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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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秀川看到，原本坐在餐桌旁的水谷唯，此刻已经从椅子上站起。
少女上半身前探着，一只小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前探着。
前探的小手中夹着筷子，筷子的顶端夹着一块饼干样的东西。
饼干样的东西一小部分是浅棕色的，大部分是深褐色的。
浅棕色和深褐色的过渡很均匀，不像是有意为之，倒像是没掌控好火候、或是原料配比，不小心烤成这样的。
这应该是块饼干。
秀川的嗅觉很好。
隔着大半个手臂的距离，他能闻到饼干上一点点焦糊的气息，和更多的面粉烤熟后的芳香、糖分和油料混合之后有点腻的香甜。
那饼干应该是想做成小熊形状，圆耳朵、大肚子、短短的四肢、熊鼻子大致可见。
或许原本是想做成小棕熊，可惜烤糊了不少，耳朵、四肢都是黑黑的，一眼看去倒像是熊猫了。
秀川转头后的第一眼，其实没有看向那块原本可能是小棕熊形状的熊猫饼干。
饼干，他只是余光随意瞥到。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少女肉眼几乎不可察觉的，一点点缩回椅子中的模样，以及这么做时，她脸上忧愁与失落交织的表情。
那缩回的动作，像是刚从山洞里初生的小鹿，通过澄澈的漆黑眸子，看到了洞外的阳光，她好奇地向洞口靠近，可不知为何，靠近到光与暗的边际后，她微瞠着双眼，逐渐退回了黑暗之中，仿佛只有那里，才能给她安全。
她的表情，秀川不知该如何形容，但他一瞬间有些感同身受。
失落，像是海啸，瞬间就把心脏吞噬掉。
他感觉他的心脏仿佛真的被吞噬，淹没在海底的寂静里。
啪嚓。
清脆却又沉闷的响动，从林秀川的指尖传出。
正在吃饭，他是拿着筷子的。
水谷家虽然家境优渥，但除了围棋方面开支可谓奢侈，寻常衣食住行方面倒都很普通，比如平时用的筷子，不过是很普通的竹制筷子。
他拿的筷子就是很普通的竹制筷子，虽然普通，但平时用来吃饭也足够结实了。
它也不够结实。
最起码在林秀川因心中悸动而失神的失力下，它绝对不够结实。
筷子啪嚓从中断裂，它没有惹任何人。
或许它也知道这一点，它很生气，它让断裂的残躯中崩出了很多竹刺。
一些竹刺被断裂它的人粗糙的手指皮肤挡住，一些竹刺刺穿那些粗糙的皮肤扎进肉里。
肉里的鲜血感受到了异物，也感受到了自由的气息，它们迟疑了片刻，试探着从通往体外的伤口渗出。
山洞里初生的小鹿又朝洞外的阳光靠近，这次她没有再退回去。
“啊，秀川……”
她靠过来，筷子啪啦的掉落声，饼干嚓嚓的落地声、或是碎裂声。
她靠过来，拿过秀川手中断裂的筷子，将他渗血的那只手捧在手中，片刻后，将受伤的食指和拇指放进了嘴中。
食指和拇指被温暖、湿润、柔软等感觉包裹，林秀川终于回过了神。
他的眼中不可控制地浮起了歉然的目光，那目光在含着他手指的少女的脸颊上盘旋许久，又忍不住去看她身后的地面。
地面上，跌落的筷子，筷子旁是碎掉一角的饼干，饼干旁是那一角的碎屑。
“……那是，小唯在料理课上学到的吗？”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水谷唯没有听到那片羽毛，她把林秀川的手指在手中含了会儿，拿出来。
见到指肚上，新鲜的红色透过晶莹的液体再度渗出，她澄澈的眼底，似乎也要渗出点什么。
“秀、秀川，你、你等一下，我、我去拿医疗箱！”
“哎……”
没事的、小伤而已、抱歉啊、应该很好吃吧……
想要脱口而出的话太多，他伸过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哎”了一声，却没有下文。
只眼睁睁看着她匆匆转身，受惊小鹿般矫捷、轻盈地离开了餐厅。
手慢慢放下，林秀川的目光也渐渐低下。
他看向了地面上的饼干和碎屑。
饼干缺了一角，也碎了，上面多了裂纹。
那原本应该是小棕熊的形状，小棕熊还被细心地照料出了笑脸。
那笑脸上有裂纹，裂纹顺嘴角蔓延一点，那笑意里似乎多了份讥诮。
沉默了会儿，林秀川从椅子上起身，走了几步，弯下腰，捡起那枚饼干，放到嘴里。
慢慢咀嚼着，他又一点点将地面上的碎屑捡起，一点点放进嘴中，继续咀嚼。
一点点苦……挺甜的……
噔、噔、蹬。
“秀、秀川，我把医疗箱带来了，还在流血吗？”
“要、要不然去医院吧？”
“哦哦对对，医院医院……我赶紧打电话才是……”
砰的将医疗箱丢在餐桌上，水谷唯开始朝身上摸去。
林秀川笑了，他笑得很开心，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是啊，要快点去医院，慢了的话，伤口可就愈合了。”
“嗯……嗯……我手机呢、我手机……哎？秀川你说什么？”
正在找手机的少女听到了秀川的话，她摸向身上的动作停住了，有点呆滞的目光朝秀川看过去。
她整个人这会儿看上去有点傻愣愣的。
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林秀川走过去靠近餐桌，打开医疗箱，开始翻找起来。
“我说啊，我这只是小伤而已，不管它也没关系，很快就能好的，不过还是贴个创可贴好了……”
“嗯，找到了。”
在箱子里找到创可贴，贴到了食指和拇指上，翻转手掌端详了会儿，林秀川转头，比出了个“oK”的手势。
“小唯你看，没事了哦。”
“啊？哦……”少女愣愣地点头。
缓缓靠过来，小拳头抬起，轻轻捶了一下，“你吓死我了，秀川……”
“啊？有吗？其实只是小伤……”
林秀川一时有点哭笑不得，他手受伤时，其实都没感到多痛。
“可、可当时流了好多血啊，你、你看，你手上现在还有好多血。”又是轻轻一捶。
愣了一下，秀川再度端详了下受伤的那只手。
他这才发觉，手上的血可能是有点多，创可贴之外的部位，食指、拇指、虎口处，几道快要凝固的刺眼红色。
他感觉这点伤势不算什么，但可能在少女眼里，这实在是很不得了的伤势。
“好啦、好啦，真的没事了，我说真的，”说着，他微笑着，又开始在医疗箱里翻找起来。
“这点血看上去多，其实伤口真没什么啦，我找点酒精、纱布擦干净就好了。”
“这样吗……那我我和你一起找。”
一起翻翻找找。
“那饼干是小唯在料理课上学的吗？”
“啊？嗯……裕子说，可以做给喜欢的人吃，那天料理课上试了试……待会儿让你尝尝。”
“我尝了，很好吃。”
“哎？但、但我之前想喂你、喊了你好久你都不理我，你、你……你哪里吃了啊，哼！”
“对不起啊，小唯，之前在想事情……我真的吃了，就是刚才地上掉的那块。”
“啊？那个怎么能吃呢？掉到地上就变脏了，吃掉说不定会拉肚子的，你、你……你这会儿能吐出来吗？”
“你这是在为难我林秀川……没关系的，小唯平时很注意卫生，家里每天也有家政打扫，一块掉到地上的饼干，不至于拉肚子。”
“哦……那，秀川，你觉得好吃吗？”
“小唯做了多少那样的饼干呢？”
“嗯？哦……大概……我记得上课时调了半斤左右的面粉，最后基本都做成饼干了……所以大概半斤？”
“嗯，那都是我的了。”
“啊？哦……嘻嘻……不行哦，我也要吃。”
“嗯，那我吃给你听就行了。”
“吃给我……哇，秀川，你好过分，那是我做的哎。”
“不是要送给喜欢的人吗？难道小唯不喜欢我？”
“我、我……我当然……喜欢秀川了……呜，秀川你好狡猾……”
“那狡猾的秀川打算做半斤饼干，换小唯的半斤饼干，小唯愿意吗？”
“哎？嗯！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