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大刀头,小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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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头:许愿、还愿、祭奠祖宗时用的猪肉)
陈大爷昨晚走狗屎运,中了迷香,搞了一夜的水牯牛,糊了一身狗屎,要发大财了了!
一个两个这样说这样喊倒不可信,一条街两条街的人都这么喊、都这么说,杨金山就突然明白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叫陈大爷去搞牛屁股,你不是很牛吗?跟赵家作对不让农人买赈灾粮不说,连老子降了一点粮价你都要一副狗嘴脸,好像你就是天王老子!
那好啊,水牯牛栽进枯井里头,牛屁眼股朝天,你可以去配种了。
想到此,杨金山噗嗤一口喷出来!
抬头望着天哈哈大笑,笑得天旋地转收拾不住。
笑累了又捂着肚子弯下腰去笑,越想越好笑,肚子笑痛了想忍住,偏偏怎么也忍不住,笑到腿肚子转筋、笑到被口水子呛着好几回,咳了好一阵。
不光是他,街上好多人尽皆如此,本来是好好的在走路,突然喷出一口气去大笑不止。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疯子,还把这好笑的事说给不明真相的人也去笑。
这样一传十、十传百,满大街的人就为这事儿笑得乱了套。
这话究竟是怎么来的,杨金山居然整不明白,他猜想,会不会是自己昨天的三两银子起了作用,是马王爷给他的开心呢?
不想不像,越想越像,最后非常确定就是马王爷的杰作了,这话简直太搞笑了,这事儿简直就太有趣了。
正想着,又走来一路哈哈大笑的人,竟然专门把那句话喊着玩:“陈大爷!水牯牛栽进枯井里去啦!牛屁眼儿朝天,你喊着号子搞嘛!”
前面的人喊过、笑过,走过,后面的人接着喊,接着笑,大人喊,小孩子学会了小孩子也喊,这句话简直成了丰乐场今年最经典名言,这经典只怕要箓上后世名言箓了。
杨金山不得不被马武之才折服,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自己花三两银子想买自己一笑,反倒买笑了全镇的人。
这个马武居然能想出这一招,这份才情都快赶上刘佰温了。就算陈大爷满身是屎也不会生气,指不定在哪里偷着笑呢。
杨金山走着,笑着,乐着,不知不觉就出了北城门到了自己的烟馆。这年头,鸦片是俏货,抽烟的人哪怕饿肚皮也绝不饿烟瘾,丰乐场敢公然开馆卖大烟的也就杨金山了。
北门福成烟馆是杨金山的总堂,他就是这样与众不同,别人的堂口都是开茶馆,而他的堂口开的却是烟馆。当然,大烟是禁品,得用茶馆做掩护,而且一楼的大堂还兼营着酒馆,烟酒茶不分家嘛。
餐饮商铺作坊都是副业,杨金山的主业是农业,整个城北数百亩土地都姓杨,只是涪江中下游每逢发大水,沿河岸的土地就会被淹没,洪水过后又要去开垦,这是一件非常伤脑筋的事,所以他一有银子就到处买地,这里买几十亩,那里买几十亩,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从几十亩滚成几百亩,以至于他在丰乐场、在太平场、在务本乡、在周堆都有几百上千亩的土地。
今天的烟馆里很热闹,烟民们抽着烟说着陈大爷的趣事,那经典名言不离口,东拉西扯,把陈家三奶奶说成是水牯牛,把水牯牛都跟陈大爷的脑袋扯在一起了,笑得杨金山简直没有了龙头老大的风度。
烟民们抽完烟,杨金山就请他们喝茶,和他们继续嗨聊。烟民们喝着茶,又就着陈大爷的狗屎运,聊出了烟友之间的火花,你请我喝酒,我请你抽烟,简直是一团和气,其乐融融,搞得杨金山活生生把今天要做的事全都给忘记了。
马武的聪明才智颠覆杨金山的三观,仅仅一招就让全镇人笑了整整一天,料想陈大爷无论如何也不能从狗屎运和水牯牛之间找出不开心的理由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是必然的,杨金山可不想陈桂堂把这份开心还回来,马武的重要地位直线往上飙升,所以他不能让马武脱离自己的视线,得把他牢牢抓在手中,以免他回过头来再给自己送上一道相同的大餐。
恰恰这时银勾回来对他说,陈济堂陈满堂给马王爷送去了五百两银票,马王爷竟然没要。
杨金山一下明白了,下令所有人都去,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马王爷和他的兄弟请到福成来喝酒。
于是,马武张山李事光宏顺都被杨金山派出去的虾兵海将用滑竿抬到了福成的酒馆。
酒馆的幺师着实忙碌了好一阵,川菜中出名的麻辣味、鱼香味、兰百味,热的、凉的摆了一大桌,杨大爷要为马王爷庆功。
杨金山想,马武是野惯了的,要想收服他,银子少了显得自己小气,银子多了反而让他猜忌,最好是比一百两多点,比三百两少点,所以他把一张两百两的银票砸在酒桌上道:“马王爷,每天在街上混有失身份,不如来跟我合作,到福成来做一个当家的掌柜,我绝不亏待你。”
马武看着二百两银票笑了,心道,这种拉拢又不是你杨大爷才会,陈大爷五百两来拉,老子都没干呢。要我的时候你们都大方,一旦上了你们的贼船,就不把老子当个人,还不如就站在中间看你们咬得一嘴毛。
于是抱拳鞠躬道:“杨大爷,二百两银子太多,消受不起呀,你花钱买开心怎么都可以,这样做就不落教了。我马武难做人啊,跟了你就得罪了陈大爷,跟了陈大爷就得罪了你,我这个人不想发大财,还是做我的浑水老戗好些。”
杨金山打着哈哈笑道:“我知道你是害怕银子多了咬手(招来祸事),所以才只拿二百两,要是跟陈大爷一样,动不动就拿五百两的大票子来砸你,那是在挖苦你。实话对你说,我杨金山哪个都不服,就服你,只要你愿意,一千两、两千两都绝不在话下。可是这样一来,你反而会认为我杨金山对你有什么企图。我说过,我们是合作,不是说你拿了这二百两就成了我的人,你仍然是自由的,我不过是预付你半年的工钱罢了,你看如何?”
马武批他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杨大爷说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刚刚还说要我来福成做当家的掌柜,这会儿又说是跟我合作,难道你家的掌柜都是在跟你合作啊?”
杨金山道:“因为你是例外,只要你认为我没有给你自由,你今天拿了银票明天就走人,我也无话可说。放心到我这里来吧,来了还是跟往常一样,如果陈大爷需要你还我一个开心,你仍然可以还我一个开心。”
这回轮到马武打哈哈了,明明是害怕这样的开心,却非要把话说得这样好听,天底下也只有杨金山才说得出来这样的瞎话。
如果真拿了他的银子,做了他的掌柜,还做得出让他开心的事来吗?
笑过之后说道:“杨大爷就不怕我真的做得出?”杨金山道:“只要你觉得是自由的……呵呵,我们先不说这个,先喝酒吃菜,你看你这些兄弟坐在一边多无聊。”
二人就不说了,开始吃菜喝酒。
张山李事光宏顺从来没上过杨金山的席面,也不跟他去客气,只顾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酒喝干了自己去倒,好吃的菜干脆端到自己跟前来往嘴里扒拉,搞得杨金山连客气的套路话都施展不开。
马武也不吭声儿,他就得让这帮兄弟恶心恶心他,让他知道他马武的兄弟从来都是自由惯了的。
杨金山对马武这帮喽喽自然看不上眼,见马武都不顾体面不闻不问,也就随着他们想怎么搞就怎么搞,桌上的酒搞光了就叫上酒,菜搞光了就叫幺师上菜。
搞到后来,张山李事光宏顺也经不住搞,一个个喝得面红耳赤,吃得一个接一个地打嗝,看样子只怕喉咙里都塞满了。
马武也不去看杨金山,扔出一串钱给李事道:“你们算是饿狗滚茅坑,饱餐了一顿,把我浑水老戗的锅巴德都丧完了。拿钱去一边赌去,我和杨大爷慢慢来喝。”
张山李事光宏顺倒不失言语上的礼仪,挨个儿抱拳跟杨金山说谢谢,然后拿钱去茶倌赌去了。
杨金山重新叫了两个菜,又把那最好的金泰祥叫了来,两个人浅斟慢饮地交谈。
马武道:“说是说,笑是笑,我马武在丰乐场也还承蒙两位爷看得起,如果不是你们的施舍,我混不出个啥名堂。陈大爷要我跟他和你要我跟你是一样的,我答应谁好呢?答应你们任何一个都得正儿八经的做事,不得罪他就得罪你。
杨大爷,实话实说,依你们两个这么个搞法,早晚一天会翻脸的,所以我挖空心思只想你们两个都开心,同时也不得不让你们解解气,这是很难的。我生怕有一天做过了头,把两位大爷惹毛了,我马王爷死了都找不到地方埋。”
杨金山直点头道:“这真的难说,但首先我杨金山绝对不会对马王爷下手,正因为怕别人对你下手,才想叫你到我的阵营来,跟我合作不是间接离开那些小人了吗?马王爷,敢不敢去超县城啊?”
马武道:“杨大爷玩笑开大了,县城是何大爷的地盘,又有周乾干那个软硬不吃的包谷猪,何大爷都夹着尾巴做人,我算那颗葱?”
杨金山一正脸色道:“不然。马王爷不要忘了,我有堂弟杨铁山,何大爷有哪个?何大爷不可怕,如果你去,以你的江湖本事,他又算个啥?现在祁凌致倒向了赵子儒,铁山呢,书读多了,是个迂夫子,我的许多事他都不肯帮忙,你去了正好帮我在县衙走动走动,改善各方的关系,特别是赵子儒。赵子儒这家伙眼高于顶,老丈人、大舅哥在成都黑白通吃,势力齐天,他自己又通着总督衙门、通着府台衙门,祁凌致都怕他三分。特别是,他总把自己当成正人君子,对于我们这种人,他连正眼都不带瞧的。就拿这次赈灾来说,他的粮食比平价还要平价,亏着血本跟我们作对,苦了自己不说,也苦了所有人。从内心来讲,我是佩服他的,但是从利益出发,这个人就太不落教了,你说是不是?”
马武道:“杨大爷,你说错了,赵大少爷的粮食之所以比平价还要平价,主要是人家经营有方,没有一本万利的野心,你若当他真是亏着血本在做善事的话,就大错特错了,你看见有哪个生意人把生意拿来当善事做?”
杨金山哦一声,被马武的话怔住了,他自然是不相信有这样的傻蛋,可赵子儒就是这么做的,难道还假了不成?
马武看杨金山的样子,知道他是不会相信的,很自以为是地说道:“赵子儒的老丈人在成都可是有名的大商行,人家有多少个粮仓你知道吗?丰年屯粮,灾年囤银是商人最起码的常识,杨大爷不会不知道吧?你们认为他现时一千二百文一斗的粮食是亏了血本,可你们不会不记得前几年的粮价吧?人家可不像你们,遇到灾年就使劲把粮价往上轰抬,以为这样就赚着了,可是有人买得起吗?你们的粮食卖出去了吗?这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生意都让别人做了,是最蠢不过的做法。”
杨金山故作瞬间顿悟的样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想不到马王爷两句话就破解了我们怎么也解析不透的赵子儒,而且绝对错不了。你这家伙的城府到底有多深?如果你要做生意,搞不好就是一把好手?不行,无论如何也要把你搜罗到我门下,你这种人千万不能让陈桂堂抢了去。”
马武见自己三句话就把杨金山说服,继续道:“我最看不惯的就是陈大爷这种霸王,自己有粮卖不出去就不择手段也不让别人卖,一心想要所有人都去吃他的印子账,说他是日牛逼的角色一点没错。所以,杨大爷千万不要认为这一次我纯粹是在帮你收拾他,而是陈大爷实在是太牛了,牛到我不得不为吃不起饭的人出口气。”
杨金山奉承道:“干得漂亮!帮了我也帮了穷人。商人与商人之间的争斗耍些手段不奇怪,关键现在是衙门出面在赈灾,再往死里扛就没意思了,姓陈的一点都不识时务。我跟他的情况不一样,观音阁的税狠人把摊子都给我砸了,我劝他适当松动一点,不然要吃亏。没想到他把我祖宗八代都骂了一个遍,你说他牛不牛?可恨不可恨?”
马武哈哈笑道:“原来是这样。”杨金山又道:“所以我希望你来帮我,报酬的事你尽可以放心。”
马武道:“这你高看我了,赵子儒一直把我当一泡稀狗屎,看见我就避得远远的,生怕踩着了,你让我去结交他,不现实。”
杨金山愣他一眼道:“你不把自己当稀狗屎不就行了?你这样的聪明人搞不定一个赵子儒?”
马武道:“不是搞不定,而是没法搞,找不到搞他的理由啊。”杨金山道:“那这样,我在县城买一块地皮,弄一个堂口由你去坐镇,赵子儒不踩你这泡稀狗屎,我们主动贴上去。”
马武想想,摇头道:“杨大爷有没有想过,到县城开堂口行不行得通?如果单单为了祁凌致和赵子儒,在丰乐场照样做得到,为什么非要去县城?”
杨金山道:“为啥行不通呢?县城是大家的县城,又不是谁家包了的,只要有钱,买一块地皮不容易得很吗?开堂口就是开茶馆,开茶馆就是为结交江湖朋友,不争利、不犯王法,有何不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