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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一、爱情的酸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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阜昌八年正月初一。

寅时末。

天色依旧漆黑一片,鹭留圩蔡宅挂着崭新桃符,已早早打开了大门。

大红灯笼从院门一路延伸至二进宅院。

猫儿将满头柔顺青丝齐齐整整盘成一团同心髻,上簪花蝶纹银簪。

今日还特意穿了件浅黄窄袖新袄,领口镶了一圈黑色兔绒,把小脸衬托的愈发娇俏白嫩。

一条浅绯披帛披在身上,为稍显素净的打扮添了些喜庆,也增了几分雍容气度。

此时,她正把一碟碟核桃、大枣、菱角、芝麻饴糖等干果点心摆放在四方大案上。

果碟刚摆好,便听一阵乱哄哄的脚步声传了进来。

“大哥~陈大哥,嫂嫂,俺们给你们拜年来啦......”

人未至,声先到。

随后杨二郎、许小乙等逃户二代呼啦啦涌了进来,也不管陈初在不在,纷纷人模狗样的躬身行礼,乱哄哄道:“恭贺大哥、嫂嫂新年如意......”

猫儿笑弯了桃花眼,上前两步,宠溺的揉了揉比自己还高的杨二郎脑袋,“你们这帮小猴子,倒起的早。想吃甚,自己去拿......”

杨二郎也不跟猫儿客气,走到大案前抓了把大枣,丢进嘴里一颗边嚼边道:“嫂嫂,昨夜我们几个便商量好了,嫂嫂这边家里人少,今日需迎来送往的只怕忙不开,我们几个特意来帮忙支应。”

有些胆小的吴宴祖站在几人后边,眼巴巴望着大案上的吃食,不敢上前。

“我这里不需你们帮忙支应。”猫儿抓了把核桃、芝麻饴糖走到吴宴祖身旁,把后者两侧小兜都塞了个满满当当才停手,接着起身默默数了下人数,从怀里摸出几张‘当十’小粉币,笑道:“喏,一人一张,拿去想买些甚便去杂货铺买些甚......”

“嘿嘿,嫂嫂真好......”

应付完这群皮猴子,猫儿抓紧时间又把果碟装满,却看见翠鸢独自一人从后宅走了过来。

猫儿不由拉下了小脸,“他俩还不起床?”

“公子......公子说,再睡一会......”翠鸢小意道。

猫儿一听,转身往后宅走去。

今日大年初一,一会两个庄子里的员工就要来拜年了,此时怎能睡懒觉!

都怪玉侬那狐媚子.......猫儿心下不满,却全然忘了自己霸占官人快一个月,才给小玉侬使一天,人家自然要珍惜每分每秒了。

昨晚,玉侬吞吞吐吐,第一次知晓了儒教......当真没少学本事。

后宅三进二楼东侧卧房。

‘笃笃~’

两声敲门后,响起了猫儿的软绵声音:“官人,待会庄子里的人要来了,官人好起拾掇一番吧。”

大娘子亲自来喊,玉侬自然不能再像刚才打发翠鸢那般来一句‘公子还没醒’。

陈初起床后,猫儿亲手帮他束了发。

两人下楼前,猫儿故意落后了一步,看了眼还没来及梳洗的玉侬一眼。

玉侬还留着昨晚的发式,发髻打散后在脑袋左右两侧各绑了一条马尾辫,这种发式在当下可算作奇形怪状。

猫儿不由嘟着小脸低声斥了一句,“你怎么也绑了这发式,稀奇古怪的,像甚样子!快去把发髻弄好再出来见人!”

“哦......”玉侬不大服气的应了一声,随即眨巴两下纯真大眼,她发现了华点,“‘也’?姐姐也绑过?”

“......”猫儿不知想到了啥,小脸蓦地一红,忙道:“我没有!你别胡说!”

......

鹭留圩蔡宅,从卯时起,来人络绎不绝。

尽是鹭留圩和安置在双河村的那些员工前来拜年。

男人们来了,便和陈初留在一进正厅坐上一会儿,聊上几句。

女眷们则由猫儿带去二进,吃些点心,唠唠家常,遇见有孩子同来,猫儿总不忘笑眯眯的塞过去一个红包。

便是行动不便的周宗发,也在妻女陪同下专门跑来一趟。

至天光大亮的辰时中,陈初夫妻才抽空吃了早饭。

庄内,男子们寻了关系至近的兄弟凑在一起吃酒玩闹。

穿了新衣的孩子们则成群结队的挤在杂货铺前,举着刚到手的压岁钱,或叫嚷着要买饴糖、方便面等零嘴,或叫嚷着要买孙大圣玩偶。

直把在此做售货员的刘四两浑家忙了个天昏地暗。

辰时末。

陈初和猫儿走出蔡宅,站在台阶上。

望着宛若盛世一般的喜乐祥和,猫儿再想起第一次来鹭留圩时的恓惶景象,不由自主眉眼间漾出了笑意,自豪道:“官人,你真有本事!”

陈初却‘啧’了一声,“还差了点意思?”

“嗯?差了甚意思?”

“差了点鞭炮声,没鞭炮声总觉的这年过的不尽兴。”

“鞭炮?”猫儿一脸好奇,好像不知鞭炮是何物。

陈初来了近一年,也没有在此见过鞭炮,只见过爆竹。

所谓爆竹,就是以青竹放进篝火里炙烤,竹管受热膨胀后会发出大小不一的爆裂声。

和那种内填火药靠化学能量发出爆炸声的鞭炮完全不是一回事。

片刻后,陈初和猫儿共乘一骑,大宝剑和大郎各乘一骑,一同出庄。

方才,是别人给他拜年,现下,轮到他给别人拜年了。

至少,四位结义好大哥家里肯定是要去一趟。

县衙后衙,陈初与陈景彦进行了一番短暂却热切的交谈。

猫儿在内宅见到了陈景彦的夫人谭氏以及陈家小娘陈瑾瑜,陈瑾瑜年后方及十五,生的一副清丽脱俗的好面目,虽年纪不大,一颦一笑间却颇具大家闺秀风范。

......虎头长大后若变成这般模样就好了,猫儿羡慕不已。

今日初一,拜访县尊之人可不止陈初一家,稍坐片刻,陈初告辞,转道去了徐家。

虽陈初和徐榜这位结义二哥不算熟,但好在有徐榜长子徐明远、女婿张宝作陪,也没冷了场面。

只是几人互相称呼时总小心翼翼,徐榜是张宝的岳丈,陈初和张宝算作兄弟,徐榜和陈初也是结义兄弟。

照这么算,张宝该叫陈初‘世叔’,当然,张宝也可以随着陈初喊岳丈为‘哥哥’。

反正就挺乱......

徐家后宅,猫儿受到了规格颇高的待遇,徐家女眷几乎都出来见了礼。

也是,徐家的徐婉儿、徐明远的娘子林氏都是猫儿哪所美容院的合伙人,可以算作自己人,自然要表现的亲近些。

近午时,陈初抓紧时间又去了西门恭家里。

在西门恭热情挽留下,陈初胡乱吃了几杯酒,却对西门恭无意间说出的一件事提起了兴致。

“哥哥,如此说来,那黄师傅会做药傀烟火?”

“嗯。这黄恢宏以前在东京城便是出名的药傀师傅,每年元夕前,巨贾高官争抢黄师傅去家中布置药傀戏看,据说......”

西门恭压低声音继续道:“据说,前朝皇帝宫中的药傀戏也由黄师傅亲手布置。”

‘药傀’是烟火的一种,以彩纸布帛扎成各式神话人物,内装药线。

引燃药线后,或驱动傀儡原地打转、或使傀儡口中喷出火花。

精于此道的黄恢宏几年前逃离东京,投亲不得,辗转流落至桐山县。

这黄恢宏懂火药......战略型人才啊!

“哥哥,能否帮我引荐一番,待元夕夜我那庄子上也想弄场药傀戏耍闹一番......”

“些许小事,好说。”

午时三刻。

陈初去了今日最后一站......蔡家。

走在张灯挂彩的街头,陈初忽然说了一句,“娘子,若伱不想去,便在外等我片刻。”

坐在马上的猫儿往陈初身上偎了偎,像是给自己鼓劲般说道:“我去!我不怕!”

蔡家后宅。

蔡母王氏身穿彩绣团花大袖衫,髻簪金凤钗,头戴掐金碧玉抹额坐在正位,默默打量着前来拜年的猫儿。

下首,坐的是蔡赟娘子乔氏,蔡坤娘子尤氏。

便是如今生活好了,桐山县顶级家族的蔡家后宅这奢华程度也让猫儿咋舌不已。

陈初留在前院和蔡家男子叙话,因官人不在身旁,猫儿便是做了思想准备,仍止不住心下发憷。

习惯性的想要绞手指,又想到蔡家妇人都在看着自己,赶忙忍住了下意识的动作。

见猫儿稍显窘迫,尤氏扯了扯嘴角,心道:婳儿整日张牙舞爪,却斗不过这么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毛丫头?

主位的蔡母王氏,无声叹了一回,终道:“陈娘子,请坐吧......”

“奴家谢过伯母”

虽紧张,猫儿的礼数却挑不出毛病。

王氏再次打量起来。

如今这桐山县,自小疼爱的幼女和眼前陈娘子夫君的花边新闻沸沸扬扬,她这做母亲的如何不知。

便是生气,蔡婳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蔡婳被关进祠堂那一个月,王氏没少偷偷往里送好吃好喝的。

当时王氏想的还是,女儿从小娇惯,现下做事越发不知分寸,便是罚她一回也是该的。

不过,当王氏听夫君说要把女儿赶去城外的庄子时,不依了。

可不想,这次蔡源的态度异常坚决。

当时,王氏哭啼道:“咱们这女儿从小没受过苦,你把她赶去城外庄子,她自己如何过活?万一想不开寻了短见,你需后悔一辈子!”

蔡源却怒斥道:“还不是你从小把她惯坏了!若再不狠狠惩治她一回,下次说不得她把咱全家几十口性命都毁了!”

王氏不知采薇阁那场大火的内幕,只以为夫君是因为女儿和陈都头纠缠不清才发此大怒。

于是现下见了猫儿,心情自然复杂。

“陈娘子,娘家姓甚啊?”王氏仿似随意的问了起来。

“回伯母,娘家姓赵......”猫儿耷着眼皮轻声回道。

“哦?姓赵?你莫不是赵家湾赵员外的千金?”王氏身为长辈,打听一下猫儿家门也不算失礼。

“......,不是。”猫儿却有些尴尬。

“不是赵员外家的?难道是城东生丝铺赵掌柜的闺女?”王氏又问。

“也不是!”

猫儿有些生气了。

方才她紧张的原因,正是因为蔡婳知她根底,所以猫儿想着这蔡家人应该也知晓娘亲的事。

.......你们既已知晓还这般问来问去,不就是故意使人难堪么!

猫儿第一次抬眸直视了王氏。

却见王氏稍显迷茫,似乎不明白眼前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娘子怎地忽然不高兴了。

......难道她们不知道?

这样的猜测刚浮现出来,猫儿便耷了眼皮,柔声道:“伯母,奴家出身贫寒,父亲早丧,便是说出家门,伯母也不认识......”

......

未时。

陈初一行出城回转鹭留圩。

猫儿靠在陈初怀里,沉默了一路。

“小猫娘,想什么呢?”陈初趴在猫儿耳朵旁悄声道。

说话时,嘴唇故意不小心刮到了猫儿圆润小巧的耳垂。

猫儿微微颤了颤,似嗔似娇的小声道:“在外不许这般喊我呀!”

陈初呵呵一笑,又道:“怎了?一直不讲话,可是蔡家人欺负你了?”

猫儿嘟了嘟小脸,喃喃道:“官人,你真的不嫌带我出门给你丢人么......”

“咋又提起这茬了?”陈初无意间碰到了猫儿冰冰凉的小手,随即由双手持缰该为单手,腾出另一只手握住了猫儿双手暖了暖。

这个举动,让猫儿既踏实又有安全感,便轻声道:“官人,蔡家人没有欺负我,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菜花蛇好像没有给她家人说我娘亲的事呢。”

“我早就跟你说了啊,她不会乱讲的......”

“你那般信她,我可不敢!”

猫儿又有了一丢丢幽怨。

两刻后,几人行至十字坡。

今日新春,十字坡大酒店自然闭店歇业,往日热闹如集市的十字坡此时空空如也。

只余高高挑起的旗幡兀自飘扬在寒风中。

落尽了树叶的大槐树,也为此处添了一丝萧瑟之意。

陈初不由往南多看了几眼.......大年初一,蔡婳有家不能回,待在双河村应该挺孤单的吧......要不要抽空过去帮她暖暖身子?

“官人,南边有花儿么?”猫儿察觉陈初眼神,酸酸道。

“呵呵。”陈初笑笑,轻提马缰往鹭留圩拐去。

可坐在前头的猫儿,却伸手握了马缰往相反方向扯了扯。

无所适从的小红驻足原地,前蹄在地上刨了几下,不满地打了个响鼻,似乎是在说......你们两口子商量好行不行?到底去哪!

“娘子?”陈初奇怪道。

“我们去双河村接菜花蛇来家里玩吧。”

“啊?”幸福来的如此突然?以至于让陈初觉得猫儿藏了什么坏主意。

谁知猫儿却悠悠叹了一口气,嘟着小脸道:“哎,大过年的,留菜花蛇一个人,肯定要惹某人心疼了.......若不接她来家里,说不得待会便要有人偷偷跑过去给人修补漏水......”

“呵呵。”

堵漏工人陈初以呵呵笑声掩饰尴尬。

猫儿却一纵身子,折身趴在陈初耳旁认真道:“官人!今日接她来家里只因过年,猫儿可没允她进我陈家家门......除非......除非她给我端茶,喊我姐姐!官人也不许偏帮她,只能帮猫儿,不然......”

猫儿回头看了一眼,大宝剑和杨大郎坠在身后十来步,这个距离应该听不到自己的悄悄话,这才红着小脸悄声道:“不然.......不然猫儿往后再也不给你扮小猫娘了......”

“赵猫儿同学!请你自重!”

“......”猫儿。

十步开外。

杨大郎瞥见陈家大娘子红着脸蛋正用小拳拳乱捶陈初胸口,撇嘴不屑道:“爱情的酸臭!”

从出门至今未讲一句话的大宝剑却木着一张脸问了个奇怪问题,“大郎,小猫娘是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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