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柳溪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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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主，您快跑吧。”
轩云小筑里，一个瘦小的宫女鼓起胆子，企图抓着柳溪跑。
柳溪一身艳丽红装，往日都精心盘起的头发如今披落在背后，脸颊呈现不正常的潮红。
“放肆！”柳溪一声娇喝，小宫女的手缓缓垂落。
“小主，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小宫女像是在哭，“求您了……”
柳溪的五官隐匿在昏暗的屋子里，蓦地，她胸口一阵刺痛。
“小主！”小宫女一惊，看着柳溪缓缓从榻上跌坐在地，赶紧伸手去扶她。
柳溪拼命遏制住胸口的疼痛，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缓过气来。
“你滚吧，”柳溪说道，“滚得远远的。”
小宫女哭得伤心，她磕磕绊绊道：“奴婢不走，奴婢已经、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倒是您快跑吧，还来得及……”
没有地方可去。
柳溪面上露出颓败地笑容，自己又何尝不是？
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来不及了，”柳溪喃喃道，“我选择下毒那一刻起，就一切都结束了。”
“小主！”
“快滚！”
屋外传来一阵凌乱地脚步声，明亮的烛火透过薄薄一层窗纸，隐约地照亮了屋内的景象。
柳溪露出惨白的笑容：“晚了，这下谁都走不了了。”
小宫女抹了一把泪：“奴婢不走，要死就一起死！”
一起死？曾经的柳溪打死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在她临死前，最后陪在她身边的是 一个宫女。
门被一脚踹开，拿着油灯的侍卫们鱼贯而入，昏暗的房间一瞬变得犹如白昼那般明亮。
萧其舟第一个进门，身后跟着叶云洲几人。
“皇上，你来了。”柳溪毫不意外他的到来。
屋内的景象让萧其舟眼皮一跳：“柳溪，其他人呢？”
“其他人？”柳溪故作思考了一下，笑道，“谁知道呢？或许都被我杀死了。”
萧其舟皱眉：“柳溪！”
“你不用喊这么大声，我听得到。”许是死到临头，柳溪没了往日那股对皇上的尊崇，倒是像旧友一样和皇上攀谈起来。
她甚至还有心情调侃顾灿：“捡回一条命的感觉是不是特别好？可惜了，差一点就能毒死你了。”
柳溪咯咯笑，像是暗夜里索命的女鬼，让人心惊。
顾灿想说你毒不死我的，可话到嘴边，对着柳溪这幅样子，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不止是她，还有皇上，满腹的话在看到柳溪的一瞬间，好像都失去了意义。
“为什么？”萧其舟问，“朕已经放了你门家一条生路了。”
所以为何还要自寻死路？
“为什么？皇上，他们可是我的杀父仇人，你说为什么？”柳溪像是听到了天大笑话，笑得咳出声。
小宫女立刻轻轻拍打她的背，安抚她。
柳溪又道：“女儿为父报仇，天经地义。”
萧其舟沉声道：“是你父亲有错在先！”
这句话让柳溪收起脸上的笑容，她抿着唇不说话，脸色越发地潮红。
杜若察觉不对劲了，他小声在顾灿耳边说道：“她服毒了。”
顾灿一顿，看向萧其舟，杜若的声音不大，但他肯定听到了。
萧其舟神色凝重，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让杜若去看看她。
柳溪突然抬起眼皮，像是窥破了萧其舟的内心，她又咯咯笑道：“皇上，你就是太容易心软。”
萧其舟不语。
“我很早之前就见过你……我想想，大概在你十岁那时吧，一次宴会上。你肯定是没有印象了，当时我因为不认识路不小心跟丫鬟走散了，是你出现把我带回宴会上。”
柳溪的眼里浮上回忆的光芒。
萧其舟不语，他确实是没有印象了，在登基之前他每日忙于玩乐，这种小事他又怎会记得？
“你看，你果然不记得……咳咳咳！”
“小主！”
柳溪突然一阵猛咳，甚至吐出一口血。
她随意抹了把嘴，鲜红的血粘在嘴巴上，让柳溪看上去有种绝望的美。
柳溪的脸越来越红，胸口时不时传来刺痛，眼睛已经开始模糊了。
“进宫的时候，我曾也暗自窃喜过咳咳……只是很快，我明白了我进宫的意图，你和我，注定是对立面。”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打断柳溪。
“说实话，我也不相信你能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坐稳位置，你太心软了。你杀了我父亲，就应该把我全家都杀了才是，以免祸患无穷……这个道理，你不知道么？”
萧其舟以为自己会很生气，可他却十分平淡。
视线越来越模糊，柳溪已经快没有力气维持着坐着的姿势了。
她想了想，对萧其舟勾勾手：“皇上，过来一下，我有话对你说。”
萧其舟只犹豫了一瞬，便抬起脚走向她。
“皇上！小心！”叶云洲伸手拦了一下。
“放心，朕心里有数。”萧其舟越过叶云洲，直直走向柳溪，在她身前蹲下，“你想跟朕说什么？”
柳溪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会过来，灰蒙蒙的眼睛渐渐变红。
还是太容易心软了。
柳溪推开小宫女，慢慢靠在萧其舟的怀里。
叶云洲一直紧绷神经，做好柳溪胆敢有任何举动便出手的打算。
“听我说咳咳……睿王、睿王他在……浮云县有一大批私造的兵器，是……是跟敌国交换……咳咳……他出兵器，对面出兵。”柳溪说着说着又咳出一口血。
血全部喷在萧其舟身上，他无半点在意，抱着柳溪的手紧了不少：“柳溪！”
柳溪知道时间不多了，她继续道：“咳……我快不行了，我的家人们……咳，知道的都不多，送他们走，再也别回来。”
“这个消息交换……他们的命，行不行？咳咳，你再、再心软一次……一次就好……”
柳溪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萧其舟不得不紧紧贴在她嘴边才能听到她说什么。
“柳溪？柳溪！来人，快帮他看看！”
杜若快步上前，抓起柳溪的手腕，片刻后他摇摇头。
“为什么？”萧其舟还是不解，“你明明可以……”
明明可以选择活下去，不说荣华富贵，但肯定是吃穿不愁。
皇后也是个好的，虽然不会给她好脸色，但肯定不会主动为难她。
活着……不好吗？
柳溪忽然用力攥紧萧其舟的衣服，在他耳边道：“我生来、来……就是万人仰慕的，这种、狗都不如的生活呵……可至少，我、我还能亲自结束这一切……”
“就是、就是有点可惜，没……没能拉人陪我、一起……”
她微微转动眼珠，看向顾灿的方向。
顾灿神情微动，只觉得柳溪也是个偏执狂。
柳溪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笑，她很努力，但还是没能成功。
搭在萧其舟身上的手慢慢滑落，一张一合的嘴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往日里总是用高高在上的态度看人的眼睛，也彻底暗淡下去，再无半点生气。
“小主——”小宫女哭得撕心裂肺。
哭声响彻轩云小筑。
-
柳溪曾经短暂地爱慕过萧其舟。
萧家人都好看，萧其舟更是其中的翘楚，柳溪在第一次见过他之后就不曾忘过他。
如果前废太子没有起谋逆之心，柳溪一样会作为妃子嫁进皇宫，比起年岁较大的废太子，嫁给萧其舟显然是更好的选择。
只是，在爱慕和权力富贵中，柳溪选择了后者。
她也不认为萧其舟能稳坐这把龙椅，迟早有一天，这天下会换一个人坐。那点微不足道的爱慕不足以让柳溪为了她放弃权力与富贵。
时至今日，柳溪也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没人不爱权力与富贵不是吗？
没了权力与富贵，于柳溪而言，和生不如死没什么区别。
她从小就是同龄贵女们巴结讨好的对象，她父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她本身饱读诗书且又容貌出众，各种光环加持下，柳溪向来是看不起一切比她差的人。
所以她才会摔了那么大一个跟头。
这也没什么，说到底是她技不如人，输了就认。
只是柳建成的死彻底破了柳溪的希望，她倏然反应过来，没了丞相父亲的她，永远回不到从前那种目中无人的生活了。
柳溪开始害怕，她生平第一次，如此放低姿态去求人。
皇后的一句话让柳溪醒悟，她这一生，确实很贪婪。
无论什么，都想争最好的，所以权力与富贵才是她的终生追求。
但是现在，二者她一个都没了
只剩一条命，在轩云小筑这方天地里，独自苟活。
柳溪冷笑，她才不会这么傻。她平静地接受了父亲的死讯，平静地等待时机，在太后寿宴这日把轩云小筑里所有下人遣散——包括从小就陪着她奶嬷嬷。
只剩这个死心眼的小宫女，因着她顺手救了她一命，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不肯便不肯罢，柳溪心想，她果然很自私，黄泉路上有人陪着自己更好。
至于下毒……不论成败，她都没打算继续活下去，只是没想到运气还是差了一些。
柳溪的眼皮越来越沉，罢了罢了。
前半生的荣华富贵是家人给的，那用她一条命换他们平安无事，也算是尝还这么多年的栽培了。
萧其舟从小就心软，这个交换条件……他应该会答应吧？
柳溪好想笑一笑，可是嘴角和眼皮一样沉，根本抬不起来。
爱答应不答应的，柳溪也没力气去管了。
还有那个小宫女，哭得太大声了，太吵了。
她都快死了，能不能让人安心走啊……对了，还有一件事忘说了。
在意识最后消散之前，柳溪想：皇上应该也不记得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穿的衣服和现在身上这件很相似。
只是，未出口的话语终究没有再开口的机会，那就让它成为自己一个人的小秘密好了。
正如七岁那年，在皇宫迷路的柳溪红着眼一边骂丫鬟不长眼没有紧紧跟着自己一边忍着不让眼泪掉落。
绝望之际，一个翩翩少年郎从拐角处走出。
他看着哭泣的自己，伸出手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柳溪见她身着华服，言谈之间也不像普通人家，斟酌着道：“我是柳溪。”
“哦，柳丞相家的。”
“嗯……”
“你迷路了？”
“嗯……”
“别哭，我带你去找你家人，来，牵着我。”
小柳溪犹豫着，最后还是把手搭上朝她递来的那只手里，暖暖地，这就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
闻讯赶来的皇后看到的是柳溪的尸体。
皇后的嘴唇抿紧，她走进去，神情也很茫然。
在他们眼里不可一世的柳溪，居然就这么了断了自己的生命，让她难以置信。
虽然之前她无数次想掐死柳溪，她真死了，自己反倒不习惯。
柳溪的小宫女还在痛哭。
萧其舟看向皇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皇后，你来了。”
皇后点头：“皇上……节哀。”
思来想去，皇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溪的后事……就交由你处理了，按照妃子的规格下葬吧。”萧其舟缓缓放下怀里的人，起身，朝门外走去。
他伤心吗？倒也不见得，只是觉得……可惜吧。
皇后在身后答道：“臣妾省得。”
顾灿也垂下眼睫，她不是第一次直面死亡，但是第一次近距离看着死亡。
人死后，好像那些恩怨纠葛突然就不重要了。
顾灿想：自己也不讨厌她了，祝她一路走好吧。
“别怕。”叶云洲握住顾灿的人，掌心的温热透过手指流向心口。
顾灿回握住他：“我没怕，走吧。”
几人离开轩云小筑，已是深夜时分，此刻的皇宫安静得不像话。
萧其舟挥退侍卫，独自一人站在轩云小筑门前，听到脚步声，他回头道：“今夜已经很晚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你们就在宫里住一晚吧。”
叶云洲没意见：“行。”
萧其舟有点疲惫：“就住你以前经常住的元安殿，至于曹家那边，也住下吧，朕会安排人去跟曹德说一声。”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休息一下，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让他脑袋快炸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