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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万般不幸里最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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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日子定的近,帝王出行的期限临时做了调整,因要送江江出嫁,奉公府里的家眷此番被特许随御撵回京。

舟车劳顿,祖母本不想前往,但又觉着不能亲自送江江上花轿,来日去了地下无法和儿媳讲诉她女儿嫁人的模样,翻来覆去的思索之后,从未踏足过盛安城的祖母第一次动了去京都看一看的念头。

对于老者来说,去往有周晏琬的丞相府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么多年来,即便新上任的当家主母三番五次的遣人来请,她亦从未有过动摇,总觉得自个儿一旦去了,便是对从前儿媳的背叛。

这么多年来坚守在曲池,实际上坚守的是一个立场,她用行动决绝的表达了自己将与儿媳江氏永远站在一处的立场,而此番滋生出入京念头的同时,生出来的还有背叛儿媳江氏的自责。

这份愧疚感随着启程日的临近而愈发浓重,好不容易才有的勇气,最终在出发的前一个晚上泄了个干净。

御撵回城的最后一夜,烛火将熄时,祖母带着苏嫲敲开了江江的房门,祖孙两促膝对坐,年迈的老者伸出手握住孙女儿,眸中泪光闪闪,“孩子……”

刚唤出两个字,离别的伤感便从嗓子眼里喷薄了出去,仓皇收起哽咽声后,方才又继续道,“祖母思来想去,此番还是不入京了……”

江江红了眼眶,“祖母心中因阿娘对丞相夫人有所膈应,孙女儿懂,阿娘嫁与父亲纵然不幸,但遇见您这样一位婆母,已是她万般不幸里最大的幸运了。”

“不,”老者垂下脑袋,悬于眼睫的一滴泪悄然坠落,“在日子最困难的时候,是你阿娘凭借一己之力撑起了这个家,说起来,有你阿娘才是我这个做婆母的幸事。”

一直静静站在旁边的苏嫲也跟着抹了抹眼泪,片刻后迅速调整好情绪劝慰道,“老夫人,这大喜的日子怎的落起泪来。”

“是是,我孙女要出嫁了,这是天大的喜事!”老者一边应着,一边用丝帕擦干眼角。

“江江,”平复情绪后,她轻唤了一声孙女的名字,满目慈爱的道,“你出嫁那日,就让苏嫲代祖母送你出阁,往后也由她在你跟前儿顾着吧,深宫之中人心难测,总得有个体己的人伴在你身旁,祖母才能安心。”

说话的间隙,老者侧头望了望一旁捧着首饰匣默然站立的侍者,那双苍老的眸子里漾开丝丝不舍。

数十年如一日的陪伴,她们之间早已超越了主仆的情分,倒更像是亲人,也正因为这份似亲人般的信任,她方才能安心将疼爱的孙女儿托付于她。

“万万不可,”江江断然拒绝,“苏嫲常年侍奉祖母,孙女若将她带走了,又有谁来照顾你?”

“我来!”

一道细软的女声自门口处传来,江江应声转头,一身绯红长裙赫然映入眼帘。

“姑娘带着苏嫲安安心心的嫁人吧,”钱姨娘扶着门栏,注视着屋内的人,“照料母亲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

看见来人,江江起身福了福身子,犹豫了会儿,忍不住开口问道,“好不容易有了回京的机缘,姨娘难道不走吗?”

钱姨娘摇了摇头,嘴角漫开一丝苦笑,“主母严苛善妒,京都丞相府里的日子不见得有这儿好过,我……就不走了。”

说完这句话,她微微垂下眼睑,用长长的睫毛遮住满眶的失落,一个尚且年轻的女人选择远离丈夫身旁,若非对前路无奈到了极点,谁又舍得做出这样的割舍?

而割舍也并非都是不好的,阖府上下无一不在为重返丞相府而欣喜,却只有钱姨娘肯把眼光放的长远一些,去瞧一瞧后头的日子是否真的好过。

“如此……也好,”老者叹了一口气,“你若留下来,咱们娘两个互相给彼此做个伴,这里的日子虽乏味了些,但胜在没有那些个争风吃醋勾心斗角。”

“母亲说的是。”钱姨娘躬身应道,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她将目光投掷在江江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江江会意,微微颔首,“姨娘有话不妨直说。”

闻言,钱姨娘迈开脚步跨进室内,在距离江江五步远的地方站定,而后提起长长的裙裾,扑通一声跪下。

“姑娘,我这一生已是一眼就能看到头了,可小鱼不一样,小鱼的一生才刚刚开始,他若同我一块儿留在这里,怕是这辈子就没有什么前程可言了。”

“姨娘……”江江走上前扶起钱姨娘,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甫一开口便被对方打断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儿子痴傻,不应该在对前程这两个字有什么期望,可是他小时候真的很聪明,三岁的时候便跟着先生识字,四岁已能背诵近百首诗词,从前家主总说他日后必将成为文臣中的翘楚,而我也对这一点深信不疑,若非六岁那年一场高烧……”

话及此处,钱姨娘喉间有了哽咽之声,她抬手顺势握住江江来扶自个儿的胳膊,指尖用力一点一点抓紧,“姑娘,我私下里唤他小鱼,是想避免瑜这个字所带给他的讽刺意味,原想着不能成为人间翘楚,能落得个开心快乐倒也无妨,但……”

“无所庇护,哪来的开心快乐,人无强处,势必是要被人欺负的,从这三年的相处中我看的出来,姑娘是真的心疼小鱼,所以我希望姑娘此去盛安能将他带在身边,京都能人异士数不胜数,摸不准什么时候碰上个妙手回春的医者,就能够将我儿医治好。”

“即便没有这样的机缘,”钱姨娘目不转睛的盯着江江,眸中闪烁着异常坚定的光芒,“我相信凭姑娘的能力,也一定会成为足以庇佑小鱼的强者。”

她的声音带着女性特有的柔软,可说出来的话却笃定到让人无法驳斥。

江江垂眸看了一眼那双握紧自己臂膀的手,忽然觉得肩上压了千金的担子。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能重过一个母亲的嘱托,对于钱姨娘来说,小鱼无疑是她最最紧要的珍宝,而今,她将这比命还要重要的珍宝托付给了江江。

理智告诉她不该应承此事,但情感胁迫着她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江江迎上钱姨娘泛着泪光的殷切双眸,不受控制的,重重点了点头,“好,姨娘替我照顾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我替姨娘照顾对姨娘来说最重要的人,这倒也不失为一种公平。”

最后一句话,她说的颇有几分调侃的意味,原本严肃的气氛在这句并不算合适的“公平”二字面前,突然松缓了许多。

同钱姨娘作别后,那抹绯红转身融入阑珊夜色,江江透过敞开的大门望着她的背影,只觉得今夜的夜色寂寥的有些骇人。

“姨娘。”不知怎么的,她不由自主的唤了一句。

闻声,绯红身影停下脚步,却并没有回过头来。

江江提了一口气,冲着她离开的方向很大声的道,“我阿娘从小便跟我说,瑕是掩盖不了瑜的。”

夜色与烛火相交处,钱姨娘不可抑制的颤了颤,顿了片刻之后,方才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不过这一次,她的头是抬起来的。

即便没有回应,可江江知道,她的话,她是听懂了。

次日,阖府随圣上的御撵回京,所有人脸上都挂着掩不住的笑意,唯独小鱼的眼眶既红又肿,显然是哭了一夜。

不知钱姨娘是如何说服这个虽已十五可心里年龄却只有六岁的孩子同江江走的,无论是母离子,还是子离母,都无疑是一种艰难的抉择,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无可奈何的事总是多,顺心如意的事总是少。

江江去拉小鱼的手,早春的天明明已经渐暖了,可他的指尖却冰的像是凛冬的泉水,碰一下是刺骨的凉,同丫鬟讨了汤婆子塞进他掌心里捂了好一会儿,方才有了那么二三分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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