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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谦谦君子,雅人深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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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拂光殿,江江趴在窗户上怔怔的往外看,风穿过廊檐,发出呼呼的低吼。

苏嫲取来一件乳白色的狐毛大氅披在她肩上,“虽已春至,可外间的风还是凉的,娘娘莫着了寒。”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怕冷,真正怕冷的人是……”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是陛下?”老者试探般的问。

江江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低下脑袋看着花圃缝隙里刚刚冒出头来的杂草,没有回答。

“苏嫲……”过了好半天之后,她想起什么,忽的转过头。

她原本想问问苏嫲竹溪堂的先生教的好吗,小鱼可有进益了,但一转过头瞧见的并不是白了头发的老者,而是那个原本应该躺在承恩殿拔步床上的,带着夕阳陈酒味儿的人。

短暂的惊讶过后,接踵而来的是不知道说什么的沉默。

教人把她送了回来,然后自个儿又跟了过来,帝王的言行举止还真是反复无常的很。

“陛下怎么又来了?”心里有了疑问,便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他怎么又来了呢?

还不是因为……没骨气。

从小到大,哪一回闹别扭不是他先低头求和,而她固执的就像是一头倔驴,他叫人把她送回去,她便当真头也不回的走了。

“朕过来,”夙淮走近,“还是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再向前迈一步,他的脚尖抵着她的脚尖,一字一句的发问,声音不似方才在气头上时那样冰冷。

“朕于你而言,究竟算个什么人?”

不知怎的,江江没来由的有些害怕,怕他像刚才一样突然亲过来,这一怕,腿便软了,她赶忙伸手扶住身后的窗柩,问,“陛下想做臣妾的什么人?”

她这么一问,他微微蹙起的眉头有了舒展的迹象,紧接着伸出手环住撑着窗柩的姑娘,手上稍一带力,将她整个人带进了臂弯里。

“六岁那年我问你,日后你所希冀的如意郎君是什么模样,你当时只说了八个字。”头顶的声音顿了顿,继续道,“谦谦君子,雅人深致。”

“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为了像个君子,我开始佩玉,有时抹额嵌一粒或蓝或红的翡翠,有时腰间系一块绿松石,或者在衣襟绑上一只小小的乳白色平安扣,但雅人深致这四个字并非玉石可显,于是我又修身养性博览群书……”

半醉半醒的少年低声呢喃,带着酒味的气息喷薄在江江耳畔,激起一阵暖意。

“江江,”他微微侧头,哈出来的气息从耳畔转移到脸颊,“我处心积虑蓄谋已久,想做的是你的如意郎君!”

如意郎君。

仔仔细细的咀嚼着这四个字,江江低下头轻轻叹了一口气,“陛下是拿这话诓臣妾么?你想做的应该是皇后娘娘的如意郎君罢。”

这宫里头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年轻的帝王最喜欢的是大煜皇后宋芊芊,旁的宫妃对于尊者来说不过是顶上五颜六色的冠子,昨儿戴青的,今儿腻了戴红的,明儿不乐意了再换个颜色,而宋芊芊却是那冠子里束起的发,扎进了帝王的头皮里。

或许……

或许打小一块儿长大的江江对于尊者来说是有些不一样的,不过也没有头发丝重要,否则三年前阿娘横死的时候,他又怎么会连个公正都不愿意给她?

想起阿娘,她的心骤然疼了一下,垂在身旁的手倏忽攥紧,连带着将对方悬在腰间的繁复佩璜也攥进了掌心。

听着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帝王将头埋进江江颈窝里。

闭上眼的那瞬,耳边仿佛出现了一道孩提时代脆生生的,银铃般的笑。

他打小精心呵护的那个姑娘,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这俗世里的烦恼,脸上再也不会有像小时候一样的无邪笑容。

“你说我诓你,可我何曾诓过你?只是自乳娘……”

死了这两个字明明都已经到了嘴边了,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夙淮直起身子,拉着江江的手往榻旁走去,同时嘴边的那两个字也换成了另外一个词。

“只是自乳娘走了以后,你就不信我了而已。”

被那双强有力的臂膀锢着躺在床上,脑海中想起那个猝不及防的吻,江江突然紧张起来。

虽说以宋嫔的身份入宫已有多时,但她与夙淮并未圆房,甚至,她根本就还没有想过和他圆房的事情。

阿娘的仇被她放在了第一位。

人一旦变得紧张,身体就有些不受控制,江江先是轻轻动了一下,尔后加大了力度试图从夙淮臂膀里脱出,细微的小动作因对方不断收紧的力量逐渐演变成剧烈的挣扎。

“江江,”身后的人将胸膛紧紧贴过来,手上的力道未有丝毫松动,“放心,我不动你,只想就这样抱着你好好儿睡上一觉。”

他实在太累了,挑在肩头的责任沉的就像是两座大山,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而唯有在她身边,灵魂方能得到片刻的休憩。

兴许是那个人说话时沙哑的声音里满溢的疲惫牵动了江江的恻隐之心,她想了想,没再继续挣扎,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双臂弯里,任由他抱着。

半盏茶过后,耳边传来清浅的、有节奏的呼吸声。

江江回头,动作轻的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儿声音,余光瞟见那张已陷入酣睡中的好看面容,她长如蝶翼的睫毛扑闪了一下。

一个人心里面究竟要装多少烦心事,才会在睡着的时候也忍不住蹙起眉头?

可他是帝王啊,难道在这世上还有大煜王朝的掌舵人都解决不了的难题吗?

江江抬了抬手,指尖落在那个人眉心之前又收了回来,她可以替他抚平紧蹙的眉头,却未必抚的平他心底那些烦心事。

既然这样,又何必多此一举。

“旁的姑娘绣花是花,绣草是草,不说栩栩如生,起码看的出来是何物,江江,你绣的这是……什么狗东西?”

“往后再不许吃鱼了,我瞧着你被刺卡的泪眼汪汪的模样,可真难受。”

“江江,这书瞅了还没一页,你怎么就开始犯困了?”

“那池塘早就该填了的,就你这冒冒失失的性子,今儿不填,明儿还得落进去。”

“江江,乳娘说你又背着我偷吃八珍梅?”

“山海经里有一种鸾鸟很像野鸡,与野鸡不同的是,鸾鸟长着色彩斑斓的羽毛,据说它一出现,这天下就安宁了。”

“……”

未做帝王前,夙淮絮絮叨叨在她耳边说过的话穿越时光缝隙迎面而来。

他们曾有那么那么长一段相濡以沫推心置腹的时光,只是后来随着那个人称帝迎娶宋芊芊而慢慢有了变化,阿娘的猝然离世将这种改变激化,以至于他们之间终究还是在心底里生出了隔阂。

“你啊,”江江伸出手点了点身旁人的鼻尖,用一种低沉的、带着几分不甘的语气喃喃,“为什么就不愿意给我阿娘一个公道呢,好歹她也疼了你那么多年不是?”

瞌睡是可以传染的,更何况江江原本就是一个贪睡的人,她的食指指腹点着夙淮的鼻尖沉沉睡去。

再一次醒来,薄薄的窗户纸上已经洒满了月光,而原本睡在身旁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只余下一枕的禅悦香。

江江那只原本点在少年帝王鼻尖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被收进了被衾里,捂的太久,掌心已经微微发了汗。

舍不得皇后娘娘提灯站在宫门口张望,所以他在她睡着的时候又起床赶去中宫了吗?

“我处心积虑蓄谋已久,想做的是你的如意郎君!”

什么如意郎君,不过都是诓人的鬼话罢了。

江江侧躺在床上,睁眼瞧着从窗户纸里洒进来的朦胧月色,暗暗的想,她的如意郎君不仅仅只是谦谦君子雅人深致,最紧要的是小肚鸡肠。

小到只能装得下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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