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 只是彼年风华正茂雄心正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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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绝佳料子打制而成的长方案上,仅摆了一只古铜花樽,樽内无它,光的一如这盛放花樽的长方案。
案前,一中年男子背身而立,他负在后腰的右手握住左手手腕,左手指尖勾着串绿碧玺捻珠,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珠壁。
被侍从蛮横推入房内的阿元就立在中年男子身后,这一次,她没有像以往一样迫于主家威严惊慌失措的下跪,而是固执的站着,脊背挺的笔直的像颗坚贞不屈的小白杨。
短暂的寂静后,阿元盯着中年男子凌厉雄健的背影,一字一句问,“泱泱在哪儿?”
“泱泱?”似觉她问的毫无道理,中年男子冷笑着转过身来,“这话难道不应该是我问你吗,阿元,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泱泱呢,你把她弄到哪儿去了?”
主家老爷视线扫过来的那一刻,阿元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来时的路上虽已率先给自个儿壮足了胆,可真站到这个统领整个河西的男人跟前儿,她还是不由自主的生出了几分惧意。
强按下心底的害怕,阿元迎上那双同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眸,“提到泱泱这个名字,原来您想起来的是她,可是家主,奴问的分明是您的亲生女儿,是那个……真正的洮泱。”
农家女略带诘问意味的声儿响在耳边,声威素着的河西家主晃了一下神。
他对那个女儿最深的印象,是站起来连他系在腰间的玉佩都够不到的糯米团子,当时,他携一身仆仆风尘自外而归,一入府,就看见了蹲在甬道旁捡碎石子玩的她。
洮氏府邸上上下下的人都畏洮松如虎,就连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子在他跟前儿也常有种束手束脚的瑟缩感,偏那不过三岁年纪的小丫头,在伸手捡石子的档口听见他归家的脚步声,不仅敢抬头直视他凛若冰霜的脸,还敢凑到他身畔踮起脚尖去摘他系在腰间的玉佩。
那时候,亦是有舐犊之情自心底油然而生的,终归是嫡亲的父女,怎能不为之软上几分柔肠?
只是彼年风华正茂雄心正壮,满腔揣着的都是鸿业远图丰功伟绩,青云志未酬,哪拨得出时间惦念儿女承膝的欢。
也就是这之后没多久,后宅里来人说罗姨娘所生的女儿被良工诊出了失心疯症,下令将人送往庄里之际,想起那个踮起脚尖够自个儿腰间玉佩的糯米团子,他也是有过遗憾和怅惘的。
只是对于日理万机的河西家主来说,这一点点遗憾和怅惘根本就不足为道,无需多长时日消磨,只要一转头就能被纷至沓来的军政要务冲刷到脑后。
后来,日积月累时光更迭,他真将这个本就相处不多的女儿遗忘了,再记起她,是数月前。
准确的说,是七个月前,但……
再见,她已经不是三岁那年那个会蹦会跳会凑到他跟前来的、活生生的人了。
从刹那的恍惚中抽出心神,洮松握紧勾在指尖的绿碧玺捻珠,微垂眼睑盯着与自个儿相对而立的庄野丫头,说:“阿元,看在你与洮泱一块长大的份上,我愿贬回身价,同你做个交易。”
“交易?”
“你告诉我被你带出府去的人在哪儿,我告诉你洮泱的尸骨在哪儿。”
甫一听见这话,阿元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眼泪不争气的流了出来。
“堂堂河西家主,竟拿自己女儿的尸骨做交易?”她仰面看着微垂眼睑的中年男子,嘶哑的嗓音里有讥讽有奚落,但更多的是替死去之人生出的无尽悲哀。
是了,是死了。
陪她一块儿长大与她积攒了数十年情份的真泱泱,就死在假泱泱到来的那一天。
那天,泱泱的失心疯症又犯了,而且犯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严重,偏那次,阿元和阿婆无一人在家。
泱泱拿着斧子砍破地窖的门爬出去,疯癫惊慌的状态下失足掉进了池塘,池塘里没有阿元编织给假泱泱谎言中的那根浮木。
阿婆在庄口池塘寻到泱泱的时候,她已经咽了气,被泡的浑身肿胀的尸身,像垃圾一样漂浮在水面上。
在此之前,泱泱曾无数次乞求阿元带她出去瞧一瞧外面的世界,碍于主家发过禁足的话儿,阿元不敢擅作主张,后来见泱泱求的实在可怜,阿元便去讨阿婆的主意,可阿婆……
阿婆同她一样畏首畏尾。
那段时间,泱泱为求一次出门的机会说尽了软话,阿元懦弱,为难之下索性选择不再下地窖,彼时只想着耳不听心不烦,何曾料到一时的躲避会成为后来此生无法弥补的遗憾。
破开地窖门跑出去那日,是泱泱三岁以后的时光中第一次见识到这红尘俗世,同样,也是最后一次。
阿婆和赤脚大夫将泱泱从池塘里打捞出来,阿元跪在被水泡的不成形的尸身旁哭的撕心裂肺。
那时阿元想,倘若时光倒流,一切都还有重新选择的机会,自己一定要在泱泱头一回生出想到外头去的念头时,不顾一切的满足她,而不是教她独自一人在不见天光的地窖里日复一日的空等,直到时间和孤独磨光了她外出的欲望才肯再下地窖。
中间为着那点自以为耳不听心不烦的清静蹉跎的日月,后来一记起就可惜的想掉眼泪。
约莫是阿元当日心底的悔恨实在太浓烈,浓烈到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所以送了一个假泱泱到她身边,许她弥补少时怯懦带来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