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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意外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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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来得好生奇怪,让所有书写的人都注视着杨铁山。杨铁山咧嘴笑着,没有话说。杂事官黄福生问道:“大人,库房没有存银,这两千两从何处去凑?”祁凌致想了想答道:“银两的事就不劳各位费心了,我和师爷会处理好。”

所有人都不敢想这两千两银子从哪里来,都把自己的告示书写张数往外呈报。这一半晌,集十余人之力总共写了三百余张,三百余张告示足够贴满三镇九乡的大街小巷了。

巡检司统领周乾干兼任着捕快房都头,此人是个耿直急躁脾气,除了会一些拳脚刀剑手段之外,心机很一般,听大老爷要按杨铁山的路子走,本就不痛快的心里又重了几分。像他这种下层绿营军官俸银十分微薄,平时全靠手底下的兵勇捕快于民间各处的搜刮抽头和衙门内部处理民间事务所获取的利益分红来养活一家人(大清地方行政衙门和清军绿营为节省下属的俸银和军费支出,默许下属这么做,而且形成惯例)。武人嘛,心思较粗糙,他认为以官府的名义卖赵家的粮一是预防愚人滋扰生事,二是有利可图的变性买卖,这两千两银子的预支等于就是做生意的本钱,衙门多少总会赚一点的,投资就有收益,所以信口说道:“我们这些人吃着朝廷的俸禄,关键时候不能拿态度,这种时候不出力什么时候才肯出力?大人难得开一回口,我们各尽一份心吧,这两千两……?”

说到这里停下,要看看同僚们的反应。这种场合,这种话竟然出自周乾干之口,杨铁山很意外。祁凌致倒不意外,只是对周乾干的没眼色很苦恼,虽不好训他,也不能忍着不说话,最后强行挤出一丝笑来用右手中指轻轻点着桌面道:“我都说了,银子的事儿不劳各位费心。”周乾干偏偏不懂其中曲折,坚持说道:“大人,以衙门的名义卖赵家的粮食的确是个好主意,我举双手赞成。但这毕竟是两千两银子,大人到哪里去借?叫我说,众人拾柴火焰高,我们这里一人出个百十两,离两千两就不远了不是?”祁凌致温怒不语,杨铁山不得不说道:“各位的俸银都有高低之分,也都有一家子人。周统领,你是一个有心人,不过还是免了吧。银子的事儿,大人会想办法,实在不行可以跟府衙申请借贷。”

祁凌致就从这句话里读到了某种信息,从而、更加肯定杨铁山的态度,面上的石像表情不由得松弛了些。黄福生察言观色,暗笑周乾干没眼色,也暗骂杨铁山妄自尊大,师爷这个虚位早就被朝廷取缔了,你杨铁山不过是靠关系挤进衙门来的,跟圣贤二爷有什么区别?装什么大尾巴狼?朝廷正八品杂事首领官都不能说这种话呢。

周乾干虽然笑着,内心却是很不舒服。没想到黄福生附和过来道:“两千两银子按现场各位朝廷命官和九房同僚来摊派也就人均百十两而已,我也愿意替大人分一些忧。”

这下,引来大堂上一片窃窃私语,多数人都表示愿意来一股。杨铁山却十分心痛,这帮人明说是来分忧,其实是来分钱的,这种时候都还想着来捞一把,那平时吃了多少类似的油头?因而问道:“这样不好吧首领官大人,这是公家的事,怎好拿来摊派呢?再说,在座的也不是人人都很宽裕。”

黄福生正色道:“杨大人,这是什么摊派?可以说是暂借嘛?等卖了粮食周转开了,再还给大家就是了。”杨铁山哈哈一笑,冲黄福生一抱拳,笑着对祁凌致道:“大人,这个建议虽然不符合情理,却说明各位在关键时候都愿意跟大人上下同心,协力抗灾,这是好事,我看可以听取统领大人和首领官大人的建议。”

祁凌致看着众人只是笑,这两千两银子他还真不想让所有人都来凑份子,但转念一想,自己在这帮手下人面前从来都是很拮据的,这种时候好像更不能表现得很有钱吧?看杨铁山的情形,明明是反对的,怎么突然间又答应了?什么意思?

这家伙的套路太深,还是小心为妙,于是不得不做出一副好生为难的样子来说道:“各位,这一次赈灾之所以把赵家的粮食以衙门的名义转卖给灾民,一来是避免有些人生事,引起混乱,二来是鼓励赵家提供足够的赈灾粮源,想必各位都知道市场粮食价格和赵家的粮食价格的差异,怎样来避免混乱、鼓励赵家呢?各位先想一想,想明白了再做决定。”

众人茫然,不知所云,都在那儿猜测这是什么意思。杨铁山可是秒懂祁凌致的心思,转身向众人一拱手道:“两千两银子不多,但在时下也不是小数目,既如此,我也来捐一份吧。不过,不才实在算不得朝廷命官,囊中羞涩,且还有个不好的家兄,希望各位不要鄙视才好啊。”

周乾干因为杨金山郎舅两个的原因,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爷一直就看不顺眼,常常找机会挑衅一番、欺负一把,对杨铁山此时目中无人的卖弄更是看不下去了,半挖苦半开玩笑地说道:“杨师爷,你不是不同意的吗?这也变得太快了吧?其实我觉得,人还是直脾气好,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这才是男人。如果师爷惧内,或者手上不宽裕,这都是可以理解的,谁又会来鄙视你?但如果叉肠子太多了,不被人鄙视都会让人鄙视。这种事不能勉强,我看你这一份还是大人替你来出吧。”

这话是十分挖苦人的,当时一半人都当成笑话咧着嘴来笑,但有的却是苦着脸的,因为这位杨师爷说的是捐一份,是周乾干没有听清楚才说了这一大堆拉仇恨的话。

黄福生没去注意杨铁山和周乾干说了什么,他还在研究祁凌致那句话,虽然不全懂是什么意思,但他抓住了两个关键词,价格差异、鼓励赵家。

杨铁山打个哈哈,把所有的笑柄都默认了,回答周乾干道:“祁大人也是两袖清风,一千六百文一斗买进赵家的粮食,要以一千二百文一斗卖给灾民,亏着四百文一斗,要买多少斗粮食、要亏多少个四百文简直没有定数,我哪里还有脸让他来替我捐这一份?我先前不是不同意,而是觉得十个指头有长短,不是每个人都能拿出一百两来捐赠,既然大家都有能力,都执意要捐,那就帮了大人的大忙了,不才怎能不同意?又怎能让大人替我来捐?你说是吗周大人?”

众人愕然,一齐看着祁凌致,打死都不相信会这样做。周乾干明白过来更厌恨了,看杨铁山的眼神就像看见了一堆蛆,膈应死了。

祁凌致冷着脸道:“你们要清楚,这一回是赈灾,不是平时,已经饿死人了呢!市场上白米的价格两千文一斗,县城何家、丰乐场陈家、杨家卖得更高,市场价格和省粮道官粮的价格是一样的,太和通判程大人可以作证,吃过官价粮的人也可以作证,而赵家卖给灾民是一千二百文一斗,这中间的亏空各位早就明明白白。地方有个好子民,总督衙门、府台衙门有目共睹,有没有一个像样的县衙,上官们也在拭目以待,所以县衙才要替赵大少爷分担四百文一斗的亏空,本县正愁这亏空没有出处,你们真的都愿意来一股吗?”

这样一来,啥都不用说了,全都懂了。周乾干性情古怪,但十分耿直,死要面子,怎么会因为百两银子在杨铁山面前出丑?都说了要出一份力,不能出尔反尔,他只能坚持要捐这一百两银子。他无所谓,前天逮住了张三爷和陈家五虎,以及从赵家粮店拐走的十余担粮食,敲来的银子离百两差不了多少,改天再逮住杨金山梁霸王宋拐子的不是,下手心黑一点,二百两都有了。黄福生更不用说了,身份在那儿,谁让这个坑是自己挖的?只能是苦了那些攒点小吏。

祁凌致见杨铁山和周乾干含沙射影、你一榔头我一扁斧,把这两千两就这样摊派了下去,底下人虽然都没有异议,但无一不是为了面子,并非心甘情愿,不得不笑着挽总道:“我是无论如何也要感谢大家的美意,不过银子是硬头货,我们这一班子都不是有钱人,没有必要打肿脸来充胖子,我说过,银子的事,我和杨师爷会处理好。”

杨铁山的眼光从众人脸上溜过,他倒是希望有人站出来再次坚持自己的仁义,可这一班人都闷着,显然都是就着坡下了驴。

没有人表示异议,这事儿就算落幕了,祁凌致着令周乾干将这三百余张告示分成一十二份发下去,只等袁掌柜晚上回了话,明日一早便分散张贴。

彼时,袁掌柜早已派送粮回来的罗金狗去了桃树园、何老五顺便回粮船面见赵老三,待老少东家和衙门达成协议,再做计较。

赵老三很快传回了话来,说赵家亏本卖粮本就是为了缓解饥荒,既然粮食经过官府转手能避免那些不正当的抵制,更有利于赈灾,那就按最有利的方法处理。考虑到赵家运转银两紧张的缘故,故而全力支持大老爷的决定,只希望县衙谨慎处理各方利益纠纷,尽量避免种种有可能因此产生的冲突即可。

赵老三在顺和算半个当家人,这些话当然代表着赵大少爷本人的意思,官府要插手帮忙分担亏损不是坏事,大少爷的意思如此,那么老太爷会怎么回复,袁掌柜已经能猜出十之八九了。

到黄昏时候,罗金狗带回老太爷的亲笔信,袁掌柜看也不看就直接拿着它去了衙门。

这时候已不是办差的时间了,衙役只能领袁掌柜去祁凌致的官邸了。

说是官邸,这种苦哈哈的小县城也没有像样的官府别院,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祁凌致清与不清、有多少家产谁也说不上来,他作为一名流任知县,俸禄不能跟大员们相比,但収刮银子的手段也差不到哪儿去。

四川接二连三经历不少战乱,经济萧条,祁凌致在任两载,上有府台监督,下有黎民百姓窥视,黎民百姓又多有派系纷争,就算他有再大的贪敛之心,也只能是手长衣袖短。

所以,祁凌致的官邸不过是衙门后院围墙边上三间小川斗、川斗南北两边各配有一间耳房,院子里有两棵不高不矮的香樟树和一笼毛竹而已。

这种院落,衙门大堂后面共有三套,朝廷钦定的七品知县都住着这样的小院,典吏首领官黄福生属于正八品也不能例了外,剩下一套就成了杨铁山和两个小吏的共用住所。巡检司统领周乾干在这个地区有些特殊,主管刑房兵房操兵练刀统领几百号人,所以巡检司内他有独立的住房。

此时的祁凌致去了一身官服,坐在院中和杨铁山喝茶,他那方面大耳的轮廓就显示出来了,说官威,不是没有,说亲和,又似有似无,他就是这个样子,给人的感觉就像庙堂里塑了粉的石像,看着木讷呆板、寡言少语,面上情不丰、感不富,肚子里却有十分城府,非常的让人捉摸不定。

而杨铁山呢,这大热的天,青衣小帽十分正式,白生生的儒生脸上泛着红光,下巴上隐约冒出一团胡须印记,大清朝特有二分头也特别的亮堂,那一对眼珠子颇有一番师爷的高深不测和精明能干。

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不是很大,一个说一个听,十分投入,以至于袁掌柜都走到跟前了也没能听清他俩说的啥,还是领路来的衙役报了一声袁掌柜的来了,他二人才惊觉。

袁掌柜一到跟前就抱拳道:“二位大人,我家老太爷有回复了。”祁凌致倒没拿大老爷的架子,站起来回礼,杨铁山也忙让座,并使唤祁家的老妈子上茶。

袁掌柜恭恭敬敬递上信函,一边向杨铁山推脱道:“大人毋须多礼,我马上就走的,茶就不必了。”杨铁山非拉他坐下喝茶,袁掌柜抱拳不住告罪道:“大人如有吩咐,小人自当听取,我怎敢跟大人同坐?”

祁凌致只管拆开信来看着,任他二人在那里推来推去,信中道:不才赵某拜上,大人之意某已获悉,大灾当前,民意叵测,大人之意实为替朝廷解忧之上策,当鼓掌颂扬。这一方百姓为灾情所困至今,苦不堪言,然余人之扰,让人不齿,还望大人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劝其与某多些通融,少些纠葛,以免相互冲突,横生枝节,辜负总督及府台大人赈灾之美意,拜托拜托。

读完信,祁凌致一如既往的表情,也不提信里的内容,直接问袁掌柜道:“大少爷一般情况在哪家票号支银子?”袁掌柜道:“一般的小额交易我们都是用现银,银票的话,提督街日升昌分号最好,因为信誉度高、适用面广些、兑换也方便。”祁凌致道:“小锅庄的票行不行?”袁掌柜笑道:“大人,这一批粮食只有区区二百担,值不了多少银子,干嘛要用银票啊?”

杨铁山拉他坐下道:“你这个人就是这样,干嘛非得站着说?你站着,大人也站着,成何体统?”袁掌柜赶紧坐下。他坐下,祁凌致方才坐下道:“赵老爷都这么痛快,衙门接手粮食当然也得拿出诚意来,我打算先支两千两,多的算预支。掌柜的,两千两银子不多也不少,用现银来支付是不是不方便?”

袁掌柜愕然,二百担粮食每担十五斗,按衙门的收购价一千六百文一斗计价,每担刚好两万四千个小钱,二百担只值八百两银子,怎么多出十之五六的预支来?何以如此大方呢?

杨铁山看着他的神情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现在市场的银价暴涨,粮价暴涨,唯独铜钱暴跌,百姓说吃米就等于吃铜钱,这是没说错的。说实话,一斗白米的份量还真没有一千六百小钱的份量重呢!赵大少爷亏着这些,手里的周转不大灵活,大人不过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诚意,他为这一方百姓真急了,仅此而已。你看你,惊得下巴都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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