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和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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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妍上一刻还在平静的看着他,下一刻就用春花绽放般的笑意与他说,“我怎会不高兴呢,这不仅能免了我十月怀胎的生育之苦,还白白得个孩子,何乐而不为,可我就怕驸马会介怀,毕竟那是庶长的出身啊。”
世人皆知世珹是有多忌惮他那位庶长兄,偏宛妍要这样讽刺他,也不怪他的脸色变了又变,继而讥讽她,“我是今日才发现,你竟是这般的伶牙俐齿。”
她回道,“我向来如此。”
世珹再次出言讥讽,“也是,一个连君父都会要顶撞的人,又怎么会顾及她的丈夫。”
顶撞君父?宛妍仿佛是想到些什么,而后用力按下手中的墨,使得墨水溅得四处都是,“我便是将这世上的人都得罪干净了,那又如何,为何非要让你们糟践!”
世珹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极为不满的甩了甩尽是黑墨的手,“谁要糟践你啊。”
如此争吵,自然是谁也没落着好。宛妍为着他的话生了闷气,要么耍着脾气不肯吃那些味道奇怪的药膳和补汤,要么就是无精打采般的闷在屋里,最后是陆氏说要将情况报给皇帝,才叫她听话了些。
世珹则颓废如旧,整日以酒浇愁,他那烦躁的情绪依旧,管是秋容做多少事,也是无用功,还被他误拿酒瓶砸了头,使得额上又红又肿的,叫人看了都心惊。
秋容的出身在公主宅里本就是低微而尴尬的存在,而今有了这件事,就更惹人看热闹了。宅中议论不断,闲话自然就传进宛妍那里去了,她本不想管,可又禁不住陆氏絮叨,便命人送了些药给秋容,且让秋容休息几日先,再则就要好生管管她那位颇有脾气的驸马了。
屋内散乱不堪,更有酒味蔓延。宛妍往前走了两步,还没看见他人,就已看到一个酒壶滚到她脚下,继而听见他带着怒气的声音:“过来干什么,出去!”
她拾起滚落在地上的酒壶,语气颇为温和,“莫再喝了,伤身。”
“我的事不需你管。”
他话刚说完,她手里的酒壶就不见了,原是被他夺去了。高雅素净的青白釉刻花凤首执壶被他当作俗物般摆弄,只为将那几滴酒落入囊中,榨干取尽后又赶往下一目标。
宛妍着实看不下去,便出手将那些个横七竖八般躺着的酒具扔出了窗外,除了他手里的那瓶,她实在是抢不过。宛妍道,“你要喝,也可以,不过不要在这里,这是我的宅子。”
是她的宅子,他始终都是客人。他笑了笑,“那我去倚空楼喝,不,去醉桃仙。”
“随便你,不过记得不要让人看见,我可不管你会不会被御史弹劾。”
过于潇洒的话里尽是对他的不在乎,世珹恍然明白,她是不会惦念他的,可越是这样越让他疑惑。他问道,“为什么选我做驸马?”
她的沉默倒是将他激怒了,唯见那酒壶哐啷一声就摔在了地上,继而便是王喜等人过来劝和,但两边都是一样的倔强,不管是蹲在地上玩起尖锐的碎片,还是待在原地看着另一人发疯。
疯子蹲久了也会腿麻。所以他就起身缓了缓,在看到王喜几人对他的防备,他才想起,原来手里拿着的是那尖利的碎片,也就只好不去靠近她,但又问了遍刚刚的问题。
这一次她终于肯回答,“你我婚事是由太后钦定,陛下圣旨诏告天下,连我都没办法改变。”
他仍是没机会靠近她,只得将碎片牢牢握在手心里,“没你点头,这亲事能成吗?”
宛妍用余光扫了下他紧握的拳头,觉得再怎么解释也没用,便打算离开。只是刚走至屋外的长廊,就被他拽住了,加之王喜在旁拉扯劝和,场面一度混乱,最后是他大喝着,“我与她的事,与你们何干!都给我下去。”
震耳般的喝叫就只有严遂明一人听着了,只是很快就被上司王喜盯了一眼,不知所措之下,只好将头耷拉下,以示知错。世珹冷眼看着这一切,觉得这世上该没有什么能比现下更羞辱人了吧,他这个驸马做得可真是无趣啊。
紧抓住她的手像泄气般松软下来,他也没敢去看她,仅留下无力的一句:“抱歉,冲动了。”
输得一败涂地的人落寞的走了,赢的人似乎也不是赢得满面风光。看着衣袖上的斑斑血迹,而自己又找不出半点伤痕来,她才想到,是他被划伤了,再回头看他扶住门框,哀叹一声后就从身上寻出条帕子来包住伤口,不知为何,她竟生出些心疼来。
听到背后的脚步声,他往回望了望,得知身后就宛妍一人,他便用自嘲般的语气诉说着,“你不会明白,明明不是自己的错,却还要为此扯谎担责的痛苦。这些时日里,我没有一日睡得安稳,终日就如孤魂野鬼一般游荡着,不知该去往何处,又像是困于暗无天日的囚笼里,整日清醒却又看不见一丝光芒,柔嘉,你要不就给我个痛快?”
宛妍本欲说点什么反驳,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叹气,“既如此痛苦,那又何必勉强呢,莫不就和离吧。”
“好啊,那样你我都不必这般折磨了。”
看他应答得那么爽快,那她也不必说什么挽留的话了,“那我就早些将和离书写了拿给你,你……签字按手印即可,别的就交给我处理吧。”
天都知道,公主驸马和离,绝非易事,但他们既然选择了和离,那便是不会回头的,哪管挡在面前的是什么。思前想后,最稳妥的法子无外乎是趁着两日后的冬狩行事,一面将和离书送到宗正寺那里去,一面搬到郊外的寺庙里“清修”。
宗正寺卿看到和离书时,皇帝已经踏上了围场行猎的路程,这一来二去的,就已费了不少时日,皇帝便是生气,也无计可施,只能是先将事情压下,之后才与她算账。此间,她需再送去一份请求和离的奏疏,虽知皇帝是不会同意的,但只要能许她在寺庙里待着,也算是达到目的了。
不过世珹怕是没那么清静了,皇帝会不会问责还另说,他父母那处决计是逃不掉的,甚或要拉着他到御前请罪。想及此,宛妍不禁有些担忧,他若不是什么都不说,便是要将事情和盘说出了,那她又该怎么办?
短暂的担忧过后就是自嘲,要有那一日,她也算解脱了,世俗的指责于她来说算得上什么,还有身上那些炙热的火焰,这又有何惧!
她不惧,可他却有些惧怕,尤其是在签完字准备交给映雪那一刻,他停住了,问道,“公主就没有什么话带给我吗?”
映雪回道,“公主只说,此事她已谋划好,驸马安心在家呆着就好。”
“安心?她倒能躲个自在,那我呢,我要怎么办?”世珹一把将和离书甩下,“和什么离啊!”
纸张从半空飘落,悄然躺在桌角下,映雪见状赶忙去拿起,随后说道,“奴婢将此书带回去给公主了。”
而后就是有人出来阻拦,不用想也知是陆氏,不说是公主宅的执事女官,就说是宛妍的傅母,也不能就这样看着他们和离啊。陆氏朝世珹说,“驸马爷,不能和离呀!这夫妻之间偶有争吵,私下解决就好,何必就要和离。”
世珹只觉得好笑,“可都到这份上了,不和离干什么?”
“驸马可曾想过,此和离书交呈给圣上后,所面临的会是什么?”
世珹稍一想就知道结果,只是看她如此执拗,也就跟着她执拗罢了。“执事该去劝她的,而不是来找我。”
看世珹已背过手望着窗外的景色,陆氏只得沉下心来慢慢说,“公主和驸马这样的身份,焉能就凭一封和离书和离?这样做的结果无非是引来圣上的问责,甚或查出公主与驸马不和的真实原因,那样叫公主如何活得下去……”
世珹出言打断,“说归也是她自己做下的事,怎么就承担不起后果?”
陆氏已然想不出什么话反驳了,只好叹道,“公主现下这样,什么后果都尝尽了,驸马又何于此!大概是要将公主逼死了,驸马才能解气吧。”
世珹转眼看着桌上的和离书,眼前泛起了迷糊,“我没有想逼死她。”
“可她想啊。”
陆氏几番犹豫,终是将话说了出来,事已至此,哪还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只能是眼看着这场闹剧登场,看着宛妍一步一步的将自己逼到绝路,再多一步,就是黄泉路。
深感无能为力的同时,陆氏又想及,与其劝她在这世间徘徊挣扎,还不如就此了却她的心愿。打她十一二岁起,就为帝后不和而陷于两难,年少失恃,再看着哥哥被废,外祖一家沦落至此,而今听闻外祖亡故,连腹中的孩子都还没来得及幻化成人形……
陆氏一想这些,不禁又心疼起来,只得赶忙打住,而后福身与世珹说,“叨扰驸马多时,小人失礼了。此和离书就叫小人带去给公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