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星空在望（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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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赵嫣梦见了一片蔚蓝色的大海，薛妮穿着素白色的裙子站在海水里，迎着风，转过头来朝她笑，笑得灿烂，但阳光太过于强烈，模糊了她的脸，好像她还说着什么，等赵嫣走进海里时，光晕越来越强，声音越来越远……
远到周围陷入了一片黑暗，眼前又慢慢有橙红色，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快起来了。”是很熟悉的声音。她感到床被压下了一角，有人正坐在她身边，又很自然地慢慢俯身，是很熟悉的气息。
杨晓旭的手轻轻抚上她的侧脸，接着，她感受到他轻轻地在她额间落了个早安吻。
赵嫣醒了，她睁开眼，便看到了外面依然明亮的世界，依然明亮的阳光，坐在阳光里的，依然是那个笑容温柔的人。
杨晓旭周身洒满了光芒，头发像水里闪着金光的鱼鳞，即使侧脸有阴影，也完全看得到他棕褐色的眼睛，正静静地带着笑意地望着她。
赵嫣躺在床上，看了他一会儿，也回以笑容，但她觉得笑容幅度有些大，有些干涩。
“醒了，早饭已经弄好了，快起来。”杨晓旭摸了摸她脑袋上的头发，便起身出了卧室，给她换衣服整理的空间。赵嫣从床上坐起来，望着一片光明的窗户，又转头环顾了一周，床头放了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红色和粉色的玫瑰花。
玫瑰花朵很大，有赵嫣半张脸这么大，她也很少见到有这么大的玫瑰，早起还以为自己还没晃过神来。等到洗漱完再回房间时，她才细细端详起花来。这么大的花，这么密且大的花瓣，恐怕需要人来帮助它盛开吧……
盛放得好热烈，美得活泼，肆无忌惮。
赵嫣取出一朵玫瑰，粉红色的花在阳光下透着橘黄的色彩，让人看着心里就顿生明媚。而瓶里还要张扬还要热烈的红色玫瑰，赵嫣却只是静静望着，不敢触碰。
就好像立在那儿的，不是一朵光鲜的生命，而是一团火，正在燃烧的烈火，会灼烧他人。
杨晓旭知道她喜欢红色的玫瑰，但她回来后就再也没提起，连昨天的婚纱照布局，林淮也是贴心地配淡粉色或是白色的玫瑰，不拿红色来刺激她，而杨晓旭，昨天也是察觉到了，接受了，不触碰她的伤口。
这一切，她都懂，她也知道，这朵红玫瑰，是他在含蓄而又直接地向她表达他的爱意——他珍视她的珍视，喜欢她的喜欢，把她的热爱放在一切之前，他一直都将她放在心里。
赵嫣把手里的玫瑰放回花瓶，起身出了卧室。杨晓旭在给她盛粥，大黄趴在窗前，背着光对她摇尾巴。
这个画面，很是温馨平常。
她又是一阵恍惚，好像岁月向来如此美好，安然，没有悲欢离别，没有阴晴圆缺。
但赵嫣只是静静地走过来，拉开凳子坐下，坐到杨晓旭对面，尽量不看他，表现得很平常，但又是刻意疏离。杨晓旭也是在慢慢喝粥。
每到觉得自己幸福之际，赵嫣都在心里刻意提醒自己——“你现在很幸福，他现在很爱你，你被坚定地选择了，你很幸运。”
赵嫣握着玻璃杯，杯里盛着温温的牛奶，她一直看着碗中的清粥，没有抬眸。
“这照片……”
赵嫣看着桌上鲜花旁，还有几张放在相框里的照片。除了他们高中时候的合影，还多了冬天他们在杨晓旭家里拍的全家福，还有昨天拍的一张婚纱照。
婚纱照选的是他们在旋转木马前的那张，大家笑得都很开心。阳光很好，背景很梦幻，一切都很好。他们被浓缩在小小的相框里，像是永恒。
赵嫣拿起相框，仔细地看看了看，原来——没有薛妮，大家也能笑得这么开心，她也能笑得这么开心。
连现在的她都分不清，那时究竟是真的开心，还是演的。
赵嫣感觉自己的眉心有些酸，她轻轻摸着相框上的人。
“这个还不是最终成片。”
“少了一个人。”赵嫣下意识地说了这么一句，她眼里的泪水越来越厚，滴到了照片中的杨晓旭身上，脸看起来却没什么表情。
杨晓旭沉默了一下，把抽纸递给她：“我可以再改改。”他可以把薛妮修上去。
“不用。”赵嫣吸了吸鼻子。
薛妮已经不可能再陪他们演戏了，不可能再回到她身边了，不可能再笑容灿烂地庆祝她的婚礼了。
“这一切都很好，已经很好了。”赵嫣又补充了一句，把相片放了回去，桌上的蔷薇花她没有看一眼。
那是粉红色的蔷薇，是赵嫣住院时说的她喜欢的蔷薇。
杨晓旭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把手放到她的肩上，想借给她肩膀让她靠着，但赵嫣在抹泪的同时手抵着他的肩，没有靠过来。
“我等会儿要去看看他们的女儿，去看看刘昊。”她知道，薛妮走前，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刘念。
赵嫣回来避开她，避开刘昊，尽己所能避开一切关于她的人和地方，但她知道，不可能避一辈子的。
薛妮当时最放心不下刘念，赵嫣又怎么可能对她不闻不问？
“好，我陪你去。”
“嗯。”赵嫣平稳了一下心态，轻轻回了一句，转过身来继续喝碗里的清粥，脸都快埋下去了。
她心里很是汹涌，苦涩的海翻滚着，无边无际。
上午，杨晓旭开车带赵嫣来到刘昊家前。来的路上已经向刘昊简单说了一下，当车停下，赵嫣望着窗外，花园里竟然还多了一小片花苗，好像是向日葵。
杨晓旭站在她旁边，叩响了门，在门打开前，赵嫣一直低着头望着地面，双手不由得握紧了帆布包。
下意识地紧张，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刘昊，回来之后这么多天都没有联系过，她也不知道薛妮走后，刘昊会是什么样的。
门打开了，赵嫣慢慢抬起眸，杨晓旭自然地把手轻轻放在她的后背上，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不过笑意都很浅，出自慰问的善意，也点到为止。
站在门后的，是刘昊，和从前一样，在家穿得更为休闲。赵嫣看了他一下，看他很正常，心里松了一口气，接着视线往里探了探，刘昊侧站半步，让出空间好让他们进来。
刘昊打开门后，脸上一直都有笑容，还点着头，大家都心照不宣。赵嫣走进去后，杨晓旭伸出手来握住刘昊伸来的手，两人寒暄了几句。
赵嫣望着客厅，墙壁上没了薛妮舞台上的照片，以前放满奖杯的柜橱现在也是空荡荡，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屋里很亮堂，却也显得空旷。
不过，地面上多了粉红色、明黄色或是天蓝色的地毯，还有小推车、婴儿床，色彩斑斓，像彩虹一样美好。赵嫣环顾了一圈儿，眼眶有些湿润。
她知道，刘昊在竭尽所能，为新生的女儿装扮好一个童年的家，一个梦幻、美好、烂漫的家。在此后漫长的人生，他既要做妈妈，也要做爸爸。
尽管他心里藏着巨大的悲伤，他也要给刘念一个温暖光明的童年，一个充满希望的未来。
“我准备过些日子，把墙壁涂成蓝色，和天空差不多，也和大海差不多，再加上一些森林、草地，让她多亲近亲近大自然。”刘昊边给他们倒着水，边比划着客厅的墙，脸上依然是敦厚亲和的笑容。
“这些天，是你一个人带的孩子吗？”杨晓旭走到婴儿床边，轻轻摇着床栏，窗户已经拉好了天蓝色的纱质窗帘，阳光透进来，散散的，看得见光尘飘转。
刘念安静地躺在小小的床里，闭着眼，嘴巴嘟嘟的，脸蛋粉嫩嫩的，还没长开。杨晓旭蹲下来笑着望着她，轻轻哄着，而赵嫣只是站在旁边，目光愣愣的，食指和中指轻轻放在床栏上，没有摇，只是随着床篮的来回摇荡轻轻摆动着。
“是，过些天我妈会过来，一起带孩子。”刘昊背光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阳光照着他的侧面，把处于阴影的另一边凸显得更加深邃。
赵嫣垂下眸，望着他，不言不语。
刚刚她还认为，刘昊一切都好，现在，她只是觉得，他很落寞，很沧桑了，好像白发多了些了。又或许是阳光太强，照得他头发有些发光。
大家都在用笑容掩饰他们心底的难受，都在装自己很正常，像平常一样，但每个人都过得不好，每个人心里都难受，而她却有这么幸运，越来越好了，什么也都拥有了。
赵嫣眼神有些空洞，想到此处，她脸上还有些笑意，像是自嘲，只是弯起嘴角时，周围僵僵的肌肤让她觉得干涩，她眼眸垂得更下去了。
“来，赵嫣，摸摸她。”杨晓旭抬起头，拉过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旁边。赵嫣也蹲了下来，伸手轻轻摸着刘念的脸颊。她感觉，刘念的肌肤太嫩太柔软，自己的指腹都会伤害到她。
“真好。”在杨晓旭的注视下，赵嫣望着刘念，脸上有会心的笑容。
突然有这么一个念头，她想当刘念的妈妈。
赵嫣俯身下来，在杨晓旭的帮助下，轻轻抱起刘念，让她好好地趴在自己怀里，温柔地哄着她。阳光拉着她们的影子，赵嫣突然觉得，这辈子，她会有刘念这么一个女儿，而她，要像那个人一样，只给她一个人当妈妈。
或许，这样，那个人会放心，她也会安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