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牧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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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罗镇一隅。
夜间的凉风穿山壑而过，吹打着牧野家院落的柴门吡嘭作响，水井旁的槐树树枝被这阵风吹得东倒西歪，甚至于半截身子都是被吹弯下来。
这阵风大得离谱。
不知从哪里来的乌云遮住了月亮，狭长的影子从天而落，如同鬼魅一般，在人间大地穿行，肆无忌惮。
紧接着牧野房间的窗户油纸被风灌出个口子，风声呼呼啦啦，眨眼的功夫就将房间里的东西吹得乱七八糟。
如此大的声响，牧野却没有惊醒，还在熟睡。
只是那张颇为稚嫩的脸上不断有豆大的汗珠滚落，眉头皱得也是越发深了，最后连同眼角、面颊扯出的线条扭曲在一起，狰狞得吓人。
牧野的双手紧握成拳头，手背暴起的青筋也是虬结在一块，身体时不时地震颤一下。
他的神色很痛苦。
他做噩梦了。
“这……这里是什么地方？”
牧野看着四周，天空、大地、树木，就连远处的山川河流都是一片浓郁的灰色。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牧野带着极深的疑惑和不安继续张望，他没看到任何人烟，只感觉到这片天地充斥着荒凉和瑟然。
这种荒凉让他喘不过来气，神情悲怆。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可却在这片天地走了许久。
自己明明已经走了很远很远，四周却还是一片灰色。
牧野意识到，自己可能陷在了梦里，没办法挣脱。
他打了自己一巴掌，是疼的；又狠掐了大腿上的肉，疼得他呲牙咧嘴起来，大腿上被掐的地方迅速红肿起来。
像是梦……
可又不是梦。
如果是梦，打自己那一巴掌的时候，就该醒才是。
牧野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珠，他走了这么久，并没有觉得饿，也不觉得干渴或是累，独独额头上的汗不断地冒出来——这也是件奇怪的事情。
牧野无法解释眼前的一切，只好硬着头皮再次起身上路。
这条路他走了很久，走的时候一片坦途，可回头看时却是弯绕崎岖，并且被一片灰雾笼罩。他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东西在盯视着自己，脊背发着凉意。
会不会是野兽？
这种荒凉的地方，怕是真的有野兽！
牧野绷紧神经，十分小心谨慎，只要稍有动静，他便是会拔腿跑出去。
他又一次回头看了一眼，那种被人盯视的感觉弱了许多。再回头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面石碑。牧野一下子愣住，这块石碑得有数十丈之高，宽也得有数丈。这么大一块东西，自己先前怎么就没看见？
诡异，真的诡异！
牧野抬眼往上看，视线透过灰雾逐渐清晰，他看见了有东西在石碑顶部。
“那是………人！？”
牧野倒吸一口凉气，瞳孔剧震，里面满是惊惧骇然，双手双脚顿时冰凉起来。
他看见石碑顶部的东西的确是人，更准确些，是具人的尸体。
这人脑袋朝下垂立，身躯和面部的血肉被风化得厉害，部分地方血肉风化后裸露出森然的白骨，暗红色的血液附着在骨头上，早已斑驳不堪。
这具尸体心口的位置，被一杆黑色的长矛贯穿而后钉在了石碑之上。
乍一看，得有半截矛身没入石碑之内，静默不动。
牧野看着那根长矛的倾角，又看向远处的天空，心里震撼不已。这得是多么恐怖的力量，才能将长矛从远处投掷出，而后笔直贯进石碑？
“嘿嘿嘿，小鬼……”
突然，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牧野耳旁响起。
“谁？谁在说话？”牧野浑身一颤，他急忙看下四周，可什么人影也没有瞧见。
他胆战心惊地看着四周，在确认四周的确没人之后，牧野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缓缓抬起头，打算再度看看石碑上部的尸体。
就在这时候，那具尸体突然有了动静。那张半边还没化透的血肉连带着半边颧骨的嘴咧了开来，一阵阵阴冷的笑声再度袭来，牧野顿时如坠冰窖，头皮发麻起来。
尸体咧开了嘴。
尸体睁开了眼。
尸体还在笑……
诈……诈尸！死透了的人，是要活过来！？
牧野想跑，可身体因为恐惧完全僵住，任凭自己再怎么用力都是无济于事。他看着尸体从石碑顶部往下划动，身体经由那根黑色的长矛分成两截，没被风化的血肉则是哗哗啦啦倾泻而下。
“那些血肉……”
牧野看着那具落下的尸体，倾泻的血肉变成一大团粘稠的黑色液体，在落下的过程里缩成一团恶心的东西不断蠕动着。
满是尘土的石碑在这团黑色液体地冲刷下轰然剧震，不断有石块剥落下来。
牧野震惊地看着石碑，那些石皮剥落之后，似乎出现了如同斧凿一般的沟痕，而那些粘稠的黑色液体正好嵌进了沟痕之中，不断侵蚀进去。
“那是……神……”
牧野看见了一个字，一个神字，这个字刺痛了他的双眼，让他顿时目眩神迷起来。而后他听到了声嘶力竭的喊叫声，这声音让牧野的心脏咚咚咚跳得剧烈。
他不明白这回又是哪里来的声音，石碑仿佛有巨大的魔力，他仍旧睁着满是血丝的瞳孔看着石碑，眼看第二个字也是快要被黑色的液体填充从而显出真容。
一滴黑色的液体从沟痕的边缘砸落，不偏不倚，正好砸进牧野充血的瞳孔里。液体滴落之后，牧野满目所及就不再是灰色，而是变成了一片浓稠至极的黑暗。
他什么也看不见，却仿佛正遭受着恐怖的灾劫，遍体都是寒气，这些寒气如同针毫穿身而过，剧烈的疼痛令得他嘶吼出声，青筋暴起，抽搐不已。
梦境之外，穿行于人间的斜长影子突然顿住，就像是寻到了归处，而后笔直落下。若是牧野此刻睁开眼看见这道影子，就会发现，这道影子跟穿过尸体贯进石碑的黑色长矛，一模一样！
这根黑色长矛从天而降，就落在牧野所在的房间。
呼——
呼——
牧野猛地惊醒过来，大口大口地喘气，身上冒出的汗湿了整个后背。
瞳孔里布满血丝的他，神色昏聩。
牧野下了床，走出房间，径直来到院落，在水井处打了桶水洗了把脸，意识清醒了许多。
想起梦里的那些感受，他还是一阵后怕。
黑云散去，月光得以重落人间。皎皎的月光映照在牧野脸上，后者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怎么会做这种梦？”牧野眺望着远处的山峦，夜色下山峦像是蛰伏的巨兽，那些起伏的线条让人心悸。
总不至于是因为明天跟王冲的决斗吧……
说起这个，牧野神色明显变得凝重起来。他打算再将八荒劲修炼几个周天，看能不能将第一脉冲开，若是冲开，他将彻底无惧王冲的挑衅。
八荒劲，是青罗镇流传已久的修炼法门，就刻印在镇上庙堂那块石碑之上。这部修炼法门相传是数百年前青罗镇人外出偶获，后来更是修炼成功踏上道途，成为世人瞩目的开脉者。
数百年来，青罗镇人都是靠着这部法门修炼，只是道途难入，这么多年来，开脉者也不过数百人。
牧野在他十岁那年便是去了镇上庙堂，见识了这块石碑。石碑上的内容只是八荒劲第一层法决，只适合还未开脉的人，一旦开脉，便是会被请入脉堂，不仅身份地位拔高，八荒劲后续法决也是能够接上。
牧野摇了摇头，这些对他来说，都还是后话，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开脉。
“气血起八荒，凝势入劲，一劲破万法……”
牧野嘴边念叨着八荒劲的法决摸着脑袋，他觉着自己领悟的应该没有错，可每每将全身气血凝势入劲想要贯通第一道脉络时，那股力量一起势便会泄掉，仿佛撞在了棉花上面，又像是泥牛入海，没有任何作用。
又失败了。
“还是气血力量不够吗？”牧野皱着眉头，脸色失落。不过仅仅是失落一会，他的双眼再度变得闪亮起来，神色坚毅，“气血力量不够，那就继续修炼，让冲脉的力量够便是！”
牧野起身，打算先练练拳脚积蓄气血。
这时一枚浑圆的珠子从怀里掉出来，在泥地里滚了数圈。
牧野捡起这枚石珠，这枚石珠没什么特殊的。前几日牧野在河里抓了一尾鱼，开膛破肚之后发现了这枚石珠。兴许是鱼将这枚石珠当做了吃食，这才会吞进肠肚。
牧野会贴身带着，只是觉着这枚石珠浑圆，虽说通体黑色，但表面却没有一丝瑕痕，很是难得。就算是专门的石匠用心打磨，也未必能有这般光滑透亮的效果。
将石珠放在水井上，牧野便是走到院落中央的位置，呼吸吐纳数次后开始打拳。
这套拳是村里一位武夫教的。别看牧野不过十一岁的年纪，但这套拳打下来却是孔武有力，出拳的力度、速度、气势都颇有样子。
拳脚上的功夫，牧野可没少下。凭借着这套拳，牧野可是在青罗山上打退过一头老虎，只是这事村子里鲜有人知。
至于水井上的那枚石珠，倒是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奇异的光辉，那表面的黑色如同夜幕，月光洒落其上，好似亿万辰星。
仔细望去，倒是会误以为那枚石珠表面的光景才是璀璨的星空；而那天上的，只是倒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