亲戚六眷下手相害,我岂不是一无所知?”
税狠人道:“我们就不会给他这个机会!说不一定今天回去,明天就会杀回丰乐场!”
这话一出,何氏兄弟站下来目瞪口呆,何老幺半天反应过来道:“税师傅要造反?”
税狠人只得也站下来:“是不是造反我不知道,但有几百弟兄都聚在茅针山上,他们都说一斗米一斗金,这日子没法过了,要我主持一个公道。你说说,我这是要做什么?”
“几百人?”何老幺一字一顿。
“只要我想要,何止是几千人!”税狠人也一字一顿地回答。
何氏兄弟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税狠人看透了二人,十分失望:“何幺哥,我看还是算了吧,你如此胆小怕事,我强拉你去也是无用,我把这事儿告诉了你,你就是要向官府去告密,也已经来不及了。”
“好了,我也不跟你去什么什么山了,这里转过去就是土地垭,谢谢你领路,保重!”
说完把灯笼往何老幺手里一塞,一抱拳,师徒二人转身就走。
何二狗见何老幺站着不动,丝毫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转身要去追。
何老幺一把拉住,训道:“别追了!人家还是看不起我们。我说过,我们跟他不是一路人,不许拿热脸贴冷屁股!”
何二狗内心不服,却瞪着眼睛无言以对。
等税狠人二人走远了,何老幺才喊道:“税师傅!你真要揭竿而起,我何老幺就破釜沉舟,召集弟兄在丰乐场等你!”
税狠人听是听见了,心里恼恨何老幺婆婆妈妈,话也不回,径直走自己的。
税狠人一走,何老幺二人立即返回太阳山,于次日一早找来何麻子,命何麻子马上召集附近自家的脚夫。
何麻子也快,半日之间就招来百十号人。
何老幺也不贪心,带上这百十号人于当日深夜渡水过河,在大山岩密林深处砍树伐木,安营扎寨。
次日一早,又命五十名脚夫带上二百两银票到丰乐场赵家买粮食。买回粮食,饱餐一顿之后,当天晚上带着这一百多人远走五十余里,在麻柳坪干起了打启发(吃大户)的买卖。
大山岩左近,一山连一山的丛林沟壑,人烟稀少,山下有涪江的水源,身后有群山作掩护,站在山顶,河对面一览无余,可拒官兵于河西,退路无边无际,实在是一个非常理想的水泊梁山。
何老幺在这里拉开了架势,税狠人于七月二十八日黄昏在蒲家沟举起了顺天教的起义大旗,五百余人连夜东渡涪江河,直取务本乡,首先冲进官府驿站,把百十人的巡检兵勇杀得七零八落、死伤遍地。
然后杀了库丁,打开官仓,将所有钱粮尽数分给贫民。
然后,几百人围了财东杨金山所有粮行商铺,福成帮众被他杀得屁滚尿流。
一有倡首发难之人,民众纷纷响应,举起锄头菜刀,砸了洋教堂,将哈神甫手下一帮外国传教士打得吐血逃命。
消息一传到丰乐场,全城沸腾,丰乐通判程亨吉慌了手脚,急令巡检司兵勇做好迎敌准备,又令典吏蒋得志安排攒点、书记、库丁盘点所有账目银两,带上他的家眷往县城去报信,他自己亲自找到杨金山和陈桂堂,要求二人联手组织帮众准备抵抗。
杨金山、陈桂堂两位冤家再度联手,仓促之间召集千余帮众和丰乐巡检司百十个兵勇组成一支义勇联军前往瞿河,要与义军对抗。
何老幺闻讯也慌了,他只以为税狠人没这么快,谁知说来就来,自己这一百十号人手无寸铁,只有百十根扁担。
这种武器如何能与官军一战?
不过,他十分明白,此时丰乐场乱成一锅粥,不消半日,县城也会乱成一锅粥,这时候谁还记得他何老幺是何许人也?
县城的官兵支援丰乐场是必然的,如果这时候把芝兰帮众组织起来,不说一千人,就是五百人,取他祁凌致的狗命简直易如反掌。
转念一想,这样一来等于造反,一切退路全部堵死。一旦造反,杀人太多,造孽太多,就有点对不起赵子儒的一番好意了。
再说,芝兰帮众又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为他这个落难老幺去送死呢?
就算愿意,战场上刀枪无眼,让他们死于非命,他们的家人又来怎么办?自己又于心何忍?
与其这样,还不如就这一百多号人,偷偷摸摸、敲敲边鼓、打打帮捶,不死一人,能报了一家之仇就行了。
主意打定,就开始寻思从哪里去弄刀枪。
要刀枪,别处没有,必须从官兵手里去抢夺,偷是不可能的,硬抢是找死,只能智取。
怎么智取,何老幺想都不用想就有了一条妙计。
这时,何二狗领进一个人来,来人进门叫了一声少爷。
何老幺一看是卢掌柜,叫他坐下道:“掌柜的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我不是说过,有事我找你,你不可以来找我的吗?”
卢掌柜对眼前的何家兄弟简直不敢相认,张口结舌地问道:“少爷这是要当山大王吗?”
何老幺道:“掌柜的有事说事,我要报全家被杀的仇恨,除了当山大王还能当什么?”
卢掌柜急得一拍大腿:“我就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少爷,你们一家就剩你兄弟两个人了……”
“你别说了,我不会听你的,我不可能不报仇!”何老幺一声打断他,接着说道:“其他任何一个人我都可以不杀,凡是杀我家人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哦,对了,那天行刑的时候你在场,都是谁动的手?连同二爷三爷他们,我家有三十三条人命,就该有三十三个人动手。”
卢掌柜支支吾吾:“这……这谁记得住啊?那……那个秦大人下的令,他靖川营的兵动的手。”
何老幺咬牙道:“那我就杀他秦溶,杀他靖川营的兵!能杀多少杀多少!”
卢掌柜怔住,心道,简直是不听劝,那秦溶不是周乾干,他的兵都是杀人杀惯了的,更不是小县城的勇,你有什么本事去能杀了他们?
何老幺似乎看穿了他的蔑视,冷哼一声道:“你还别不信。”
卢掌柜道:“我不是不信,少爷这样担风险,实在是不拿自己当回事啊?”
何老幺不与他争执,直接下逐客令:“你回去吧,回去之后赶紧回乡下,待在城里搞不好就有性命之忧。”
卢掌柜知道劝他不过,多说反而让人生厌,只得作罢。
何二狗道:“掌柜的,县城现在怎么样?那个姓秦的是不是要来丰乐场?”
卢掌柜摇摇头:“他现在还不知道这里有人要造反,知道了肯定要来。两位少爷,我今天来,是有人托我给你们捎句话。”
何老幺道:“掌柜的请说。”
卢掌柜道:“少爷,祁凌致已经去了府衙,你就别打他的主意了。有人对我说,他办案失误,有可能被查办。”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这个可以理解,但千万不要跟反贼扯上关系,那样的话,就成了公敌了。”
何二狗怒道:“公敌就公敌,有什么好怕的?”
何老幺伸手制止何二狗说下去,对卢掌柜道:“祁凌致跑得了初一跑不过十五,除非被官府给斩了!你回去告诉这位朋友,谢谢他的好意,我照办就是,只报杀父之仇,不枉杀一人。”
卢掌柜听他左一个杀人,右一个杀人,非杀人不可,叹口气道:“少爷,我还是那一句话。”
何老幺道:“什么话?”
卢掌柜道:“杀人三千自损八百,少爷千万小心。”
何老幺郑重地点着头道:“我知道了。”
卢掌柜抱起拳来又道:“保重吧你们,我走了。”
送走卢掌柜,何老幺坐到床边想了一会儿,马上拿出一百两银票对何二狗道:“快!趁丰乐场还没打起来,你马上进城到赵家裁缝铺买五捆棉布、五卷缝被子的棉线,动作越快越好!”
何二狗见他这样急,也不敢去问用来做什么,叫上一个帮手就走了。
二狗一走,何老幺又叫来何麻子道:“叫兄弟们准备好,晚上去郭财主石灰窑。”
何麻子愕然:“幺哥要石灰?”
何老幺毅然道:“对!我要把郭财主的石灰窑全部洗白!”
何麻子摸不着头脑,要这么多的石灰来干啥?想了一想,他是恍然大悟,这是家喻户晓的江湖伎俩,打人先打眼啊。
好家伙,用石灰杀人,绝对要杀官兵一个措手不及,而且要这么多的石灰……
不可想象!
听说税狠人举兵造反,丰乐场霎时间乱套了,这个土城墙连小偷都防不住,能抵抗贼军攻城么?
商家、财主纷纷遣散家人、转移财产,各种货物、家私细软甚至粮食担子蜂拥出城,满大街的脚夫空着担子进城,装满货物出城。
这个时候的他们,一趟生意就能挣到几百文甚至上千文,战乱带给他们惶恐的同时也带给他们抓住机会挣一笔的油头。
杨金山站在堂屋门口亲自指挥福成帮众转移财产,门口的脚夫排着队往里挤,门内的脚夫扛的扛、抬的抬、挑的挑,箱箱柜柜、瓶瓶罐罐,牵着线的往门外流。
所有的奶奶太太、账房跑腿、下人婆子丫头,都挨个儿的帮忙记账登记,贴封号。
这些箱箱柜柜也就尽皆贴上了桃树园三个字。
出完箱箱柜柜,奶奶太太少爷小姐就跟着这些脚夫,押解着细软去桃树园避难。
待一家老小都走完,杨金山下令打开仓库,将粮食运往码头装船。
杨家的码头上只有两艘大船,承载不了多少粮食,杨金山的打算是能装多少就装多少,粮食装在船上比在仓库里保险多了,贼子破不了城,他不受什么损失,万一破了城,至少保住了上千担的口粮,不至于全部落入敌手。
此时他才知道高价粮的危害,早知道平价卖出去都比留给那帮乱臣贼子强。
陈桂堂的想法比杨金山简单多了,他认为一个税狠人掀不起多大风浪,贼有一千人,他也有一千人,他还可以有两千。
再说,还有杨金山的福成帮、县城的官兵也马上就到。
跑不是办法,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与其搬家逃命,不如严防死守跟他拼了。
所以,他只将贵重的金银细软整理了几十担,派人护送一家老小去大奶奶娘家避难。
而他自己则召集千余帮众将自己的宅院和城里头的各大商铺团团围住,拉开架势要跟税狠人血战到底。
倒是所有赵字号的商铺粮铺特别奇怪,别人都忙得昏天黑地、大肆转移,而他们,却在各个商铺门口挂起一盏红灯笼,跟过年一样,好像一切的一切都与他们毫不相干。
税狠人的队伍在一日之间突增至一千五百有余,荡平洋溪后,立即扑向瞿河。
瞿河、观音阁两地所有地主富户闻风而逃,陈桂堂在此两地的一应生意店铺也尽皆十室九空,片瓦不存。
税义军一路掩杀、一路抢夺,一路分发粮食,进入大唐溪时,与张三爷、宋拐子、程亨吉所率的阻击联军相遇。
两军对接,税狠人率众弟子一马当先与官兵厮杀开来。
义军杀声震天,争相奋勇,舍死拼命,光这气势就吓得永和、福成帮众一个一个,不寒而栗。
义军几番砍杀,官兵连连后退,张三爷、宋拐子两个在平时格格不入的流氓地痞,此时联手杀出,一人一把大马刀接连砍翻数人,联军声威大振,纷纷回头血战。
可是,此时战场的形势岂是他俩人能够扭转的,这些农民军手里不是锄头就是扁担,一寸长就有一寸强,一旦有了打死人不偿命的想法,锄头扁担砸下去当场就是脑浆迸裂。
那些街头混混,平日里仗着手里的砍刀欺负人还行,遇上这样的亡命冲击哪能讨到一丝一毫的便宜。
一时间敌中有我,我中有敌,两军展开了第一轮生死大混战。
这种混战跟正规军作战完全是两回事,一没有指挥官督战指挥,二不讲究战略战术,只能靠士兵各自为战,拼的是力气和凶残。
税狠人聚众练拳练刀已久,门下弟子不下百人,丰乐巡检司的兵勇哪里是对手,几个回合就有数十兵勇身首异处。
兵勇一退,义军如潮水般掩冲,落在后面的用石头瓦块将敌人打翻,冲在前面的用锄头、扁担、斧头、菜刀碾压,势不可挡。
偏偏在这时,曾经三台东路义和团首领徐机匠、范石匠率众又突然从山林里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