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抬望北,汝勿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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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斌露出了手中的那块碎银道:“谁说我要换会子,用这个换。”
掌柜这才面露惊喜,道:“哟,早说嘛,我看小兄弟就是个实诚人,这要得。”
吗的。
果然商业发达的时代,一个个都奸猾似鬼。
有人一定好奇,为什么掌柜的不敢收银票?
这一切都要从当年开禧北伐战局糜烂之后说起。
当年宋廷和金国常年征战,导致国库空虚。
宋宁宗这个大聪明为了筹集军费就听从权相韩侂胄的馊主意,开始疯狂印钞票。结果导致市面上的会子数量暴增数倍,开始了南宋第一次大规模的银票大贬值。
面对这样的局面,民间自然疯狂抛售和兑换从前信用极好的会子,收藏真金白银,导致经济开始崩溃。
朝廷一看不行啊,就又一拍脑门出了个骚操作。
命令每家每户都必须持有一定数量的会子,越有钱的越要多持有。
还是硬性规定,需要定期复查那种。
结果不言而喻,动不动就敢造反、起义的南宋子民们根本不鸟朝廷的无道行为,越发视会子如洪水猛兽…
如今十几年过去了,东南地区的会子受益于繁荣的经济已经基本恢复信誉。
但在一些相对贫瘠之地,比如说赵斌目前所在的边关地区的百姓依旧对其畏之如虎。
不敢轻易将一辈子的积蓄换成银票也是正常的。
其实,这是很明智的选择。
因为再过不久等元蒙南下后,朝廷又要疯狂印钞,彻底搞崩经济…
不过话又说回来,真等元蒙南下那天,钱还有机会用么…
赵斌也不揭破王掌柜的小心思,任凭他检查和称量银两,口中随口问道:
“掌柜的,你家客栈为什么叫望北楼?我看城外扶靠汉江,水运发达,为什么不叫望江楼?这年头叫望江楼的也不多啊,没准传承几百年还能成为天下名楼呢?”
“小郎君说笑了。”
掌柜边从抽屉里数出数百枚不同大小的铜钱,大约相当于两贯钱放在一个小包内,边指着门外的牌匾得意地说道:“可听闻,朝入云中郡,北望单于台?”
“呃…请恕在下孤陋寡闻,并未听说过这首诗,不知道是谁写的?”
掌柜得意地说道:“那陈子昂,陈伯玉的大名,小郎君可曾听过?”
赵斌惊了:“莫非是写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那位?难道这牌匾还是他给提的不成?”
作为一个穿越者,骤然如此靠近价值不菲的、疑似千古风流人物的真迹,能不激动?
这要是拆下来拿到后世去卖,不得几个亿?
“咦!?”
一声惊异,从店外传来。
正得意洋洋的掌柜的一见来人,立马脸色大变,缩着脖子转出柜台躬身行礼道:“见过全大官人,我说早上为什么会有喜鹊在枝头,感情是您要大驾光临。”
来人笑骂道:“胡说八道,都快入冬了,哪来喜鹊出没。”
说罢,打量着赵斌说道:“你这后生举止虽然略显轻浮,却又能随口说出唐初陈伯玉的诗句,莫非是哪位名师的高徒不成?”
赵斌也打量着来人。
这人看上去虽然才二十六七岁,身上却有股不怒自威的浑厚气质。
只可惜对方穿着便服,看不出是什么官员。
不过此人身上的长袍、腰带做工考究,身后还跟着两名身材壮实、极有规矩的侍从,显然不是一般人物。
再看掌柜诚惶诚恐的样子,这人必然是城中的掌权人物…
赵斌心中一惊,暗叫大意。
他一个贼二代,哪敢暴露在这样的人物面前。
于是躬身说道:“回大官人,晚生只是幼年时有幸在书院草习过几年诗书。”
“谦虚了。我大宋文治昌盛,各县都设书院教授管理,对百姓向来有教无类。寻常百姓能够读书识字,虽然难得但也算不得什么。不过书院大多并不教学生通古识人,你能随口道出数百年前人物的诗词,岂是用区区草读数年能够盖过的?想必是另有家学吧?”
说着,他又细细打量了赵斌一眼,面露疑惑:“你不是本地人?”
赵斌暗暗叫苦。
看了眼旁边低着头气都不敢大喘的王掌柜,只得把前面忽悠的那套说辞又讲了一遍。
“兴元府人士…嗯,倒也难怪…”
幸好这位全大人似乎并不是兴元府的人士,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指着头上的牌匾主动向赵斌解释道:
“你别听这老汉胡说,陈伯玉当年随军北伐虽然路过此地,但并未留下笔墨。这牌匾是我朝名士有感于涪王(吴玠)一生北伐夙愿不得实现,感慨之余写下用来激励后人的。只可惜了,我辈后进不够争气,徒另先人蒙羞啊…”
赵斌脸色肃然起敬,毫不犹豫地选择躬身拜别:“原来如此…多谢官人解惑了。可惜在下还有事要办,就此告辞。”
这反应,直接把这位全大人和王掌柜等人给惊到了。
因为按理来说,他应该顺着全大人的话,追问这名士是谁的。
然后一个指点,一个虚心求教,宾主尽欢。
这是古人身份、辈分不同的人初识时的默契,以此建立初步的交情。
甚至聊高兴了,还能彼此挂个老师、学生的名头,日后好彼此亲近、拉拢。
这是基本的为官之道。
不过赵斌并不知道这些,一心只想摆脱麻烦。
他朝着全大人一抱拳后,匆匆收起掌柜的放在桌上的小布包走出了客栈。
“…”
全大官人看着赵斌离去的背影,面带疑惑。
“掌柜,那是何人?”
王掌柜立马翻出之前记录的小本本,将赵斌三人的信息说了一遍。
全大人却不满地皱了下眉头:“就这些?”
掌柜闻言哆嗦了一下,结结巴巴说道:“回,回县尉,老朽,老朽实在是已经尽力了啊…”
原来,这人居然是石泉县新上任的县尉。
并且还是集县令、县丞等实权一手抓的县尉,难怪王掌柜身为全县最大客栈的掌柜,会怕成这样。
全县尉一言不发地凝视着王掌柜良久,看得他额头冷汗直冒,这才不咸不淡地说道:“看着点那三人,有情况随时向衙门汇报,但不要打草惊蛇。”
王掌柜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屈伸连拜:“多谢官人,多谢官人,小老儿回头必定用心看好那三人,不敢疏忽。”
全县尉嗯了一声,带着人径直离去…
出了门,他便对身边一孔武有力的随从吩咐道:“张义,刚才那人谈吐不俗,更可疑的是明猜到我为朝廷官员却无多少敬畏、亲近意思,反而急着要离去…你去探探情况,看看对方是什么路子。”
“是!”
赵斌哪知道,自己不过是下意识地卖弄了下千古名句,居然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更倒霉的是,这人还是石泉县中生杀大权一把抓的新任县尉。
不过全县尉派出去的那个叫张义的随从,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出门顺着赵斌离去的方向追了几条街,居然没有发现赵斌的踪迹…
原来,是因为赵斌在陌生的世界第一次独自外出,不太放心本地的治安问题。
之前李豹二人在的时候,他打扮的骚里骚气的书生没什么,但独自一人再这么穿着瞎逛就等于告诉别人这里有只肥羊了。
所以他才向王掌柜兑换了些铜钱,去隔壁街的衣帽店买了一身低调的灰色常服,和一顶秋天带的大毡帽换上。
还故意佝偻起背,伪装成一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普通路人,试图尽可能地降低自己出门遇到意外的可能性。
阴差阳错下,倒是暂时躲过了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