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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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或许是凌晨一两点，赵嫣模模糊糊地醒来。
她左手伸到床边的案柜上找手机，却在黑暗之中打碎了一个玻璃瓶。瓶中的水洒在地毯上，玻璃已裂成碎片。
“铛”刺耳的一声，在这寂静的黑夜，好像穿透了她的双耳，扎刺着脑袋。等她缓过神来，趴着身往地板一看，那些碎片，那些水，好像变成了飘满金针的海潮，渐渐把她包裹，淹没，她看着潮水越涨越高，淹过她的脖颈，长发，渐渐浸过她的鼻子，她什么也动不了，只能看着潮水把她整个席卷下来，一浪一浪地换着呼吸。
等她快要在水里放弃挣扎时，潮水又完全退去，她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口大口地呼吸。如此往复两三次，潮水才停歇。她已是满眼泪水，双手摸着床单被褥，她分明感受到潮水的湿润，还有床单滴水的声音。
赵嫣淡淡地望着天花板，一点一滴的回忆，从这渐渐模糊的视线中清醒过来。
是他们各自告别后的春天，赵嫣去江南找薛妮。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找她。这段时间她思绪很混乱，她想放弃一切让她心累的关系，远离所有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实现这些需要很大的勇气，她也找不出什么说得出口的理由。
一切都在默然之中。有天晚上，她接了薛妮打来的电话，让她来江南找她旅游。
她们骑车去了深山的森林里，看见枝木抽出嫩芽，拐角处又撞着一树粉红的桃花。
她们慢慢走在石板路上，抬头还是长满旧叶的木松，空气中满是松针果籽的清香。她们彼此不说话，仰着头散心。
“以后我结婚就要在这儿拍照，太美了。”薛妮跨上前几步，抬头望着密林。
“……和谁？”赵嫣听完没想说话，但隔了一会儿她又在后面淡淡地问，低着头没看她。
薛妮听到后转身退着步，看着她，微笑中的笑意却渐渐缩减，她没想过她会这么直白地问她。
薛妮张张嘴，却又没说什么。赵嫣没等着答案，抬起头望着她，发现她也在望着自己。她的眼神，虽有笑意，却很疏离，好像在打量一个对她有一点敌意的人。
“你，喜欢杨晓旭吧。”薛妮说话没有笑容。这些话，从她一开一合的薄唇中淡淡说出来，却击杀着赵嫣心里的千军万马。
“我，早就知道你喜欢他了。”薛妮张开臂，转过身朝前走，提高了音量，“我还以为他喜欢你，没想到是我——你不高兴吧？”
她真的很自由，很潇洒，虽然问题问得直杀人心，她却表现得磊落。这些年，赵嫣没受到过她的攻击，原来语言这么厉害。
赵嫣沉默着不说话。
“赵嫣。”她第一次以这样的语气喊她名字，“我觉得我们之间，应该把这个问题说清楚。你应该坦诚一点。”
“你要说就说。”
“好。你就是不高兴吧。”薛妮盯着她。赵嫣对上她的眼，她仍是微笑，却有很淡很淡的讥讽和傲慢，此刻她觉得薛妮像个居高临下的胜利者，审问着觊觎她食物的失败者。
“你看不出来吗？这没什么需要掩饰的。”赵嫣从来没以这么冷漠，这么敌意的语调跟她说过话。她此刻也不想掩饰，不高兴就是不高兴，她从来没有这样地憎恨过她眼前这个人，憎恶她的傲慢，憎恶她得到了她所渴望，所喜欢的人。
“才没说几句就这么有敌意啦，看来你平时对我不满很多呀。”薛妮仍是谈笑风生，却紧紧抓着她的脆弱。
“你现在是嫉妒吗？”
“你再问这些问题我就不会进行下去了。”
“好好好，那你说，你什么时候喜欢他的？”
“高中。”
“哦，那我还晚些，我是在大学喜欢上他的。不过这也没什么，杨晓旭他长得又高又英气，又阳光又绅士，学习也努力，成绩也好，班上还有很多人喜欢他。你是其中一个，也说得过去。”
“你喜欢他的外貌？”赵嫣听她自顾自地解释，反问道。
“不止啊，我还喜欢他的灵魂。你会接受我们在一起吗？我还没答应他。”
“你喜欢就答应呗，你们之间关我这个外人什么事，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你确定这不是什么气话？那你会接受我们在一起吗？反正我不能容忍杨晓旭跟你结婚。”薛妮直截了当地挑明自己的立场，很有敌意地直视着她的眼睛。
“你不能容忍他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和你是竞争关系？这些年你一直觉得我在跟你竞争他。”赵嫣有些气愤。
“难道不是吗？你敢说你没有暗自竞争吗？我感受得清清楚楚。虽然你不喜欢和别人暧昧，但我仍能感觉到你的小心思，你其实是想他多多看你吧，别这么激动。”薛妮抱着臂，“我是把你当竞争对手。可能是因为你和我处得太近了，我不太看的惯你得到了我看中却没有的东西。”
“我不能容忍他和任何人在一起。”赵嫣听她这么坦白，她心下一横，也说了最真实的想法。其实她俩也在说着狠话，看谁最先退步。
“哦，那你打算和我们绝交了？”
“那你是怎样想的呢？你不能做到坦然接受，为什么要求我来做到？你是习惯了我平时温温和和，不争不抢的性格吗？还是你觉得我俩看中了同一件东西，我都有必要有义务要让给你呢？”她俩停下脚步。赵嫣含着薄泪，反问着她。
“你是想我高高兴兴地看你们结婚，庆祝自己的失败吗？你觉得时间会抚平一切，对吗？我不知道杨晓旭以后会跟谁结婚，但想起以后，我就不会高兴。没能站在他身边，没能以爱人以妻子的名义参与他余下的生活，我想想就觉得遗憾……尤其是你，你们在一起了，我们分开，各自工作，以后又会以老朋友的身份重聚，无论我混得怎么样，是放下了还是没放下，我们看到彼此都会想起现在吧，那时候我会难堪，我只会觉得难堪，我心里很膈应，看着你们恩恩爱爱的，我会想起我们之间的隔阂，我会非常膈应！我那时候又会演戏，在你们面前表演自然，表演自己不介意，你会偷偷观察我的神色，这一切我都会感受到！但我不想，这辈子就这么——表演，这么——膈应下去了！这样我只会觉得可悲！这几年我看着他喜欢你，还要佯装不知道，我都——受够了！难道我的人生，要永远这么难受下去吗？凭什么！”赵嫣流着泪吼着薛妮，她看着她愣愣的样子，心里只觉得难受。
她觉得此刻的她，又自卑又丑陋。她就是个小丑，是个坏人，想要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想要撂出狠话震慑住她，以此来找到自己的尊严。
其实她深知，自己从始至终都是个局外人，凭什么别人的爱情要获得局外人的同意？爱情从来都只关两个人的事，她凭什么要求他们理解她的感受？这一切都毫无道理，自己的不满，憎恶，自己的诉求都是毫无道理的！都是极端自私的！自己的愤懑，只能向薛妮宣泄，因为她了解她，她知道薛妮善解人意，可能因此心怀愧疚。她也无法面对杨晓旭，她不想让他看到她如此丑陋，如此罪恶的模样。她知道，他俩之间，主动权决定权就在薛妮身上，她想摧毁她的优越感，摧毁她的胜利感。
所有潜意识里的想法都明晰起来，她只觉得自己自私。她对不起薛妮，她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一直掩着面哭泣。
她怎么能接受这个结局……从高中到大学，她们有好多次都在聊杨晓旭，聊未来，她还好多次略有玩笑地说过等她成熟强大了她要追求他，薛妮也是在旁附和……为什么会这样……
而薛妮，还处于震惊中——赵嫣，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呀……即使薛妮自己再怎么逃避，原来横亘她们中间的，是这么大这么深的一条鸿沟……
她心里很清楚，她说的话，摆的姿态，很是伤害赵嫣的自尊心，她完完全全能体会她现在又羞愧又恼怒的心情，但对于那些脱口而出的话，她也很震惊，原来这一切都是她的内心所想，也有这么一天，她能对她这么尖酸刻薄，原来以前她潜意识里一直敌对她，为一个男人，敌对她多年的挚友，而且她还什么都没做……
看着她这么伤心，她心里也难受。自己怎么能这么伤害她，杨晓旭表白的时候，她已经够难堪了吧，她完全能听到她心里破碎的声音……
但她们，都不想让步。
“那你怎么不直接跟他表白呢？你有这么多机会，一定要别人主动来找你吗……他跟我表白的时候，你很伤心吧……”薛妮抱着臂，静静地深吸了几口气，缓缓吐出，语气平淡，仿佛冷空气能暂时缓缓酸涩紧紧的心。
“……你……真是……冷漠呀……”赵嫣皱着眉，她努力不流泪，凝望着她。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她，心里五味杂陈，所有的苦涩失落都像浪涌一样击打着她心里的壁垒。
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情的，你干嘛要说出来……这么让我难堪……我该怎么面对你……
为着最后的尊严，最后的倔强，赵嫣不愿意把她前些天与杨晓旭的话说出来，好让她少嘲笑她些……
“你就是不满，不满他为什么不喜欢你。”看她说不出话来，薛妮倒是忍着泪，抱着臂冷冷地说，“你就是嫉妒，嫉妒我们相互喜欢，双向奔赴。”
薛妮没说几个字，赵嫣却觉得再次崩溃起来。这些是事实，听起来又很伤人心的话，把她脆弱的自尊心撕成碎片，所有关于她和杨晓旭的记忆像老电影一样袭来。在偏爱面前，她所有的鼓起勇气的靠近，所有的尝试，所有暗自欢喜的幻想，看起来都像笑话，像拙劣的演技，一切都不是真的，都是自己幻想出来的，别人对你根本没那想法，自己还干扰别人这么久，觊觎别人这么久，真是可笑……
说好的会想我呀，怎么就没了呢？
其实那些话那些举动，自己看起来是特殊的，但对于别人来说就是客套吧，就是是个老同学都会说的吧。还自己欢喜这么久，别人没对你做出过特殊的行为，自己还有理有据地编了那么多“缘分”，傻劲儿哪儿来的呢？凭空幻想那么多东西。别人才是认认真真，大大方方地对薛妮表过白，那才是特殊的，才是独一无二的。怎么至今都还在不切实际地幻想呢？
自己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捧着一颗心，鼓起勇气对他，他却喜欢另一个女孩儿，这一切都被这个女孩儿看到了，还被她奚落了，嘲笑了。
就是嫉妒，就是伤心。
“对。”赵嫣用手袖擦着泪，转身离开了。薛妮停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没有去追。
她们都知道，总有这么一天会到来。平日里她俩聊天，谈及他，都知道彼此在伪装，在演戏，在勉强。只是她俩谁也不想戳破，她们是彼此最关心，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