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杀人不见血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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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爷今天本来就十分不开心,设坛求雨不过是给官府一个难堪,并没有犯下大罪过,祁凌致居然把老父老母给他抓进监狱,把家给他抄了,还三番五次问他知罪否,到底谁应该知罪?
这一腔怒火本就无处发泄,这二十碗下肚,哪里还扛得住,当时就趴到桌上迷糊了。
他一迷糊,祁凌致不依了,惊堂木拿出来一拍,泼口骂道:“你们这一帮子兄弟算怎么回事?难道你们不知道堵住赵家码头不让粮船靠岸就是要农人全都饿死吗?这个节骨眼上少赚点银子怎么了?你们的良心被狗吃啦?何大爷犯下这样的罪恶,本县一不打二不骂,好酒好菜的款待,就让他承认一个打胡乱说的罪过,他不认错你们不会劝吗?他要喝这么多的酒,你们不会拉着他吗?义气跑到哪里去了?是不是他喝醉了,本县就无法提案审案了?你们犯下的滔天罪行就不了了之了吗?由此可见,这都是你们串通好了的,自以为吃定了本县!两罪相加,审都不用审,理当罪加一等!来人!把这一帮狐朋狗友给本县拿下,打入大牢!”
赵俊林等人已经喝得头昏脑涨,摇摇晃晃,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只得任由外面听差的脚镣枷锁的给拿下了。
杨铁山,周乾干到现在还是没有看懂,要拿人简直易如反掌,这位大老爷何以要如此做作?
拿走了赵俊林等人,祁凌致却并不下令锁何大爷,而是命人将他抬进牢房单独关押起来,没有他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探视,包括看守的狱卒都不许前去打扰。
这倒是不难看懂,犯人醉成这样当然是无法过堂,要提审得等他酒醒,单独关起来让他睡醒再过堂非常人道,再正常不过。
马武知道这事后,也只当这位老爷很仁慈,他再会分析问题,也绝计想不到这是祁凌致的杀人妙计。
当日凌晨,马武被传到了祁凌致的私人书房,坐下之后,祁凌致问道:“马武,本县听说你在丰乐场混得很是不错,杨大爷和陈大爷都十分敬重于你,怎么想到到县城来的呢?”
马武笑道:“大人,小民不过是一个街头混混,混混要想混得好,就得要有钱有势有后台。有一句俗话说得好,人不出门身不贵,火不烧山地不肥。像我这样的人,穷得叮当响,十分讨人厌,死守在丰乐场是不会有出息的。杨大爷和陈大爷不过是觉得我这个人能让他们开心,在关键的时候能帮他们排解一些烦恼,他们不过是消遣我罢了,敬重简直谈不上。之所以到县城来,是因为我觉得他们两个越来越不好玩了,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让我吃不了兜着走。他二人,我是惹不起躲得起,还不如到县城来找个正当的营生,把自己好好地约束起来。不过,这却是杨大爷介绍我来的,杨大爷这个人呢,总的来说还是要比陈大爷好一些,他虽然也爱财,但多少还知道一点大人的好处。”
祁凌致略一沉吟,方知当初杨金山破坏他跟陈桂堂的秘定是帮了他,笑一笑道:“那还承蒙他看得起,这个世上有钱有势的人不少,能让人开心的人却是不多,杨大爷能把你介绍到县城来,可见他还是有些开明的。好了,不说他,就说你。你一到县城来就给我出了这么好的点子,帮本县解决了一大烦恼。只是……先前的布置有些松垮,走了何大爷的两个儿子,这事的后面恐怕恐怕有麻烦”
马武想想道:“何大爷这个人确实有些混账,我们暂且把他说成无知吧,对于无知的人,大人还是要多原谅他一些,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们家现在已是惊弓之鸟,大人对他和他一家老小已经很客气了,量他的两个儿子不敢乱来。如果他乱来,后面的事要走一步看一步。大人放心,他绝计是不敢造反的,除非不要他一家老小的命了。”
祁凌致道:“我对他客气是念在交情上面,可犯王法的事不是交情能够解决问题的,出了这么大一件事,谁都瞒不了,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府台大人三令五申,凡是聚众闹事、妨碍赈灾的行为都必须严惩,我虽是个知县,但却不敢枉法,何大爷做的事,我的书记官已经如实陈述在案宗上,昨晚已经连夜派出邮差送去府衙了,府台大人是个躁脾气,怎么发落,只能他说了算。”
马武一凛,他只以为分了何家的粮食,解了昨日之危,官府就会从轻发落,没想到祁凌致办案竟是这样一个钉子一个眼。这事儿一旦到了府衙,再被渲染一番,何大爷还能活吗?看来,想要何大爷蚀财免灾简直就不可能的,搞不好他一家子都要人头落地。
事到如今,还有转圜的余地吗?显然已经晚了。
因而问道:“大人,府台大人若一定要追究何大爷的罪责,你以为会如何?”
祁凌致久不言语,似乎在思考。
马武又道:“他毕竟是这一方的老大爷,手下除了在押的这帮首脑外,还有几千之众,如果何大爷出了什么事,大人真得好好想想后果。”
祁凌致道:“到了这一步没什么好想的了,这个世道乱就是乱在这帮人头上,他们自以为手里有一帮人就目无法纪,别说是县衙,他们连府衙都没有放在眼里,朝廷现在最怕的就是这帮人,最恨的也是这帮人。前一段时间,发生在渝城的教案就是例子,这帮人说闹事就闹事,闹起事来惊天动地。这一次,府台大人怕是要杀一儆百哦。马武,你现在是不是觉得事情搞大了?后悔给我出这个主意了?”
马武强辩道:“哪能呢?我是非常痛恨何大爷这种做法,有心要让他吃一些苦头的。”
祁凌致道:“这就好。其实,如果你不出这个主意,我也只能是暂时拿他没有奈何,但最终的结局肯定比现在这个结局更糟糕,他犯了死罪这是铁定的,有没有这个主意他都是死罪。就算他现在真心悔过也改变不了,因为根本没有人会相信他。凭那家伙死不认罪脾气,我第一个就不会相信,更别说是府台大人。现在抄了他的家产,分光了他的粮食,他更不可能真心悔过,我敢肯定,只要把他放出去,他立马就会造反。到那时候绝对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马武道:“那大人的意思?”祁凌致道:“我自然不会动他,怎么判要看府台大人怎么说。不过,他那两个儿子,可能就要麻烦你和周大人想办法找回来了,我估计万府台绝不会放过他们,搞不好明后两天就会派兵过来相助。”
马武恨自己恨得伤伤心心的,这个馊主意出的,按袍门黑十条之规定,他马王爷应该三刀六洞、上刀山下油锅每种刑罚加起来死十八回都不够赎罪的。可站到另一个角度看,自己这个主意好像也没有那么恶毒,反而像是为民除害。
哐啷一声门栓响,何大爷的牢门被打开,杨铁山最先进入,周乾干作为提刑官紧跟在后面,马武是来帮忙的,他走在最后。
何大爷静静的躺在那里,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杨铁山喊道:“何中槐,打算睡到几时?起来过堂了。”
周乾干不作声,马武亦如此,特别是周乾干,他对这个何大爷是有些了解的,喝了那么多酒,没有五六天只怕醒不过来。
马武哪知道他喝了多少酒,也喊道:“何大爷,你睡了一夜也该醒了。”周乾干道:“哪那么容易,我看没三五天他醒不了。”
还真是,马武接连喊三次,何中槐都无声无息。马武伸出手去推他道:“起来起来……”话还没说完,感觉不对头,把手指伸到何大爷鼻孔上一探,啊呀一声惊叫着跳开道:“不会……怎么回事?人是硬的!周大人杨大人,他没气儿啦!”
杨铁山、周乾干吓了一跳,哪里肯信,过去一阵摇晃,人确实已经死得翘硬了。三人面面相觑,他们还第一次看见喝酒醉死人的事,这也太不可思议了点。犯人还未过堂,不说罪名不罪名,首先何家人就绝不会听招呼了,消息一旦传出去,只怕避免不了一场大乱。
周乾干有点儿傻眼,犯人活着时他恨不得一刀劈了他,现在死在眼面前又总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理亏,他犯了律法,就算是死罪也应该死于刑法,醉死狱中从何说起?谁又能服?
杨铁山是个精通律法的人,何大爷虽然妨碍赈灾,但还不至于是死罪,顶多抄家,全家流放。如今死得莫名其妙就成了冤案,他儿子真要反了,那也是被逼的。这样一来,性质全变了!这件事恶化到这种程度,跟马武的馊主意就有很大的关系。想到此,瞪着马武,两只眼睛就有一股火。
马武道:“杨师爷,这事儿怪不了我,分何家的粮食是没有错的,错在于喝酒。人都醉死了,你们这是给他喝了多少酒啊?”
杨铁山被噎住,一想也是,要说责任,还真怪不到他头上去。这祁大人也真是奇怪,拿人的手法让人捉摸不透,请犯人喝酒……也太奇葩了点。转而又一想,祁凌致也没什么错,不过是要犯人认罪而已,这种审案方式和惩罚方式虽然奇葩,但无疑是最仁慈的,古往今来犯人上大堂谁不是血溅当场?犯人拒不认罪,拼命喝酒那也只能怪犯人,怪不着其他任何人。这事儿没什么毛病。再说,赵俊林等人也是亲眼看着的,同样的酒菜,他们吃了好好的,何大爷之死纯粹就是心情郁闷,酒精过量所致。
马武长叹一声道:“唉……还是赶紧秉明祁大人,让他来定夺吧。”说完就往门外走。
祁凌致似乎对何大爷之死很是意外,杨铁山、周乾干和马武三张嘴说的话他都不信,还亲自到牢房里去验证了一番,验证之后,一言不发地出来。出来后也是闷声不响,杨铁山、周乾干跟他说了些什么话,他硬是一个字都没听见。
回到县衙,他立即关起门来亲自草拟了一份公函,内容如下:府台大人明察,暴民何中槐以赈灾粮干扰了其放高利贷为由,昨日聚众千余阻拦赵家粮船靠岸,打伤我兵勇以及赵家脚夫数十人,阻止我放粮赈灾,试图谋反,实属罪该万死!被捕过堂时,拒不认罪,是夜畏罪自杀,死于狱中。然此案牵扯其子何老幺、何二狗潜逃在外,二人匪性十足,极有可能操戈起事,望大人明察秋毫,遣精兵一营协助下官剿贼戡乱,十万火急。下官祁凌致顿首。拟好后,也不经过杨铁山、周乾干二人,急命邮差快马送往潼川府。
再说何老幺、何二狗兄弟二人昨夜转回河坝,赶上那道士师徒搭好蚊帐准备安歇了,何老幺知那道士先生擅长占卜问卦,要他帮忙算上一卦,预知一些吉凶祸福。
且说这道士,四十上下的年纪,人称莫道是,修行于观音阁茅针山,与税狠人乃盟兄弟,原系顺天教大同才李永和部残余,大同才兵败后,税莫二人改称师兄弟关系,帅十余人流落潼川,尔后在观音阁茅针山以修道为名占山落草,之后广收门徒,习教练拳,而莫道是此人常常四处走动,以看相算卦为油头,四处结缘。
这场大天干持续数月,穷苦人家家家断粮、户户断炊,偏偏物价飞涨,食粮如食金。眼看穷人活不下去了,税狠人有了重举义旗杀富济贫之意,遂派莫道是及弟子税勇税刚下山游访民意,以求壮大队伍。
不想莫道是从金华山下路过时遇上何老幺,三大财主臭名昭着,这才有了莫道是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于赵家码头设坛求雨之事。对于求雨之法,莫道是是十分外行的,纯粹就是为激起民愤而为之。
何大爷白天瞎闹一通,莫道是早把他的结局看得清楚,何老幺兄弟去而复返,神色慌张,发生了什么不用问,用脚趾头都能想明白。这时候才来问是凶是吉,不是太滑稽了吗?
莫道是一边吩咐弟子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一边对何老幺道:“少爷,算卦的人,算人发财十九不灵,算你倒霉,百算百灵,你的命不用算了,我劝你兄弟二人赶紧远走他乡,一刻也不要犹豫。”
何家兄弟心凉了半截,哪里还说得出话来。莫道是一看二人脸色又说道:“少爷,啥事儿都得趁早啊,晚了只怕走不脱。”
何老幺哼了一声道:“他要真敢动我父母妻儿一根汗毛,老子就反了他!”
一听此言,何二狗跳起来道:“老子先去把祁凌致的狗头给他剁下来再说!”说完就往回冲。
何老幺伸手去拉,居然没有拉住,两兄弟一个在前面跑一个在后面追,眨个眼睛就跑到了上河坝的斜坡路上,何老幺手长腿长,一把拉住何二狗的后脚往下一拖,抡起巴掌搧了他一耳光,骂道:“你要去剁哪个的狗头?都是你这个混蛋怂恿老汉做下的糊涂事!还不赶快逃出去找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起来滚蛋!”
何二狗只得跟了他走回原地。
莫道是见他二人已经到了要造反的地步,对何老幺道:“何幺哥,你们芝兰帮几千帮众,要反他也容易,也不容易,为什么不容易?因为每个人都有家庭、有老父老母,平常称兄道弟、吃肉喝酒还可以,真到了要拿命去拼的时候就未必有用,人人都怕死呀。所以我劝你,即便要做什么,也要谨言慎行,否则,轻易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何老幺道:“你也不能这样说我的袍泽兄弟,我真要扯旗子摆硬功夫(拉杆子起义),哥老官些掉脑壳都要给兄弟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