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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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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明亮肯定自己就是明亮。

你是你,你不是他,你也不是我,你肯定最清楚。

可是,另一个明亮好像也认为自己就是明亮,由此可以得出结论,这个噩梦般的局面是某个人蓄意制造的。

这个人才最恐怖。

谁有那么大的能量,可以创造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只有神,神会那么邪恶吗?

明亮马上又想到,对方的恐惧会不会是伪装出来的呢?那样的话,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就太深邃了,明亮肯定斗不过她。

此时此刻,已经是午夜了,明亮不知道对方在哪儿,她必须打开电脑,盯紧对方的大脑监视器,掌握她的位置和动向。

另一个明亮还坐在院长办公室的长椅上,不安地搓着双手。

副院长在跟什么人通电话,从他唯唯诺诺的表情看,电话另一端应该是院长。副院长在描述另一个明亮遇到的情况,说几句就看看长椅上的当事者,当事者小声提示他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他再对着话筒讲给院长……

他们在向院长讲述今天晚上的整个过程。

画面中显示着另一个明亮的情绪,她很急躁,希望副院长把电话给她,直接由她来说。可是,副院长一直抓着电话不松手,似乎只有他才有资格向院长汇报。

终于打完了电话,副院长坐在了高高的椅子上,说:“院长的意思是……”

另一个明亮盯紧了他。

副院长停了停才说:“让你请个大师看看。”

另一个明亮:“大师?”

副院长说:“院长越来越不靠谱了。再不快点交权,这医院就变成神庙了……”

明亮说:“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副院长说:“我看哪,你最好回家休息一段时间……”

另一个明亮有些恼怒了,脸上微微泛起了红色:“副院长,我懂,你是说我的脑袋出问题了。”

副院长并不避讳:“你是咱们医院最好的医生……之一,要是你的脑袋真出问题了,我还真找不到人治疗你。”

另一个明亮说:“我回哪个家?我根本没有家!诊室就是我的家!”

说完,她站起来就走。

副院长没有再说话。

办公楼和门诊楼只隔着一个自行车棚。另一个明亮走出办公楼之后,朝天上看了看,天上不见星月,黑咕隆咚,她的心中生出浓浓的酸楚——回诊室。

电脑前的明亮怵然一惊。

她要回诊室!

明亮有两个,身份证有两张,红色吉普有两辆……诊室只有一个。

明亮慌了,怎么办?

另一个明亮果然一步步朝门诊楼走过来。

夜深了,空荡荡的门诊楼里只有她和她……

明亮感觉窗外深邃的黑暗中,隐隐约约藏着一张脸,正在严密地观望着她和她的举动,那两只眼睛闪着湿润的光。

开门,让她进来?

既然都是受害者,为什么不坐在一起好好聊聊?

一个人面对多出来的一个自己,绝对友好不起来,双方都会感到恐惧。

她上来了。

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出两条腿的疲惫。

她应该到二楼了。明亮的心跳得越来越厉害,她丧失了坚守的勇气,站起来,迅速打开门,跑进了斜对门的厕所中。她没有进女厕所,她怕另一个明亮进去解手。她本人一紧张就想撒尿,另一个明亮肯定也是这样的。

她钻进了男厕所。

脚步声更近了,另一个明亮已经走到了诊室门前。她没有来厕所,她掏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

她进去了。

她把门关上了。

明亮从男厕所走出来,悄悄来到诊室门口听了听,另一个明亮似乎坐在了电脑前,她听到了转椅在动:“吱呀,吱呀,吱呀……”

明亮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拨自己的电话,会不会跟她通上话呢?

这么想着,她就掏出了手机,轻轻地按起来:15010124478……自己按自己的电话号,这感觉太奇怪了。按完之后,明亮核对了一下,号码是对的,她咬咬牙,拨了出去。

正常情况下,她听到的应该是占线的声音,可她竟然拨通了!接着,她就听见诊室里传来她熟悉的电话铃声,那是一首小提琴曲——《圣母颂》。

电话一直在响,对方没有接。

明亮估计,另一个明亮看到来电显示之后肯定吓坏了。

电话响了很久,对方终于接起来了。

“喂……”

“你好,我就是那个跟你……很像的人。”

“你要干什么?”

“我就在门外,我想,我想跟你当面谈谈。”

对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说:“我们都去副院长那儿。”

“我曾经报过警,但是后来我想通了,咱俩的事儿最好咱俩来解决,外人越掺和越麻烦。你想是不是?我没有恶意的。”

过了一会儿,对方才说:“你等等。”

明亮听到里面传出细碎的声音,她不确定对方在做什么,肯定是在做一些防范。

终于,门开了。

另一个明亮站在离门口差不多一米远的地方,警惕地看着明亮。明亮能想到,当时她是探着身子拉开门的,只为了和门外的人保持安全的距离。

明亮轻轻走进去,朝她笑了笑。她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有问题,她首先要让对方知道自己没问题。

另一个明亮没有笑,闪开了一步,指了指长条沙发说:“坐吧。”

明亮朝垃圾桶看了看,那根棒球棒不见了。她马上想到开门之前另一个明亮做了什么。

对方在办公桌后的转椅上坐下来。

明亮在她对面的长条沙发上坐下来,气势一下矮了一截。平时,她永远都坐在那把转椅上,而患者和家属才坐在长条沙发上。

她朝办公桌下瞄了一眼,在另一个明亮的脚旁看到了那根棒球棒,熠熠闪着冷光。

两个精神病医生开始对话了。

明亮首先开了口:“我想,你并不是坏人,你认为自己就是明亮,对吧?我想告诉你,我也不是坏人,我一直就是明亮,每天在这里上班……我们分析一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对方很警惕:“你觉得呢?”

明亮有点儿尴尬:“我真的想不明白……你觉得我们是在做梦吗?”

对方说:“就算是做梦也是我在做梦。”

明亮没听懂:“为什么?”

对方说:“我知道我有多害怕你,这种恐惧证明了我有思维,因此,我绝不是你梦中的人。”

明亮说:“那我也告诉你,我也很害怕你,我也有思维,我也不是你梦中的人。”

对方的眼睛转了转:“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能排除是我在做梦,我完全有可能梦到另一个我,她说她很害怕我,她有思维,她不是我梦中的人……”

明亮说:“我也一样啊,我完全有可能梦见另一个我,她说,不管我说什么,她都不能排除是她在做梦……”

对方说:“我们聊不下去了。”

明亮说:“换个话题吧——你小时候有过什么特长吗?比如说诗书琴画。”

对方说:“我曾经拉过小提琴。”

明亮说:“是的,我确实拉过小提琴。”

对方说:“你对碎花小鳄这个患者怎么看?”

明亮说:“我给她做了催眠,我发现只要掌握方法,这种患者很好治疗。”

对方说:“是的,我称它为‘偏移平行精神疾病’。”

明亮说:“她快出院了。”

对方说:“我已经通知她了。”

停了停,明亮突然说:“你觉得汉哥这个人怎么样?”

对方毫不犹豫地说:“色。”

明亮说:“是的,很色。他……骚扰过你吗?”

对方说:“不想提。”

明亮说:“是啊,我也不想提。”

静场。

明亮看了看对方,对方也看了看她。

太晚了,明亮忽然想到自己该走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在另一个医生的诊室里聊天,很不自在。可这是她的诊室啊,她离开了能去哪儿呢?

又静默了一会儿,明亮讪讪地说:“真是太神奇了……”

对方也很不自然地说:“是啊,太神奇了……”

接下来,两个人又沉默了。

没什么说的了,这个世界上就是出现了两个明亮!

两个人的沉默其实都是在暗示对方,你该离开了。

明亮决定不离开。她凭什么离开?

她把眼睛转向了自己的床,那是她睡觉的地方,上面有她熟悉的味道……不,床单、被罩、枕套都被替换了,绝对不会再有原来的味道了,从此上面躺着的人也将是另一个明亮……

她忽然想起了枕头下的剪刀。

就在那一瞬间,她的心里蹦出了一个令自己都毛骨悚然的想法——杀了她。

她哆嗦了一下,敏感地看了看另一个明亮。对方正盯着自己。

明亮把眼睛移开,假装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她的心里在紧急盘算着,杀了她会怎么样……

不会有人知道的。

本来,两个人就有一个是多余的,杀掉一个,这个世界并不会少一个人。她们的身份证一样,电话号码一样,社交关系一样……

真好。

杀了人却不用承担法律责任。

可是,明亮不自信了,自己下得去手吗?

她再次抬眼看了看另一个明亮,她还在看着自己,那眼神就是逐客令。

对方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点呢?杀死长条沙发上的这个人,从此就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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