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杯满七分,复添余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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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缉事厂厂公的那一拳头,是在抵达河西的第七日傍晚,狠狠儿落在长衡山左辅阁少主脸上的。
洮松对京都来史的堤防程度,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欢喜的脚步甫一踏入河西,明的侍从暗的细作,几乎无一例外全部都将目光对准了他。
被人盯的死死的,脚踪儿受限,行事处处掣肘。
若只是他一个无牵无挂的阉人便倒罢了,任凭洮松势再大,他也是不怕的,左右不过多见些腌臢手段,最坏也只是把这条命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留在异地他乡,关键……
这一次与他一道儿同行的,还有瞎了眼的狗皇帝。
他是奴才身,命贱,可九重宫阙里端坐明堂的病秧子是天下之主,金贵着呢。
临行时御案前蠢的无可救药的奴才文无……不,准确的说应是太监梁茂,抄着那把粗哑难听的嗓子叮咛了一回又一回,嘱咐了一遍又一遍,谁教对方当初自残时所用的铁烙子是出自自个儿的东缉事厂呢,他欠着他,合该顺他意愿将非要跟着一道儿下河西的狗皇帝……
天下之主,完好无损的带回去。
因洮松的暗子盯的太紧,加之有所顾忌,到达河西整整七日,除了将分封诰命的御旨送入洮氏府邸,受了场貌合神离的筵席外,旁的事全无一丝推进,包括那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身影轮廓像极了阿姐的女子。
派出去的东厂番子追着当日出城的乞儿连寻了这几日,都一无所获,虽知在别人的地界上声势浩大的寻人难免陷入被动的局面,并非明智之举,可慌了神的欢喜哪还在乎的了那么多。
若不是洮氏哨盯的实在太紧,他早就动用暗魇布下的网来搜罗人了。
在苦寻苦等中煎熬数日,城门口瞥见的那一抹不易察觉的身影渐渐在脑海里开始模糊,为了不忘记,欢喜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回想匕首光亮映过来那一刹瞳仁里出现过的或明显或隐晦的所有人事物,他近乎固执的想要牢牢记住当日一切。
七个月,这是七个多月以来他第一次捕捉到关于阿姐的蛛丝马迹。
就在欢喜被那一抹后知后觉的熟悉身影折磨的快要疯了的时候,长衡山上闻名天下的左辅阁少主、河西洮氏奉若上宾的公子清酒终于往他手上递了一纸书信。
信上无一字,甚至封面都不曾落名,欢喜接到那封信连拆都没拆,顺手便扔进火炉里燃了。
这信原也不是教人看的,不过是种暗示,暗示他洮氏的眼线都被暂时支开,可一见。
脱下穿惯了的蟒袍,换上寻常郎子装束,欢喜乘着一辆早早备下的普通车轿径直去了河西城中最繁华的鸿渝楼。
他到的时候,提前候在雅间里的那人正手执茶夹分闻香品茗杯于盘上,余光里瞟见他来了,那人头也没抬一下,只专心斟茶入杯。
杯满七分,复添余津,临末汤量恰好相等,汤色亦是出奇的均匀。
及此,那人才双手托着盏推至对案,支起眼睑风轻云淡的说了句,“好久不见,欢喜大人。”
瞧见方才一幕,欢喜挑了挑眉,不由想,若是叫盛安城中的百姓见着从前那个不学无术斗鸡走狗的纨绔子此时此刻萧疏轩举湛然若神的模样,会不会以为……见鬼了?
迈开脚走至案旁坐下,握住那人推过来的盏置于鼻下轻嗅茶香的同时,欢喜若无其事的问,“你见过我阿姐了?”
闻言,那人还未收回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尔后就势握上紫砂壶把,提壶上炉,“大人的阿姐远在京都九重宫阙里,我如何见得?”
“白清酒,你知道我指的是谁。”
被唤做白清酒的公子松开紫砂壶把,将手拢回袖中,言笑晏晏,“不是吗?难道欢喜大人问的阿姐并非宫里的槿妃娘娘?”
知他有意装傻,欢喜顿了顿,扬手将杯盏里的茶汤毫不留情面的泼洒了出去。
夭桃穠李姿容绝代的少年,两片薄薄的嘴唇轻抿,一双流转美目恹恹撑着,漂亮的像从不曾沾染这凡尘俗世一分一毫浑浊。
白清酒猝不及防的想到了记忆深处的那位叔伯,多奇怪,明明是同一个父亲所出,就连母亲也是血脉相连的姊妹,偏那位叔伯,无论从外形还是能力,都要比他的父亲出类拔萃许多。
而眼前这个仅双十年华便掌了东缉事厂的权,并以狠戾毒辣闻名大煜的少年,眉眼弧度和面庞棱角都像极了那位叔伯,只是……
眼前少年远比昔日那位叔伯无礼的多,起码叔伯不管遇着多不顺心的事,都不会将别人奉上的茶汤洒了。
耐性儿将对方空掉的茶盏再次斟满,白清酒慢悠悠开口,“暗魇的人往我跟前递过几封信,是槿妃娘娘亲笔写的,信上先是问了几句我的近况,尔后洋洋洒洒一大篇提的全都是你和她的丈夫。”
“七月十五中元节,她说小喜提着祭饼到婉妗伯母坟前坐了半晌,回程时还特意折了桃枝送到她宫里,而他的丈夫也陪着新丧在身的她放了河灯,好看的莲花底座托着白蜡融入千千万万盏河灯中,瞧着河心深处一道道摇曳生姿的烛火,她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说那只总是很凶的黑粽马犬好不容易才认识她,在她第三十九次拎汤入东缉事厂的时候,那只黑犬终于对她摇尾巴了,那一次,她的阿弟小喜也终于将她拎来的汤喝了个精光,想是这次的补汤滋味很足,回宫后她又忙不迭的送了份儿给她的丈夫。”
“年三十,小喜进了宫,除旧迎新的夜,她的阿弟和她的丈夫在承恩殿中熬鹰似的枯坐了半宿,她带着两人爱吃的糕点蜜饯跟到承恩殿时,爆竹正好漫上夜空,绽开的烟花将红墙碧瓦映亮的一瞬,她头一回在这死气沉沉的宫殿里觉出了几分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