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应我之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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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两人面上奉着笑容,但眼中仍有些怀疑,陈殇明白他们是害怕自己是旁人假扮,当下退后两步,作揖道:“二位前辈不信,便请两位出一个办法。”说着,双眼看向那两人衣袖,提防着忽如其来的突袭——这二人不论是哪一人都比之自己厉害,再加以突袭,恐怕自己便是连一招也走不……?
真走不过么?但若此事有转机,不用动手,陈殇便会竭力争取。
那老者思索道:“浩然宗已然绝迹,江湖上还会浩然宗剑法的,必然是浩然宗的传人,陈少侠倘若试验两招,清白自然可明。”说着向身侧两人示意一眼,各自退后几步,又隐隐提上一口气来,亦防备着。
他们想要自己试演浩然宗剑法,不明白是否别有图谋,但眼下却一定要这样做。
只见陈殇长剑平伸向空处,徒然向斜处劈出一剑,左手将剑柄一推,右手乘机反手将剑持过,后方霎时撩出一道寒芒来,正是浩然宗剑法里“明心剑十三式”之中的“生前身后”,招法微妙间而毫无半分滞窒,也不愧于这十五年功力。
这一招,虽是按照书册之上生搬硬套,但陈殇却使出了自己的一般色彩。
君子和而不同一理,在剑法上出了真意。
那老者显是将这一招辩了出来,示意那少者去叫来林源。
这时林源打坐已久,蛇毒被那人震散后顺皮肤排了出,已然没有大碍,余下之伤,便用周天运转配以生息之气,便是可窥见森森白骨的伤处也渐渐止了血,缓缓生出皮肉来,也便停下内功运作,走过两步来见陈殇。
陈殇看着林源胸前剑伤,叹息一声,作揖道:“林兄,陈殇希望你能做一件事情。”
闻言,林源的眼光之中闪出些黯淡,却并不回答。
先前替林源驱除蛇毒那人忽疾步冲上,冷笑到:“你们正教中人便是这般修养么?这位陈少侠还未开口,你便大声驳斥,伪君子之名可真叫你们这些人当实了才好。”说着望向陈殇,问道:“陈少侠甚么事?玄森教内高手众多,想来易办。”
现下那人呵斥林源,实是他三思之举。
这姓陈的被高人掠走,又能安然回来,此事本身便极其蹊跷,难说陈殇此次背后究竟站着哪一位前辈名宿,万一林源这个二愣子无意间触怒了陈殇背后高人,玄森教又得增添一个不小麻烦。即便没有高人,那陈殇既能从老少二人拿不下的人手里回来,可见得其实力不容小觑,说不准这小奸贼还藏了甚么功法。现下林源这人不给面子,便正巧讨好,不论是哪一种情况,皆是好事。
但陈殇却原并不想拂了林源,这人之呵斥,反倒使得自己下不来台,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只好轻声道:“林兄,这一件事与陈殇没有干系,却干系着秦肃二公子,他的死活便交在你手里,你也这样推脱么?”
说着,陈殇将长剑收回了鞘中去,顿了一顿又道:“你视我为邪魔,却也合情理,信不过我,也算是意料之中,但唯这一件事并不亏你,算是有所感触,一时间良心发现。”说罢,陈殇向林源作了一揖,向那三人走去,却又驻足了。
“凭着良心劝林兄一句,日后不要再救我,我也不会再需要你们救,许多事情是早已算好的,你原来与我无恩无怨,还过这两次人情以后,我依旧会将你一并拉入算计里。待日后秦家的事完了,各走各路,老死不相往来,于你我都是一件好事。”
陈殇这一番言语,是劝林源不要再相助自己,他身上有破事没解决,不论旁人是否帮他,还是害他,他都还不起。
与其使得日后的背叛痛苦,不如不要这人情,有了恩义,别离时才会滞窒。对于其他人来说,自己这般人,只有远离才能相安。
闻言,林源叹了一声道:“陈兄,方才也是我不好,秦兄那里又出了甚么差池?快些说与我知。”
陈殇挥了一挥手,示意林源稍候,便径直走向那老者,袖中翻出一张布条,道:“这布条上画的是那五蛊寨线人居所的地图,昨日我才烧过他们屋子,短短一天时间搬不出一里,想必仍是在原先地方,却也有高手防备,陈殇只好请诸位帮个忙,不知?”
那老者问道:“陈少侠有甚么事情需我们几个做的,竟要去和五蛊寨对上。”又忽然想起那善于使蛊而身法诡妙的人,心中更增一块石头,便要等着陈殇回答。
方才那人,是墨家的。墨家在江湖、朝廷上下都有足迹,与道门、佛门、丐帮、冥教构成了天下的五大势力。因其混杂,除却机关暗器以外的人才也不少,那会蛊术的墨家之人大约与前来的五蛊寨也有些干连,只是那身法却不知是否来自他方。
但陈殇并不知道这老者因先前遇上的这敌,却也从神色之中瞧出些端倪,当下笑了两声,道:“那线人的武学要是精妙,还能让我一个无名小卒烧了屋子?”又转而说道:“要三位做的事也并不困难,只需将那五蛊寨的线人引去秦家便好,怎样?”
那老者思索片刻,终于点了一点头,却也并不再询问那斩断身侧少者手臂的人究竟是谁,当下同二人一起作揖离去,陈殇这时才看向林源。
“秦兄究竟怎样了。”林源见陈殇侧过,便悄然问道。
陈殇望着那三人背影,向林源道:“如秦肃忽然不见了,想必便是这一群玄森教的人干的,不过你大可放心,真正要对秦肃不利的另有一人,这些玄森教的人巴不得秦肃坐稳了位置,哪里会害他?”
闻言,林源追问道:“那人是谁?我怎样做才好?”
蓦地里,陈殇笑了两声,却不答林源,道:“你还未回答我为甚么随着李部邯做事,我们各自相知,不知你觉得怎样?”
林源叹了口气,望了陈殇几眼,想要开口却终于说不出,终于叹了一口气,脸上浮出些惨淡来,这才向着陈殇说道:“我中途,被迫练了血煞功。”
闻言,陈殇摸上林源脉搏,静默道:“你血煞功夫似乎没有练过,沉沦的还不算深。”
这方才还质问自己的,竟也是邪道之中一人,可真是出乎陈殇的意料。
但陈殇却不知,林源所问的,都是林源自己也经历过的纠结,不过是换了一人问出。
血煞功一门功夫,本质上便是将真气从经脉之中挪到血液里,血液承受不住真气的力量,自然会渐渐坏死,此刻便不得不向他人身上取来血液,输入真气为己用,此间是必须杀人,又随着拿来血液的坏死而去迫害更多人。
随着血液坏死次数愈多,坏死的时间也愈来愈短——血煞功的修行原来便是换血,真气也在一次次转移之中变得愈来愈强大,而血煞真气愈强大,血液便愈承载不下,是一个不可逆转的死循环,且还会越陷越深,毕竟一旦将真气从经脉之中移出,便再也移不回去。
这门功法率先解决的便是凝血的问题,但自从输进真气以后,血液也化为了所谓血罡,随着对真气的控制而调动,随时可以抽出来害人,据说练到了深处,便能通过血液的更新不断,配以真气之修改斧正,修复百骸内脏,由此长生不死……但人究竟有极限,便是当年创下这一门功法的老祖也没能长生,后来更是后继无人,这些说法,不过是理论。
武学究竟也是一门大学问,当年创下这功法的人,是邪魔,也自然是百年难见的天才,功法的善恶,又怎样由人定夺呢?
但这一门功法修行,一定是用尸山血海铺路,林源便将其作了邪魔一说,却一路上不曾杀过任何人,现下深觉生命随着血液坏死而消逝,算是一路上善举的恶报。
林源叹道:“这血煞功全然不是我自愿要练,只是一段巧合之下得到的孽报,我如若真练了这一门功夫,又怎么对得起我师傅他老人家?”又望了一眼陈殇,道:“师傅曾教我即便性命失却,也不该遗没心中正道,难不成陈兄竟从未想过?”
不想陈殇却只是朝着林源轻笑了两声,岔开话题道:“血煞功一旦沾染,若非你死去,日后便仍不得不去练这一门功夫……你这从来瞧我不起的‘正派中人’,竟也有这样一天,不知可悲还是好笑。”
陈殇心中想的是自己的《九殇剑典》,和林源沾染上的这血煞功又有甚么区别,这一番话也有了些自嘲的意味。
毕竟剑气的化生由不得自己,天天这样受折磨,即便自己并不自杀,也活不过三十岁,但陈殇修行前便已然想好了一切,怪不得别人。
已然无法失去是一件好事,也是一件坏事,好在还有回忆追溯,能支撑着陈殇走下去。
似乎一切都像陈殇的名字一般注定好了,真正留存梦想与浩然正气的那个陈殇,早便在那三个月前死了,九月中旬是陈殇那不知踪迹的父母,连同名字交给他师父的生辰,确是并不满十五。
正当其他少年鲜衣怒马时,陈殇独着血衣,负着一身伤前行。
陈殇无法再被夺走更多,但林源还有自己所珍视的事物,不能同他一般走上这一条不归路。
你我的命运,颇有相似之处,可惜终是陌路。
林源道:“这便是为何我要投向李部邯之因。他用奇妙蛊术吞走了我一部分融入血液之中的真气,说是也可凭此将我体内血煞真气消除,我实在走投无路……”说到此处,林源忽觉心上一道重击,当下问道:“陈兄所说要害秦肃之人,莫不是李部邯?”
若是李部邯要害秦兄,他岂不是为了自己而抛弃好友?他林源怎是这样狠心之人!
只听陈殇苦笑道:“李部邯被五蛊寨之人追杀,只能躲下来避风声,但其野心不止,更伺机将整个五蛊寨一并拿下,若非他不慎缠上了业火功,全身经脉被烧灼之时,又受真气消弭之苦,怕是现下江湖便再也没有了五蛊寨的名头。眼下他被业火功克住,却仍旧不安稳,仍意欲从余布、秦肃、秦谨与那诸门客手中将秦家盗来,那么尘埃落定时,秦肃即便不死,也不会再有半分自在。”
“我怀疑那秦三公子,也是李部邯借秦谨的手杀的,他从未出手,只是借着秦谨鼠目寸光的伐异,那秦三公子便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李部邯便将眼光又望回了秦谨这个失了用的棋。”陈殇轻轻将背上长剑摘下,抚着长剑剑鞘,望向林源。
李部邯的夺神蛊该有操纵他人意识些时间的功效,凭着秦谨当时在余布小院的反应来看,应该是吃了不小的冤枉,但好在这大恶人中了业火功,一身蛊术都只能勉强用来保命,还要待在阴暗潮湿的地窟之中,无法直接向秦谨出手。
以陈殇的猜测,秦谨怎么说都不该杀那三公子,哪怕是三公子真要反。
为了应付老虎而将一大部精力放在野狼上,大傻子。
可惜陈殇不知道,秦谨还真是这样做的。
那秦谨受了李部邯的冤屈,只消二、三公子有一个揭穿他杀了自己父亲,他便不仅做不成家主,甚至还会丢去性命。其更深的原因还是秦谨对于二、三公子身后可能存在的畏惧。
自然,自己心暗的,瞧不得他人也光明。
于是便造成了现下这个局面,也算是是咎由自取。
秦肃没有身后的势力,能相助的三公子也被他这个家主亲手杀了,李部邯这时不反何时反……
娃子,你操作失误,李部邯当然乘虚而入,绝不给你再操作一次的机会。
烂摊子便这样甩到了陈殇身上。
我好累啊!!!
陈殇从思绪里挣扎出来,叹息道:“合作,你我都能活下去,秦肃也能活着,否则只能将你杀了,免去一身后患。”
他一个人怎能扛得过李部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