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火烧县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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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掌柜急了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说着过去拽起他来直往河坝里走,进了芭茅林子才又说道:“少爷,今天来了个姓秦的,带了八百官兵来,就住在你何家大院,等着捉你呢!县城现在满大街都是官兵,这时候,你应该远走他乡,不应该在这里呀!”
何老幺哪管他这个,瞪着眼道:“我老汉怎么死的?砍的头?”
卢掌柜道:“不,喝酒喝死的,马武找到我说,那狗官没动刑,而是设宴款待,要你老汉认罪。你老汉死不认,不认就喝酒,去的人每个人都喝,问一句认不认罪,不认就喝一碗,二爷三爷他们每人喝了五碗之后,那狗官就不让他们喝了,所有的酒只让你老汉喝,你老汉喝了二十碗也不认罪,当场就趴下不省人事了。那狗官偏偏把你老汉单独关进牢房,不许任何人去伺候,第二天开堂提人,就已经……”
何老幺眼泪鼻涕横流,继而咬牙切齿地道:“好啊,狗官这一招杀人不见血呀!可是,我这老汉硬是蠢了点,他叫喝就喝呀?不怕他的酒有毒吗?”
卢掌柜道:“毒倒是没有毒,二爷三爷他们只是醉了一场,第二天啥事都没有,你老汉为什么心甘情愿要喝二十碗酒?还不是因为一家老小全在牢里!”
何老幺道:“我家老小呢?有没有事?”
卢掌柜道:“暂时没事,所以少爷这时候千万不能鲁莽,一鲁莽就一家老小难保。”
何老幺沉默了许久,一屁股坐到地上道:“能不能把我老汉弄出来?”
卢掌柜好生为难,癔症半天道:“这个……恐怕恼火。”
何老幺道:“你就去求那个马武,我出五百两银票,事成之后,他三百,你两百。”
卢掌柜道:“少爷,这个事我已经问过马武了,马武说,人死了,县衙自会收埋,千万不要有你这样的想法,这样就说明你兄弟俩就在县城附近,那狗官且能放过你?”
何老幺又是许久的沉默,拿出五张银票塞进卢掌柜手中道:“那收埋的时候你出个面,把我老汉送到太阳山老家去安葬。”
卢掌柜这下接了银票,说道:“今天我为这事儿也动了不少脑筋,最好的办法是等他们埋好,再想办法移棺。”
何老幺想想道:“这样也好,我就在玉皇山等你。”
卢掌柜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问道:“那……少爷需要些什么不?我给你送来。”
何老幺摇头道:“暂时什么都不需要,我会小心应对一切,裁缝铺我送给你,你好生经营,帮我把老汉的事办妥帖就行。有什么事我会亲自来找你,你不必找我。如果二爷三爷他们家里人找到你,你就替我安排一下,叫他们躲起来,以免受牵连。”
说到这里,何老幺脸转过一边,像是在哭,又像是在思考。
卢掌柜道一声好,又等了半天,问道:“少爷还有什么要交代?”
何老幺道:“事情太多了,我也理不出个头绪,如果你有空余的时间,不妨帮我去探探监,看看我老母、婆婆爷爷……看他们是不是平安。”
卢掌柜道:“好,这我一定做。”
何老幺道:“就这些了,你先回家。”
卢掌柜鞠了一个躬,退三步道:“那……少爷,我走了。”
卢掌柜只管在这里一味地劝阻何老幺退让,他却不知道就在天黑的这段时间官府的判决已经下了,新的告示已经贴满了大街小巷,何大爷聚众闹事,图谋造反,其罪当诛,着满门抄斩,即日行刑……
看着卢掌柜走远,消失,何老幺双手捧着脸哭了好一阵,爬起来去找二狗。
他们得尽快走远点,不能让二狗知道这些。
待走回俩人的窝,草窝里只剩一个包裹,二狗踪影全无。
这一下,何老幺的心子里突然窜出几股火来,这几股火让他彻底六神无主,他什么都不怕,就怕二狗听到他和卢掌柜的对话,跑去做蠢事。
这家伙从来都是脑子缺根筋,遇事冲动暴躁,不顾后果,这时候不见了,不是去做蠢事去了还能干什么?
围着芭茅林找了几圈,愣是没见着人影,这大半夜的,叫也不能叫,喊也不能喊,到哪里去找?
猛一回头,看见远处冒出一股浓烟,县城里一片叫嚷,竟是着了火了。
何老幺急得双脚直跳,大骂何二狗的老娘道:“你妈个蠢东西!你要把一家的性命都断送掉啊!”
本想去找他,帮他逃脱,又害怕在路上错过了,他回来找不着人,又要生出其它乱子来。如此,走也不能走,喊也不能喊,只能在原地跺脚骂娘。
再说何二狗迷迷糊糊打了一个盹,心里有事的人怎么能睡得着,醒来一看何老幺不见了,想他肯定进了城,爬起来也顺着那岔路往城里去。
远远看见俩人在火堆边说话,细一听竟是老汉给那狗官害死了,当时就气得咬塌牙床。
刚好卢掌柜拉着何老幺回头走来,他就躲过一边藏起来,等二人走过,他也跑到火堆边跪下磕了三个头。
抬头看见火堆边的火捻子还亮着,心头的热血就往上冲,骂了一声狗官,老子杀不了你烧死你!完了拿了火捻子就往县城冲。
何二狗虽愤怒,却未完全丧失理智,摸进城后,拣那最为狭窄的街房巷道往正街上钻。
那时的街房一户挨一户,除了人行通道外,户与户之间都只有一尺宽的排水通道。久不下雨,许多人家的通道里都堆放有少许的柴禾。
何二狗钻出巷道,靠在巷子口的篱壁上,见大街上时不时有一队队巡街的官差兵勇从面前走过。
由于今夜没月光,街上很黑,借着兵勇手中的灯光,他看清对面正是何记杂货铺,也就是说自己选的位置没有错,那条巷道离县衙不过十六七丈距离,只要能过到对面,就能从杂货铺的小巷子钻到县衙的后院围墙下。
可是,要过去有点不容易,兵勇总是五人一队,围着县衙和巡检司转圈儿,前面的走过,后面的跟上,时紧时松,有时候间隔一丈,有时候间隔两丈,有时候没有间隔,要是冒冒失失的,一出去就会被人看见。
何二狗试了几次都无功而返,正在犹豫是不是退回去另外找出口,只听衙门口有人问道:“大牢那边谁在那里?”
有人答道:“秦大人就放心吧,周统领刚刚过去了,一百人把那里堵得死死的,苍蝇都飞不进去。”
那秦大人又道:“我刚来,对你们这里不熟,但我知道大牢外面有一条巷子,守住里面还不行,那条巷子起码也要五十人去守住。你们也不要只守在这一块转圈,没有城墙,各条街上,包括河边都要有人巡查,人不够可以再调。”
回答的人哦了一声道:“那就请秦大人再安排一些人来,我们巡防营没人可派了。”
秦大人道:“我这就去派人,你们走远点,不要在这里前脚踩后脚。”
何二狗一听,慌了,要放火就得赶快,刻不容缓!等到他派更多的人来,就算自己放火成功,只怕也走不脱。
那边的人在说话,对面巡查的人断了,可是这边巡查的又走了回来,这当口就听到几声狗叫,狗叫之后又是巡查的兵勇在骂狗。
何二狗伸出头去,昏暗的亮光下有几条狗从那边窜过来。何二狗胆子一横,急中生智,弯下腰去学着狗的样子窜了出去,在街心还学了两声狗叫。
没想到这一招居然瞒天过海,何二狗窜进那条巷道,疯狂地往里钻,出巷子口时脚下正好有一堆干柴禾。他抱起柴禾顺左手的巷子往北去,一直钻过五六条叉巷,来到一条弄堂,穿过弄堂往县衙后院的围墙下靠。
县衙的围墙之高,高到无法看到里面的房子,到了围墙下往前跑了十来丈,看见围墙内黑戳戳的香樟树了,何二狗蹲在墙角晃燃了火捻子,点燃柴禾一个个往围墙内扔。
围墙内三尺之遥就是祁凌致官邸的伙房,墙外扔进来的火把挂在房檐吱吱的燃烧起来,偏偏那房檐之下又堆满了柴火。
天干物燥,火种不断地扔进来,有的刚好落在柴草堆上。熊熊的大火立刻席卷了伙房。
那伙房和正房并未分开(川中人家的建筑基本都这样),火势一起,呼啦啦往上窜,烈焰浓烟漫过围墙直往正房上卷,迅速引燃了墙面木制立柱夹板,上面的油漆成了理所当然的助燃剂,滋滋啦啦,大火未上房却先上墙,迅速从山墙绕到前墙。
滚滚烈火浓烟夹着刺鼻的油漆味儿弥漫开来,迅速包围了祁凌致的官邸。
何二狗在墙外看不见火势是不甘心的,到处找柴禾,找到就拼命往里扔。
柴禾尽往火焰处掉落,落一处引一处,等到里面传出了救火之声时,祁凌致的官邸已经陷入了火海之中。
何二狗只想把祁凌致烧成一堆焦炭给他老汉去陪葬,火再大他都不死心,里面的人闹翻天的叫救火,他在外面拼了命的找柴火往里塞。
里面熊熊火焰,喊声震天,外面忙得不可开交,加柴助威。
哗哗啦啦一片响,房上的瓦砾挨着往下塌,那几棵香樟树被冲天大火卷的吱吱直响,树叶被热浪浓烟冲得飞将起来,好不壮观。
祁凌致被浓烟呛醒,剧烈咳嗽,身边的女人更是如此。
听见外面叫翻了天,两口知道是着火了,一睁眼,眼前一片红尘滚滚,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
祁凌致想的还不是逃命,而是要爬起来看看怎么回事。
还没等他起身,大火就燎着了蚊帐,席卷上床,肉皮火辣辣的灼痛,身边的女人更是全身都燃起来了。
这种情况下的人除了惊慌之外基本上是没有任何意识的,更别说呼救。
祁凌致是光着身子睡觉的,潜意识就是赶快逃命,丢下女人跳下床就往门外冲。
烈焰浓烟让他喘不过气来,好不容易不顾死活的摸到门口,肺部的撕裂就把他呛晕了,跨出卧房的门就一头栽倒在堂屋的空地上,想要爬起来都已不能。
围墙外的何二狗看头顶的火光,知道这场大火就算神仙也扑不灭了,撒丫子开始逃跑。
火在这个干燥的季节是最具杀伤力的,在没有水源的情况下,面对这样的大火,再多的人也只能望火兴叹。
一县之长困在火海里,大门已被烈火围困,光是那灼人的热浪就把前来灭火的众人排斥在两丈开外。
九房典吏、攒点、书记以及闻讯赶来的衙役官兵百多人也只能远远地大呼祁大人。
这时,杨铁山头顶一床湿漉漉棉絮,像一匹飞马一样冲过来,老远就大叫道:“闪开!”
众人闪开一条路,那匹飞马就直往烈火熊熊的大门上撞。
轰隆一声,大门倒掉,杨铁山摔倒。门内的火光一闪,家具之上、墙壁之上火焰趁着这股风势腾腾上燎,照亮全院。
这时,又有两个不怕死的跟着冲了过去。
杨铁山摔倒,爬起,又被一团柔软绊倒,一摸一团肉体,只知道是个人。当下不管火、也不管是谁,撅着屁股就往外拖,拖到大门口就被后面来的人接住。
火焰何其凶猛,众人只觉屁股上着了火,三个抬一个,带着一股火苗跑到院中,待众人来接住时已是满身火起。
呼啦一下,所有人纷纷脱下衣服,皆来灭火相救。
七手八脚一阵乱扑乱打,火是扑灭了,三个人成了千疮百孔的叫花子。
再看地上那人,正是知县大人祁凌致。他虽被熏晕了、熏黑了,那条辫子却还比较完整,身上也没有大面积烧伤,亏得是裸体逃命,才避免了被烧成烤鸡的厄运。
只是,他那可怜的女人孩子和佣人皆已尽数葬身火海了,想要再去相救,神仙已是不能。
再看那官邸,墙面的门屏烈火呼啸,垮的垮,塌的塌,顷刻之间分崩离析。
这场大火,全城翻了天,看稀奇和救火的人到处乱窜,新来的靖川营把总秦溶去何府调兵未回,守大牢的巡检司统领周乾干按兵不敢动,巡街的兵勇官差都赶回县衙救火去了,致使何二狗放完火大摇大摆地出了城。
当他返回河坝芭茅林草窝的时候,老远听见何老幺在那里嚎啕大哭,破口大骂,他顺手扔给何老幺一张纸道:“哭什么哭!报了旧仇又添新仇,自己看看!”
何老幺猛地爬起来按倒他就是一顿生煎爆炒,破口大骂道:“你妈拉稀的!你这个蠢猪!你这一把火把婆婆爷爷、老母妻儿全都烧死啦!”
何二狗一脚蹬开他吼道:“你才是蠢猪!你好好看看那告示!去看看!聚众造反!满门抄斩!你还想活?”
何老幺举着的拳头僵在半空,坐在那里死也不肯相信。
何二狗爬起来吼道:“什么事都听你的,当缩头乌龟去!你以为老老实实他就放过你了?错啦!去看告示呀!难道这告示是我烧死他之后他再爬起来写的?”
何老幺如当头一棒,慌忙找到告示拿起来看,可是哪里看得见。
一把告示揉成一团道:“你就肯定你把他烧死了吗?你为啥不叫我一路去?”
何二狗懒得理他了,拿起包袱来背上:“快走,大队官兵马上就到,一千多人可以把县城围上两圈,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完就走,而且带跑的,也不去管何老幺走不走。
何老幺焉能不走,刚跟他钻出芭茅林,就看见上游方向黑压压一团人影掩了过来。
二人连忙转回芭茅林往河坝上方的官道上跑,跑出芭茅林直接往官道上爬,爬上官道刚好赶上一人往这边冲过来。
何老幺大骇,迎上去就要和他拼命,没想到那人突然转身大叫道:“在芭茅林子里,我看见了,全部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