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而顺从,是因为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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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的小女孩挎着不满的竹篮蹲在曲池最最热闹的集市上,周遭人来人往,却无一人肯为她跟前儿的嘉庆子停留。
而她右手边,摆着一张臂长的小案,案上整整齐齐的垒放了几十条绣着好看花样儿的手帕,案后坐着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笑起来极好看的姑娘。
那姑娘襟口别着一方小手绢,绢角的紫蝴蝶生动的仿佛下一秒就能挣脱飞走一般。
彼时,她瞧着对方栩栩如生的绣样怔怔出了神,直到,一名相熟的小乞丐抬脚猛的踹翻了她身旁装着嘉庆子的竹篮,她方才恍然清明过来。
一起跪在街边求人怜悯时,大家都处在相同境地,尚还能以朋友相称,但结伴乞食的朋友突然选择了另外一种谋生的路子,并试图捡起碾碎在脚下的自尊,嫉妒自卑和轻蔑等情绪揉杂在一块儿,便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从前的伙伴踢倒了她的嘉庆子,尔后又将难听刻薄的言语毫不留情的丢向她。
其实,那些怀着满满恶意的辱骂不过是从她一只耳朵进,又从另外一只耳朵出,算不得什么,只是可惜了那么多的嘉庆子,若全部都卖出去,应当能换好些个铜板吧?
一想到这,鼻尖不受控制的酸了。
先前的欢喜逐渐转变成失望,而这失望的汪洋里又平添了几分委屈,终于,她不在隐忍,对着相熟的小乞丐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那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模样,像是在痛诉命运的苛待。
就是在这个时候,那个卖绣样儿的小姑娘自案后走出,来到她跟前糯糯的问,“嘉庆子怎么卖?”
不待她回答,小姑娘蹲下身兀自捡起一颗,尔后解下衣襟上那一方绣着紫蝴蝶的小手帕递给她,“我能不能用一条手绢换一颗嘉庆子?”
止住哭声,于泪眼模糊中瞧了瞧那方小手帕,她瘪了瘪嘴,仰起头突然哭的更加厉害了。
以为对方不想换,江郁鲽忙将从地上捡起的那颗嘉庆子放回竹篮,蹲下身手忙脚乱的替她擦拭悬在下颌处的眼泪。
三岁以后,在每一个被命运刁难的时刻,她都曾不争气的落过泪,然而,这却是第一次有人替她将眼泪擦干。
如果说,幼年的她是懦弱的,那么幼年的江郁鲽一定是刚强的,在她只知道蹲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时候,那个卖绣样儿的江小姑娘已经一把拽住乞儿的手腕,义正言辞的替她问对方索要起赔偿来。
江郁鲽虽不过七八岁,可这条长街上的小花子都晓得她顶顶不好惹,世人大多都是欺软怕硬的,见着她掺合进来,原本嚣张的气焰一瞬萎靡。
靠旁人同情讨生活的乞儿哪有什么钱,将褴褛的衣裳翻了个遍,也只翻出半个早已发了霉的馒头。
其实,那时的翎琊夫人原也没想能得到什么赔偿,毕竟不过区区几十颗嘉庆子,而肇事者也并非一掷千金的富家子,廉价之物撞上贫穷之人,多的是自认倒霉,但……
那时的江小姑娘可不是自认倒霉的性子。
江郁鲽将自个儿摆放绣样的桌案往一旁挪了挪,在原本拥挤的摊位旁腾出一点位置,尔后食指一伸,对着那名乞儿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脆生生的道——
“喏,就在这儿讨吧,什么时候讨够了铜板,什么时候滚蛋!”
她的声音明明连稚气都还未脱,却偏有份量极了。
那一日,捧着乞儿讨来的三个铜板和一块金乳酥,六岁的翎琊夫人只觉掌心沉甸甸的,抬起头,目光触及立在万丈霞光里冲自个儿笑的江小姑娘,她头一回觉得这个人间温暖的不像话。
没了阿爹阿娘,她好似陷进了不见天日的深渊里,而江郁鲽,是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突然多出来的光。
自此后,她粘上了那个笑起来好看的不得了的江小姑娘,比起对方挂在脸上的笑容,她更爱她唤她“小蝉”时的温柔。
小蝉,小蝉。
吐出这两个字时,微微翘起的舌尖仿佛卷了无尽的浓情蜜意。
白是阿爹的姓,玉蝉是她的名,未做翎琊夫人前,她原有一个不算雅致,但被江小姑娘喊起来格外好听的名字。
一开始的时候,白玉蝉以为曲池的小花子们不敢招惹江郁鲽是因为害怕,可她实在瞧不出来,一个七八岁的丫头片儿能有什么令人生畏的地方?
直到相处久了,她渐渐发现,原来那些小花子们并非是真的惧,所谓的顶顶不好惹,不过是为心甘情愿的顺从寻出来的由头。
而顺从,是因为喜欢。
喜欢她开心的时候去巷尾孙大娘那里买的肉包子,喜欢她不开心的时候从稻草人身上取下来的糖葫芦,也喜欢她小小肚子装不下的半碗阳春面,不过,他们更喜欢的是她卖出绣样儿时坐在小案后数钱的财迷模样。
只有她有钱了,他们才有肉包子糖葫芦阳春面可以期待。
不过,对于江郁鲽而言,小蝉到底同那些小花子是不一样的。
施于乞儿的,是她满足自身后多出来的那一点,而给予白玉蝉的,却是她的毫无保留。
即便是一个生意也没有,江郁鲽仍然会在孙大娘的肉包子刚出锅时买一个揣进怀里,满心欢喜的带给白玉蝉,每每看着矮自个半个头的小女孩将还冒着热气儿的肉包子狼吞虎咽的塞进嘴里,即便什么也没吃,她依旧觉得满足。
江郁鲽的绣工仿佛娘胎里带来的般,虽年岁尚小,但她针法极其老练,街头巷尾的姑娘婆子常寻她刺花儿草儿,偶尔,她们会给她一截算不上好质量的布作为报酬,江郁鲽会将这些一截一截的布料积攒起来,等到每一个四季伊始为白玉蝉添上新衣。
同一众乞儿趴在曲池长街上讨食,白玉蝉身上的衣服被尘土裹成灰黄,而遇见那个绣着紫蝴蝶的小手绢主人,她身上的衣服终于有了干干净净的色彩。
不仅是衣服,连同她的生活,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