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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9章 念去去,千里烟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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镌刻着玉兰花开的漆黑色马车一气儿跑出好长一段距离,直将河西将士远远甩在身后,马车里的另一个人才拢了拢肩头大氅,面无表情的唤“小太监”。

普天之下,敢用这三个字称呼东缉事厂说一不二的主事,只有九重宫阙龙椅上坐着的狗皇帝一人。

欢喜听着“小太监”一词,忍得牙都磨厉了,最终却也只能散了满腹怨愤客客气气应,“奴才在。”

自京都到河西,一路颠簸,帝王的身子骨原就不健朗,再折腾这么一遭,整个人显得愈发疲乏脆弱。

挪了挪身子,将背部的力道全落在后方轿壁上,帝王张嘴轻飘飘问,“你东缉事厂的狗,怎就吃不得那老匹夫养出来的奴才?”

提及此事,欢喜唇角忍不住的上扬,他一笑,好似满卷墨笔勾出来的山水上了色,暗淡的画面突然变得鲜活。

“老匹夫的奴才们在找一个姑娘,那姑娘就藏在乞丐堆里,匕首映出的寒光很是晃眼,偏他们没一个察觉,老话说的好,吃什么补什么,老匹夫的奴才蠢成这样,没得再把咱东缉事厂的狗吃傻……”

傻字出口,那跪于手握短匕姑娘身畔的女子轮廓一闪而过,风华绝代的儿郎蓦地止了话弦儿。

一粒石子投入湖心,水面泛起的千千万万层涟漪,最打眼的永远是浪头最宽的一层,智者观六路听八方思百步,而他自愧弗如智者,遗漏了湖心之外几不易察的波纹……

被忽略的痕迹在脑海拼拼凑凑,记忆中那道几不易察的波纹逐渐变得清晰,欢喜猛的攥紧袖袍一角。

那是……是……

咚……咚咚……咚咚咚。

左胸腔里的心跳须臾加速,像噼里啪啦的雨点,细细密密不绝于耳。

“陛下……”他唤旁侧尊者,声儿里头一回因紧张害怕生出颤音。

觉出异样的盲眼帝王缓缓支起屈着的脊背,尔后在小太监那句“我好似瞧见阿姐了”的话语声中,一瞬失控。

前室侍从手里的缰绳骤然勒紧,黑蹄白蹄的乌骓马吃痛,在一道道刺耳的嘶鸣声里调转方向。

骐骥一跃风驰电掣,但终究……晚了一步。

挤在花子堆里好不容易逃出了河西城,可阿元却一点儿也不高兴。

她总皱眉头,那细如柳枝似的弯眉蹙在一块,说不出的愁苦。

泱泱挽着阿元小心翼翼问她怎么了,她不着痕迹的推开挂在自个儿臂弯处的那双手,别开头没什么表情的说想家了。

阿元的家是庄子里那个有阿婆的茅草屋,是那个无论她多晚归都有热腾腾饭菜在等待、一盏油灯就能照亮整间房的地方。

幼时,阿婆总抱她在怀里笑吟吟的说,来日要给她寻个赘婿,生一大堆儿女,三五成群绕在身边,承欢膝下。

无父无母,擎小同阿婆一道儿相依为命过来的阿元也曾在心里暗暗发誓,待到长大成人定要阿婆过好日子,但……

真到了从前憧憬过的来日年岁,她做得了饭挑的动水抗得起生活重担的时候,莫说寻赘婿生儿女,便是自个儿留在阿婆身边承欢膝下都不能了。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此一逃,再回不了家见不了阿婆了。

泱泱后知后觉的品咂出阿元心里一圈一圈蔓延开来的离愁别苦,从而生出了罪人的自责和愧疚感。

若不是怕她孤苦无依,阿元不必离开庄子陪她深入虎穴,若不是想教她过上舒心的日子,阿元不至沦落成有家不能回的逃犯。

这种像个累赘一样绊住别人脚步的滋味不好受,为做弥补,泱泱待阿元更加殷切,更一丝不苟。

包裹里的吃食,她总第一个捧到阿元跟前,扁壶里的水,第一口永远是阿元的,关山难越道阻且长,怕阿元吃不消,她挺着大肚子为她揉腿捶肩舒展筋骨……

这般刻意到近乎讨好的关怀,并没有换来阿元的笑脸,她得到的,只有她显而易见毫不隐藏的鄙夷和不屑。

许是越来越浓烈的离愁别苦已积蓄到了难以抑制的地步,迫切的需要一个发泄口,于是,阿元开始对泱泱做一些很抗拒的动作说一些很难听的话。

比如,她会在泱泱伸出手想要压平她眉心堆叠成山的皱痕时,面无表情的打开那只伸过来的手,耷拉着眼皮冷嘲对方多事。

比如,她会在泱泱碍于孕肚迟迟弯不了腰坐不到石头上,抬头哀哀求她帮助之际下意识咧开,尔后站在丈远的距离外骂她连这都做不到可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比如……

比如,她会在泱泱张嘴欲唤阿元这两个字之前,凶神恶煞满脸厌烦的呵斥泱泱闭嘴,哪怕对方只是想问一问她饿不饿。

阿元对泱泱所有的耐心,好像在踏出河西城脱离洮氏掌控的那一刻,全都用尽了。

现在的她对她,有且仅有的,是满的快要溢出来的嫌恶和毫不留情的讥讽,若非要再扯出点什么,那就只有……

薄凉。

原以为离开了洮氏府邸,她们就能像在庄里时那样,听春花夏夜秋风冬雪,看夜幕袭来星垂四野,以为回归到只有彼此作伴的生活,就再不会出现霜月居里那种莫名其妙的疏离,却不想事与愿违。

好在泱泱并不介意,她只当阿元是离愁别绪使然,天真的想着兴许过段日子便好了,就像在霜月居里时,突然有一天阿元就抱着被子从大通铺回到了她身边。

这种无底线的忍让包容和豁达,一直持续到逃出河西城的第三日。

那一日,事先备下的干粮全都吃完了,肚子饿的受不了,泱泱就用身上最后的余钱同乡野人家换了几把米,强撑着腹部传来的痛意搭了个简易的灶台熬粥,而阿元却嫌她动作慢抬腿连锅带灶一脚踹翻在地。

煮的半生不熟的白米粒泼洒的到处都是,看着满地狼藉,听着鹿生肚子里按不住的咕噜声,泱泱到底没忍住,委屈的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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