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挟身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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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陈殇来到文宣阁左近时,却看见那朱袍文人已然伫立其中,心中不免有些错愕。
自己虽说耗了些时间在过山门上,但也并不至于被这人抢先,只是相貌的确如此相像,陈殇也不得不信。
不过陈殇还是留了一手防备,生怕眼前这人是易容扮就,便并不打招呼,只是远远地观望着;那朱袍文人也并不向陈殇道一字,只是望了一眼便继续记录案册,好似二人从不认识。
大雪之中,陈殇看见了两个男女被铁链束缚于一个木桩,绑链子的手法处处透着严密,想来是出自锦衣卫的手笔。
陈殇望了一望来时道路,自己只是借了墨家的假身份,若是此事不成,那么自己大可先去巴蜀收复秦严的商队;墨家的兴衰原来并不干系他,甚至还是复仇的阻碍,现下留下也不过是不忍看着四万人受饿。
没有任何过多的热血,仅仅是不忍离去,想做些事出来帮一帮,但如若牵扯到了自己性命,陈殇还是有着自己自私的一面。
四万人究竟太远,十五年的回忆又太近,虽说陈殇明白究竟甚么才是对错,却也难以抉择无私的正道。
雾里的陈殇静静盯着,随即将磁机从怀中拿出,看了一看小机关指向的位置,领矩便在此附近。
附近……怎么这样近?
陈殇回头看去,几乎装上一块烂树皮一般的木面,当下向后退了几步,遁入文宣阁看不见的大石后作下揖去。
那领矩也走了近,道:“你昨夜唤我前来解围,但我也并不曾想到你方才上山便被追杀。”
“其实墨家在你之前便与谷南王有过交集,却不同其他地方般受排斥甚至追杀,他倒是很热心墨家的事;那写着兰重云身份的推荐文书原来是密信,能叫外人看不懂,写的是墨家的暗号,正是让你与他暂且对下暗号,在王府之中设法放粮。”
说到此处,那领矩望向那文宣阁,向陈殇道:“此处文宣阁,镇守在这里的两个好手死了,并不是血煞功干的,是另有其人;而谷南王从未派人来过这里,更不会将自己手下人无故斩杀,只有那红衣的官儿无事,可谓蹊跷。”
陈殇沉思一时,向那领矩道:“这样说,谷南王算是向着墨家的人?”
其实陈殇也不知谷南王想的是甚么,倘若谷南王真的向着墨家,自己又怎么会被锦衣卫逮个正着?王府之中,仅只谷南王有调动的权力,失去谷南王的默许,锦衣卫再怎样手眼通天,也做不到在无明确命令下搜查王府,何况还要在无人引路的情景下跨过半个山头来杀自己。
可若真是谷南王默许那锦衣卫,那么为何会有人来救自己?锦衣卫的追兵又怎么没见到?
那领矩将眼缓缓转了开,望向大雾道:“上一任领矩方才死去,我现下替上也只是无奈之举,他主张稳扎稳打,但因墨家走得太慢了,故而留下许多困境……其实以上一任领矩的能力,他能让这四万人暂且熬过一个冬天;但我不行,我只能走得急些,即便是饮鸠止渴也要让人活下来,故而即便谷南王不喜墨家,却也只能通过此处来。”
那领矩的脸被木面遮盖,陈殇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觉出一种无奈与迷茫。
乱世之中,真正替苍生而作的,已然算是悖了人道,或许最初时能够兴起,但终究会败落下去;天底下熙熙攘攘,哪里不是为了己身认为之利而作?墨家为了所谓的安居乐业,便肯用自己微薄的力去撼动根基千年的大树,这是他们的高尚;可是人是要吃饭喝水的,是要活下去的,招募贤才而使他们和寻常人一般辛苦劳动,最后拿到和寻常人一般稀少的资源,即便是领矩这样的高层,也不能给自己留下半分私利,那么贤才便会离开,去更高处。
颠覆这个乱世,本来便不是人能够做到的事,何况还并未许诺任何利益,墨家最初散落也便是因为这个原因;现下打着为天下人的旗号,终于在乱世中兴起,但终究会因为不断的损己利人而衰落。
这样一个组织的领导人,又怎样能够不迷茫?
但在陈殇心中,想得却是另一回事,这墨家的新领矩不如当初那老领矩远虑,这四万人以墨家当时的情报,也该是早便被统计好了的,那个老领矩并不是想要将四万人尽数救下,而是选了一条残忍的路……
饿死四万人,待灾年过后便可救下更多的人,既是墨家之螳臂不可阻挡的车轮,也是一条解决之法。
或许墨家里已然有许多人看出来,但都未曾说破这一层,墨家救民,并不是竭泽而渔。
陈殇望着那木面下闪着光芒的眼睛,也不知他是否明白此间,而仍给予上一任领矩以敬意,并不说破;还是他真的愚笨,看不清这上一任领矩的布局,那上一任领矩将墨家门徒分散,或许便是为了等灾民暴动之时……
受灾真正严重的地方比之整个谷南少多了,那上一任领矩将能够救一救的拉了上水,余下的只能维持秩序,也便是由墨家作这个十恶不赦的操刀鬼。或许再放开些想想,受灾的灾民为了活下去会变为流寇,墨家即便对着这昔时的可怜人动手,也只会在更多人心中成为定乱安民的英雄。
是善是恶呢?
陈殇却并不回应,只静静地听,那领矩愈说便愈加激动,也只好示意他小声一些。
“其实以墨家现下的实力,只消接受朝廷的招安,那一定能于边疆战以墨家的机关术参与军队装备制作,日后便能一跃为国柱。从前站在墨家领矩之下未能够看清,但现下站上了这处位置……也动摇了许多……咱们死了太多人了,何必呐?用死人去换活人,然后又被更高者击落?”
只是天地生人,则有一人之业,陈殇还是原先那个想法,自己毕竟不是这个墨家里的人,也没有那样崇高的理想,自己还背上了师门的麻烦,本来便是各走各路,日后也要去巴蜀甩开墨家,并不关心墨家的兴衰去路。
现在留在这里,不过是有些感触,想自心为活着的百姓做一些事,既是为自己赎罪,也是因极少的同情与悲哀;陈殇充其量也只不过是报完仇便去死的人,一路上走来也知道自己已然不再善良,也不为了道德而拘束,随时可以离开。
但陈殇还是想尽己所能做一些事,虽说看来并不理智。
陈殇眸中闪烁着光,转而向那领矩道:“敢问领矩,能否替我探一探这谷南王府里的情景,我咱有一着,或许能够试一试,或可让那谷南王松口,但我并不确认。”
“王府里或许还有另一队势力。”
只会提出问题而不知解决的,不论身居怎样高位,都不是一个合格的领导者。
大雾总须有人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