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投敌卖国,越州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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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陵。
这几日,越北战事备受关注,天下瞩目。
先是一夜之间鄞城失守,再是左将军沈喆引二十万大军遭遇伏击被打散,又是禾城陷落,一时间,越北乃至整个越州都沦为天下人的笑柄。
当年十四州的人羡慕吴越富庶,暗地里都会作诗冷嘲热讽,说是吴越无男儿,男人没血性,只会在女人肚子上驰骋,上了战场就尿裤子。如今这两次战役,让越北军彻底被扣上了无能的帽子。一个多月连丢两城,百万平民离开家园,三十万大军被打散,是该说士兵无能,还是说指挥官无能?尤其是越州牧程守玉先斩沈喆,又斩陆沉家眷,此举更是惹得天下群雄唾沫。
有兵家大成者的谋士分析了禾城之战,从多个角度评判,都普遍认为陆沉打了一场漂亮仗,甚至有过分解读的,都觉得陆沉乃当世名将。比如有谋士认为陆沉仓促空降禾城,地方军队士气散乱,局势不给他时间重整军威,自知无力抵挡东瀛人,遣散部众是为越北保存实力,他又放走了百姓,实则是为了后面通过地形对东瀛人展开巷战作准备。无疑,陆沉一役歼敌三万,足以证明他卓越的军事素养。简而言之,各路关注越北战事的诸侯都认为过不在陆沉,他已经尽力,是越北的烂摊子压垮了他,比如西南益州牧左怀玉,更是直言不讳,笑骂程守玉无能,自己没本事,只能把怨气出在部将身上。总之,普遍都在感慨陆沉生不逢时。
陈词也尤为关注禾城局势,得知始末,感触良久,结果这时樊褚来汇报,说是十一月二十五日的时候,程守玉如热锅蚂蚁,纠集了湖州、余杭、婺州、天台以及禾城溃兵,总计约五十万兵马,形成包围圈,铜墙铁壁,守卫余杭安全。程守玉还前往城楼,颁布文书,宣布将誓死守卫余杭,与余杭共存亡。除此之外,他还召开了几次阅兵,誓师大会,宣布用实际行动粉碎东瀛人企图攻陷越北的计划。
余杭。
尽管数十万大军组成防线,但程守玉依旧坐立难安,他迫切希望打一场漂亮仗。
虽说他天天去演讲宣传,表明自己立场,但人都是怕死的,更换可他程守玉?实话说,程守玉没有慷慨赴死的决心,现在看着兵败如山倒,他不理解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是什么,是他用人不当?看着殿下沉默寡言的群臣,程守玉想发脾气,但却哑火了。数日下来,许多官吏都动摇了,想通过中州商会的钱庄转移资产,想偷偷溜走,但程守玉雷厉风行,自己都没走呢,自己都走不了呢,你们就想走?当时你们靠着官位捞钱,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钱大家一起赚,有女人大家一起玩,现在余杭告急,你们拍拍屁股就想走了?岂有此理。余杭谁都可以走,唯独他程守玉不能。因为他是世袭罔替的州牧,制霸越北四百年,天涯海角,天下之大,却无他的容身之所,他能走到哪里去?就算抛开其他不表,他真走了,如有颜面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总之,程守玉内心是复杂的,一方面贪生怕死,一方面却抱着侥幸。
“府君,向吴南、北,越南的三路诸侯求援吧,我吴越四地唇亡齿寒,同气连枝,现在倭人骁勇,当组成防线。”有谋士请奏。
程守玉苦笑,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事实上,在吴越局势升温前夕,他就和谋士们探讨过对未来战争的设想,认为凭借越北防线,接近百万大军,能抵御倭人短则一年半,长则三五年载,到时候逼急眼了东瀛人,再求援不急,然,谁能料到短短一个多月,就败得如此彻底?如果求援,他真是丢脸,贻笑大方,但现在的局势是把自己的脖子夹在刀上,也没其他办法了。无非是沦为笑柄罢了,事实上,禾城和鄞城的沦陷,早就让越北成为天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好。”
当日,程守玉起草求盟令。
至于向朝廷求援?
开什么玩笑。
如果朝廷增兵越北,那他这个世袭罔替四百多年的爵位也怕是做到头了,就算能取得战争胜利,保全越北社稷,他定然成为千古罪人,会被引渡回京。朝廷上那群阴险狡诈的人巴不得看见越北的火烧得越旺越好,如果火势失控,朝廷加入,书写讨贼檄文,召集南北另二十四路诸侯组建盟军,形成摧枯拉朽之势,驱逐倭人。战争过后,就会论功行赏,撤销他家族的爵位,另立新君,十来年前的荆州就是最好的例子。莲池起义后的荆州之战,战争结束后,荆州牧吴氏被革职查办,流放蛮荒,由朝廷重新册封了州牧。
……
程守玉的求盟书传到吴王府邸的时候,吴王非常重视,当即召开会议,陈词也收到了邀请。
正如程守玉说的,吴越四地,唇亡齿寒,如果他眼睁睁看着越北沦陷,那日后倭人就能全面展开战线,堂而皇之的大举入侵吴南领土。
“呵,调集数十万大军形成防线,不思反攻禾城、鄞城,却想着结盟,程守玉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响亮,我该说他是贪生怕死呢还是高瞻目远呢?”陈词不吝啬的冷嘲热讽。
吴王闻言,微微叹息,他知道程守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简而言之,此人小肚鸡肠,胸无大志,虽把越北治理的井井有条,但并非是他的政治水平有多么高超,而是越北地灵人杰,尽出好汉。再加上是沿海,物产丰富,海洋资源丰沛,靠着港口贸易,倾销十四州,赚得盆满钵满。这个年代,有钱了,百姓能吃饱饭,日子过得舒坦,怎么会不安定?
“话虽如此,但倭人所图过大,不可不防,结盟是必然的。”吴王如此说道,故意撇开话题,不想深究程守玉的为人。
还是那句话,越北沦陷,东瀛人就能彻底展开战线,到时候,吴南和越南就必定陷入战争的泥潭。与其等待被动防守,不如主动出击,现在结盟,增兵越北,还能延缓东瀛人侵略的速度。
祁连子平淡问道:“大王打算怎么个结盟法子?”
吴王一愣,他第一印象是增兵,可一想到吴南总计兵马也只有二十万,越北可是有兵马百万人,虽在两次战役中损兵折将,但现在能调动的,总计有八十万,光以余杭为防线,就设立了五十万的大军。也就是说,越北根本就不缺兵马,越北是曲江中下游平原最富强的地方,兵强马壮,物产丰富,这也是为什么东瀛人第一个入侵地点选择越北。除了地理位置的战略意义,更是因为越北是整个吴越最强大的硬骨头,连这块硬骨头都吃下了,生吞吴越,只是时间问题。
吴王沉默了。
论物资,越北不缺;论兵马,越北也不缺。
如果话挑明,实际上越北人才济济,大将很多,许多都能独当一面,吴南相比之下,除了广陵余昌龄,金陵孙良,海陵徐骁,就没什么名将了。吴王连自己的兵马都不够,怎么支援?
关于会盟方案,最终不了了之,祁连子的意思是先静观其变,看看吴北的吴州牧习深是怎么想的。此事暂且不表。
……
越州南部。
大凉帝国采取的政治制度是在十四州分权而立藩王与州牧,共同维护一州之秩序,即“郡国并行制为实体,州府刺史部为监察”,四百多年前英雄姬无涯自敦煌起兵,征战天下,打下了江山,后定都洛阳,论功行赏,在十四州大封王侯,时过境迁,就演变成如今的模样。普遍上,每一州,除了有一名州牧领袖,也会有一名诸侯王,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吴越都有州牧,也有诸侯王,但中州没有,中州只有皇帝,只有朝堂。再比如说说西南的益州,除了坐拥蜀地的的益州牧左怀玉,还有渝王、夜郎王、南诏王。又比如说西域,西域只有西域王。
越王句(Gou)泉,便是越州南部的实际领袖。越州南部不算广袤,有巨城三座,衢州、绿谷、鹿城,在这一亩三分地上,句泉就是天王老子。和越北的富庶相比,越南贫瘠,又因为句泉的暴政,以至于民不聊生,赋税的担子压得老百姓喘不过气。这里空气阴沉,北方的战事没有波及到这里,人们惶恐不安,终日劳作,日落而息。和吴王一样,越王拥兵也少,只有寥寥几万人。和吴王不一样的是,吴越局势升温后,吴王不惜向中州商会贷款也要招兵买马,而越王却是不管不顾,依旧整日吃喝享乐,像是妥协了一般。有人认为,越王依附于越州牧,越北百万大军都败了,他再怎么招兵买马也是无济于事的,与其如此,不如不去想这些烦心事,该吃吃该喝喝。
王府。
越王虽穷,但王府却修建的气派,金碧辉煌。句泉没什么爱好,一则喜欢强抢民女,被他盯上的女人,只要是在他的土地上,不管有什么背景,总能服服帖帖被送到他的床上供他享乐;二则喜欢珍宝,他喜欢搜刮宝物,被他盯上的东西,第二天也能出现在他的橱柜。
今日一袭蟒袍的句泉带着部下亲自出城百里,迎接贵客,人们只看见句泉坐在马背上,和一男人谈笑风生,卑躬屈膝,都觉得诧异,有学识的人一眼认出那黑马上的男人是东瀛人,穿的是宽松武士服,脚踩木屐,长得肥头大耳,不是东瀛人是谁?但碍于句泉的淫威,百姓不敢议论,只觉得奇怪,现在越北在和东瀛人打仗,句泉还把东瀛人奉为座上宾?
“大人,小王府上,最近来了一批女眷,有中州的美娇娘,不愧是中州,寸金寸土,那儿出生的姑娘骨子里就带着傲气,嘿嘿,也有雪国的女人,英姿飒爽,西域的也有,异域风情,大人,保准今夜您醉生梦死。”句泉满脸堆笑,讨好似的说道。
坐在黑马上的男人,赫然是田中仁大。
这次田中收到军令,率部一百,秘密入绿谷城与越王议事。
田中来的时候也了解过越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越王在吴越很低调,山不显水不漏,几乎算得上与世无争。他仔细了解才发现,句泉就是一个草包,坐拥广袤的土地,管理数百万百姓,却像个心智不成熟的纨绔一般,他更是不以为然。从一开始,东瀛人就没有想着全面挑起战火,二十年的卧薪尝胆,东瀛人早就把吴越的底子摸透了,什么人能打仗,什么人能拉拢,他们一清二楚。现在,鄞城大捷、禾城大胜,军府就派遣田中来劝降句泉。
句泉和田中可谓是臭味相投,男人更懂男人,句泉一眼就知道他和田中都是贪色好财之人。听着句泉的话,田中也是心窝子被挠的痒痒的,早就迫不及待去品尝一下这些大凉王公贵族们圈养的小妾了,便说道:“大王有心了。”
“哪里哪里。”句泉赔笑。
要是让九泉之下的句泉的祖宗看到了这一幕,估计咬牙切齿,心想自己英雄一生,追随姬无涯打江山,征战四方,怎么有这样的子孙?不过嘛,这也怪不得越王的老祖宗,四百多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时间跨度太大,总能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谁能确定句泉真的就是初代越王的子孙?说不定传到某一代,有王妃偷情也说不定……
田中在绿谷王宫住了三日,可谓是神仙般的日子,逍遥,醉生梦死。
一觉起来,看着左右枕边美艳的女姬,不禁感慨权力真是好东西,来了几日,也该谈正事了。句泉懂事,把田中伺候的红光满面,见田中来找他,立马嘻嘻哈哈让部下打开箱子,作揖道:“大人,这是小王的一点心意,您且收下。”
田中哈哈大笑:“大王有心了。”
如此,才进入正题。
田中和越王在酒席上,觥筹交错,便开门见山道:“大王,实不相瞒,某这次来,是想与大王结盟。”
句泉心里暗骂,他知道自己惹不起东瀛人,所以一直都把姿态放得很低,不敢端架子,以礼相待,笑脸相迎。东瀛人结盟?结他奶奶个熊,这群倭人狼子野心,谁人不知?但心中虽这么想,句泉却是皮笑肉不笑,说道:“大人,你们东瀛皇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城拔寨,所向披靡,何须与小王结盟?小王手里可没多少兵马……”
句泉是怕被东瀛人当了枪使。
让他享乐可以,让他去冲锋陷阵,那可不行。
田中心里冷笑,心想这越王也不算是酒囊饭袋,便收敛笑容,淡然道:“非也,大王误会了。军府的意思是,眼下我军数次大捷,吞并吴越只是时间问题,哦对了,大王不要抱有侥幸认为京城方面会出手,我们军府在大凉朝廷上也能说得上话,这次战争,也并非只是我们的野心。”
话说到这,越王已经明白了,心里了然,心想怪不得东瀛人胆子那么大。区区弹丸小国竟敢垂涎帝国江山,原来是和朝堂上的大臣有密谋。
“大王,您是聪明人,眼下局势已经很明朗了,说句不好听的,您要是听话,您还是越王,甚至是整个越州的王;您要是不听话,某虽不才,也能当一当这个王。”田中阴笑一声。
句泉面色一变。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但句泉心里清楚,田中说的话是对的,连程守玉百万大军都在垂死挣扎,抱着必死之心,他区区几万兵马,欺负老百姓还行,真要跟东瀛人真刀真枪的干,处境比禾城、鄞城好不到哪里去。句泉为赵王,掌管数百万人生死,也不是软柿子,他虽然胸无大志,但不能这么稀里糊涂把自己的基业交出去,便说道:“大人的意思是,小王当如何?”
“大王是聪明人,某也就实话实说了。眼下程守玉如瓮中之鳖,他定然不会坐以待毙,相信程守玉的结盟信已送到了您的手里。”
句泉颔首:“不错,可我没回复。”
不是他不回复,而是没必要回复,他就几万人的可怜兵马,自顾不暇,去支援也是杯水车薪,回复个啥?
“大王,眼下我军想攻克越北无异于探囊取物,只是为了避免人员伤亡,这才不得已找上您。大王,若您这次帮了我们,您就是军府的功臣,日后我东瀛控制吴越,您还是越王,还能这样行乐一辈子,若您不同意……”田中的话戛然而止,威胁意味浓厚。
“大人需要小王做什么?”
“简单。既然程守玉求盟,那大王就发兵相助,军府打算调5万精兵乔装打扮,换上你们越南的盔甲武器,打着幌子去会盟,深入越北腹地,打一个出其不意,里应外合,如此这般,越北军队必定在年关前败北,到时候,大王,您也能过一个好年。”
句泉闻言,整个人愣了一下。
心想好狠。
东瀛人五万精锐扮作越南军队,前去会盟,无异于在程守玉的心脏上安插了一枚钉子,本来程守玉就忙得焦头烂额,如此内外夹击,里应外合,程守玉必败无疑。
“大人是把小王推到水深火热之境地啊。”句泉苦笑,他如果这么做了,岂不是吴越的千古罪人?不知道多少人要暗地里骂他,这岂不是遗臭万年?他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大王自己考虑吧,某还会在绿谷待上三日。”田中说完,放下酒杯,转身就奏。
句泉沉默了。
他看着田中的背影,咬牙切齿。
不得不说,东瀛人是彻底拿捏住了句泉的脾性,知道此人贪生怕死,胆小如鼠,只想在自己的封地上作威作福,安度余生。这是一步死棋,句泉别无选择。第一,他只有几万人的可怜兵马,不敢反抗;第二,田中先是打一巴掌再给个蜜枣,他要是帮忙了,他就是东瀛人的功臣,他以后还能是越王,如果拒绝,他就是东瀛人的敌人,日后他就是阶下囚。怎么选择似乎早已注定?
越州南部谁都可以走,唯独他句泉走不了,因为他是越王,在绿谷,他是王,是当之无愧的王,可一旦离开了绿谷,他就没有军队,没有安全感,他就什么都不是,他不能走。那么他的选择呼之欲出。
但毕竟是重大决定,句泉也要掂量掂量。
于是,这一日,他把自己锁在祠堂,跪在列祖列宗灵牌前的蒲团上,认认真真上了三柱清香,磕了几个响头。
“列祖列宗啊,孙儿无能啊。”
“孙儿也是没有办法,现在脑袋被人用刀顶着,那群东瀛人凶残狡诈,孙儿要是敢拒绝,说不定就横尸街头了啊。”
“孙儿也有苦衷啊。”
“咱们越州南各郡,有数百万百姓,孙儿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百姓们考虑啊。”
“要是孙儿敢反抗,孙儿死了是小,几万大军白白当了牺牲品,数百万百姓都要饱受战乱摧残,孙儿真是苦啊。”
昏黄的烛光下,句泉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讼自己的不易,阐述自己的处境。
他越说越起劲,把自己描述得如何爱国爱民,说自己是曲线救国,是迫不得已俯首东瀛人,是为了避免战火侵袭,是不愿看到百姓们流离失所。
和句泉三日的患得患失诚惶诚恐不同,田中可谓是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他享受着越王搜刮来的各地的美女,吃着山珍海味,十分滋润,十分快活。最终,句泉下定了决定,同意了当东瀛人的狗,他只有一个要求。
“大人,你们东瀛皇军取得吴越后,万不能忘了我的劳苦功高啊。”句泉哭丧着脸说着。
田中哈哈大笑,像是对待哈巴狗一样拍了怕句泉的头:“放心吧,等活捉程守玉,你就是真正的越王,整个越州十城,都是你说了算。我们东瀛对你,就像我昨夜对你的王妃一样柔情似水。”
……
余杭。
程守玉愁眉苦脸,一连十日,无一支军队来会盟,密信如泥沉大海,没有溅起一丝水花,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密信半路被东瀛人截获了?
一行武将一行谋士也都是垂头丧气,这几日,防线外,东瀛人聚集了大军约四十万人,整日在防线外叫嚣,但各路联军都没有收到程守玉的军令,只能压抑着怒火按兵不动,都憋着火。他们不知道程守玉在怕什么,五十万大军还怕什么?程守玉确实怕,他就这么一点家底,打一仗就损失一点,打完了就没了。和平岁月太久,程守玉早就忘了什么叫战争,当战争真的发生,他才知道有多么惨烈和沉重。
十来年前的荆州之战,似乎只存在与沉重的文字背后,人们津津乐道,却忽略了战争背后的沉重。
程守玉也有说不出的难言苦衷。
说到底,程守玉锦衣玉食过惯了,从未领导过战争,只在史书上听到过战争,如今战争真的爆发了,他觉得缩手缩脚,瞻前顾后。
吴王没有支援。
程守玉不在意,吴王和越王那点可怜兵马,自顾不暇,就算来会盟,能来多少人?他在意的是吴州牧习深的部队。习深坐拥吴州北边广袤的土地,兵马情况与他不相上下,可现在习深没有回复,他很着急。
苦等十日,他绝望了。
上将军唐浩数次来报,说是防线外的东瀛人整日练兵,随时有大举入侵的意图,还请指示。
昨日更甚,说是一群东瀛人夜里偷袭,洗劫了一座县城,损失惨重,死伤了三百多士兵,粮仓失火。此举惹怒了联军,唐浩点兵点将,只等程守玉一声令下就要发动对东瀛盟军的全面反扑。
程守玉拒绝了,依旧是按兵不动。
他在等。
等各路兵马会盟。
然,他失望了,或者说绝望了。
“报——”
这时,有一军士匆匆进来,行至大殿跟前,恭恭敬敬道:“启禀府君,越王帐下上将军刘拓引五万精兵来援,已抵达婺州。”
程守玉闻言,耸拉的脸笑了笑,感慨道:“没想到这个时候,竟是句泉来助我,唉。”
有官吏赔笑道:“府君,都说吴越一家,但毕竟吴是吴越是越,眼下之危机,大敌当前,还得是越王明事理知大义。”
程守玉内心是感动了,本来都绝望了,但这个时候越王的援军来了,他又重新振奋起来。
“是啊,靠人不如靠己,还是我们越州内部团结,哼,外界都说我们吴越是穿一条裤子,如此看来,不过也是咱们一厢情愿,真遇到问题,还得是自家人来帮衬。”有官吏说道。
“吴州的人巴不得看见怎么跟东瀛人打呢,咱们拼光了东瀛的精锐,他们才好坐收渔利,一群小人罢了。越王虽暴戾,但关键时刻还是靠谱,据说越王只有大军六万,这次也是下了玉石俱焚的决心。”
“……”
群臣都在夸赞越王句泉,反而把吴州的两路诸侯贬低的一无是处。
程守玉颔首,“传我军令,命越南军从婺州深入,赶赴余杭防线,我要亲自出城去接待越南上将军。”
“遵命。”
程守玉现在想的是拖,把战争拖下去,想用数十万大军作为防线,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震慑住东瀛人,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东瀛人缺乏补给,很难跟得上长期作战,但令程守玉恼羞成怒的是,东瀛人不讲武德,可偏偏东瀛人却根本不惧他的防线。
所以他也做了最坏的打算,他也不是软柿子,既然要打,那就开战,几十万人怕什么?
现在得知越王支援,程守玉感动之余,也有了不少底气,这意味着越州的团结。
又过三日,程守玉见到了刘拓,也见到了刘拓带来的五万精兵,只看一眼,程守玉见眼前一亮,感慨越王兵强马壮,他调侃自嘲道:“怪不得越王不像我一样招兵买马,雄兵百万又如何?都是徒有虚名的花架子,比起越王的五万精兵,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唉。”
刘拓神色古怪,他心里叹息,其实……他身后的五万精兵,都是东瀛士兵,只是穿戴了越南的军械盔甲。实际上,越南的士兵比越北的好不到哪里去,都是酒囊饭袋,上了战场怕是尿裤子,连他这个上将军也是酒囊饭袋。刘拓现在是赶鸭子上架,越王跟他说,如果打起来了,就让他跑,找个地方溜了,其他的自然会有东瀛人帮忙擦屁股,等程守玉兵败,他在回绿谷。
有了这数万精兵,程守玉底气大作,当即将这五万悍卒任命为巡城军,保卫余杭内城安全。
他甚至想许诺高官俸禄贿赂刘拓,笼络他,想把这数万精兵纳入麾下,但犹豫了一下,程守玉没表示,因为他觉得,越王能打造出这么一支精兵悍将,这这支部队一定是非常忠诚的,很难策反。这个节骨眼,还是把精力留在对付东瀛人,免得节外生枝,要是失去了越王精兵的好感,那就得不偿失了。
刘拓看见程守玉喜出望外地把这五万东瀛士兵安排守卫余杭内城安全,感慨废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余杭沦陷的那一幕。
同时,他也忍不住佩服东瀛人起来。
和这样的军队作战,吴越实在是小孩子的幼稚,就东瀛人的战略眼光和布局,就已经太过领先了。
先是一夜之间攻陷鄞城,再破禾城,形成摧枯拉朽之势剑锋直指余杭,让程守玉不得不求盟。再武力相逼拉拢越王,打入越北内部,玩一出里应外合。
这一手计谋,排兵布阵,堪称步步为营。
把程守玉玩的团团转。
刘拓忍不住心想,东瀛人是不是早就算到吴州不会发兵来援?吴州的兵马普遍集中在吴北,吴南的吴王只有十五万兵马,自顾不暇,吴北的吴州牧虽有雄兵数十万,但跨距两千里之遥,隔着一个吴南,深入援助的可能性不大。想到这,刘拓按照感慨东瀛人老谋深算。但旋即,刘拓又摇摇头,他觉得就算是吴州支援也没事,如果吴州真的支援,大不了一网打尽,如果是这样,那真的是太可怕了。
刘拓心中升起一股无力感,随后,又释然了。
无所谓了。
他是吃越王的俸禄,现在越王都投敌卖国了,把基业卖给了东瀛人,东瀛人要是取得了战争胜利,他跟在越王屁股后面吃饭,也能吃得香睡得好,赚谁的钱不是赚?
太安二十三年一十二月十五日。
东瀛盟军展开对余杭防线的全面进攻,会稽、湖州、婺州三地沦为战场,双方总计投入兵力接近百万人,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拉开了序幕。
此次战役,史称“余杭保卫战”。
这也是越北战争开启以来,动员兵力最多,伤亡最大,波及最广的一场大型战争。
是越北联军最高总指挥程守玉帐下上将军唐浩与东瀛盟军副统帅上杉祁的一次较量。
各方瞩目。
都在等待着结果。
十四州的诸侯都在看笑话,如果此役败北,程氏沿袭四百年的爵位就跌落了神坛,日后再无余杭程氏。有深谋远虑之人仿佛看到了朝堂上的风云变化,现在两位皇子夺位,这空下来的爵位,就会成为他们笼络权贵的筹码,有人摩拳擦掌。但还不急,他们在等,等吴越彻底沦陷,到时候朝廷必定下诏天子书,发布讨贼檄文,收复河山,到时候,二十八路诸侯会盟,都会去吴越分一杯羹。替皇子殿下打下江山,平息战乱,日后皇子登基,也能论功行赏,分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何乐不为?所以,吴越就成了这场棋盘牺牲品。定格了四百多年的吴越爵位,是时候该改个姓了。
时节入冬。
天气转冷了,北方下起了鹅毛大雪,而吴越地区,因为地靠沿海,没下雪,却是日日夜夜的大雨。
战争陷入了焦灼。
在太安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日这一天,会稽沦陷。
二十五日,东瀛军从会稽出发,设下埋伏,唐浩中计,率领三万兵马丢弃婺州,往南逃走,东瀛军前锋将军藤野谦信率军乘胜追击,将其围于天台郡。
余杭告急。
程守玉得知情况,心如死灰,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数十万大军会如此溃不成军。
深夜,程守玉把自己锁在祠堂,跪在列祖列宗牌位之前,管家已经在收拾东西,程守玉自知沦陷是迟早的,他打算带着家眷和金银细软偷偷趁着夜色离开余杭,船都找好了,他要沿着曲江顺流而上,去荆湘大地,隐姓埋名,安度晚年。这也是无奈之举,死守下去,只会眼睁睁看着余杭沦陷,当东瀛人的阶下囚,他不想看到那个结果。
他是做不到像陆沉那样公开表明余杭守不住的,因为之前一段时间,他一直在宣布要与余杭共存亡。
现在他却想跑?
这样一定会激起民愤,百姓会撕破他的,不会让他走。
其次,前线兵败如山倒,已经极大激起了军中的愤怒和不安,许多士兵都不想为他而战了,这个节骨眼,他公开表明要弃城逃走,谁会甘心?
“孙儿有愧列祖列宗。”
“越北的基业,葬送在我的手里。”
“唉。”
“想我五岁开始,饱读诗书,励志要做一名好官,造福百姓。”
“想我三十即位,短短二十年,将越北治理的井井有条,百姓欣欣向荣,却不想,现在却如此狼狈。”
“列祖列宗,守玉有愧啊。”
“……”
程守玉痛哭流涕,如果可以,谁愿意离开自己的故乡?谁愿意抛弃这偌大的家业?但他别无选择,过够了锦衣玉食的优渥生活,他迷恋这世俗,他不想死。
“老爷,收拾好了,出发吧。”管家轻轻敲门。
“嗯。”
程守玉颔首,拍了怕膝盖,再一次深深鞠躬,然后头也不回出了祠堂,路上,他遇到了下将军,这次是他和下将军一起逃命。
“府君,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会败北吗?”下将军轻声道。
二人边走边聊。
“为什么?”
这个问题,程守玉绞尽脑汁也想不通。
“因为吃空饷。府君,您一直认为,咱们越北号称有百万大军,实际上,真正可用兵马,不足七成。”
程守玉浮现一抹怔色。
吃空饷。
“大部分军队都在吃空饷,您一直认为余杭防线有五十万大军,实际上,真正的兵力只有大概三十五万,能作战的,更少。”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程守玉忽然警惕起来。
下将军苦笑,他没说话,只是脚下一顿,目光灼灼,“府君,我想说的是,我们走不了了。”
“为什么?”
下将军没说话。
昨日,他起夜的时候,去巡城,看到几个越南士兵在说话,说的东瀛语言,他就什么都懂了。
这时,各大城楼火光冲天,一时之间,火光大盛,宛如白昼。接着,耳畔乱了,是喊杀声震天如雷霆。
程守玉悚然。
“唰——”
无数士兵如潮水地闯入了府邸,有士兵手持火把,那光芒把程守玉的脸庞照射的苍白无力,有许多士兵羁押着女眷仆役,手起刀落,便是人头落地,他们下手狠辣,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也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程守玉吃惊,指着他们:“你们,你们……”你们不是越王的部下吗?
这时,有一个胖子摘下盔甲,嫌弃似地丢掉,他变态般笑了笑,舔了舔长刀上的鲜血,对着程守玉阴恻恻笑了起来:“东瀛北海道军府副四品骁领,田中仁大,拜见府君大人。”
“你——”
程守玉满脸惊恐,他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妻儿,满脸哀伤,不可置信:“你,你们,你们……”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东瀛人什么时候来的?
聪明如他,一时间脑子就有了无数个念头,越王……早就投诚了?
“府君大人,很遗憾这么通知您,余杭,沦陷了。”田中仁大笑着说完,转过身去,冷冷吩咐道:“将他的头颅砍下来,悬于城楼,震慑城内百姓,命各部火速控制城内各大箭楼、鼓楼。”
程守玉眼睁睁看着持着染血长刀的士兵走来,一颗心沉入谷底,他看着一旁不动如山的下将军,“老于,你……”
下将军低下头,满脸羞愧:“府君,我,我已经投靠东瀛皇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