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七、踏碎凌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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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初,陈初进城。
先去了西门府上,见到西门恭后,言道:今夜宴请冯大人,欲邀押司相陪说和几句......
陈初在狱中待了七八日,便是方才梳洗了一番,身上却依然有几分落魄味道,西门恭并未多言,叹了一声应了下来。
随后,又去蔡家面见蔡源,说了同样的话。
蔡源沉吟一番,陈初从怀里摸出几颗糖块,道:此乃西瓜与蔗糖加工的西瓜糖,以傲来秘法所制,若蔡录事愿出面相帮说和,待冯大人离去后,愿合作开办作坊......
离了蔡家后,陈初再去拜访徐榜。
对于陈初的到来,与之交道不多的徐榜有些意外,但尝了那西瓜糖,又听了他合作开办作坊的提议,最终答应下来,但有言在先:可以帮陈都头说和几句,但冯大人给不给面子,还需另说。
陈初躬身抱拳,道:只求尽人事.......
语气间颇有几分无奈。
徐虞侯回到后宅后,和儿子徐志远发生了一点争执。
徐志远对父亲当初没能仗义执言帮陈都头开脱表达了不满,徐虞侯气的不轻,直骂:读书读傻了!
最后,陈初去了县衙,请县尊共同出面。
最初,陈景彦躲着不见面,直到陈初送进去一只‘玉净瓶’,那瓶身不足一尺,晶莹剔透,外有小字浮雕‘农夫山泉’。
据说,此物又是傲来一宝,比之当初用来装西瓜的塑料袋还要珍贵。
陈景彦这才出来相见,并应下了当晚之邀。
他倒是有这点好处,收钱了,就会办事......
只不过,当天傍晚陈县尊同样和儿子发生了一点不愉快。
陈英俊说,如今天下纷攘,那陈都头的鹭留圩简直是人间乐土,有这等尽心为民的吏员爹爹不知看顾,这天下百姓还有盼头么?
便是以往常和爹爹站在同一立场的女儿,此次竟也支持了兄长的意见。
气的陈景彦踹了好大儿两脚,要打女儿时,没舍得下手,转身又多踹了陈英俊一脚......
......
陈初无头苍蝇似的在城中四处求人的消息,不胫而走。
酉时末,他把哀哀切切的玉侬送回了凝玉阁。
至此,众人都看出来了,陈都头是彻底服了软,今晚把桐山县有些头脸的人都请过来,无非是想让冯大人往后不再找他麻烦。
毕竟陈都头这小胳膊,拧不过冯大人这条大腿嘛。
即便憋屈了些,也只能忍着。
识时务者为俊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只有对陈初更了解一些的蔡婳隐隐觉着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凝玉阁前,陈东林早早等在此处。
见陈初到来后,笑呵呵主动凑了过来。
“这几日陈兄跑前跑后,想来出力不少吧?”陈初沉声道。
“诶,哪里的话,都是为国办事嘛。希望陈都头往后能引以为戒,莫再触犯国法了。”
陈东林皮笑肉不笑道。
“嗯。”陈初点点头,道:“今晚,邀请冯大人,陈兄也同来么?”
“嗯,得周元亨大人赏识,今晚我也有幸跟随冯大人吃陈都头这顿酒。”
“以前多有得罪,今晚再向陈兄好好赔~罪......”
“哈哈哈......”陈东林一阵畅快大笑,随后笑容一敛,一字一顿道:“现下知错了?不过却也晚了。对了,忘记告诉陈都头了,周大人收在下做了伴当,待此间事了,我便要随周大人去往别处了,路上,若几位大人有兴致调教这小娼妇......”
陈东林指了指凝玉阁,接着道:“届时为兄再与你写封信,细细讲与你听.......哈哈哈。”
反正即将要离开桐山县这腌臜地方,陈东林再无顾忌,笑的颇为癫狂。
天色已昏,北风渐烈。
戌时整。
张典史在驿馆外接了左曹司员外郎冯长宁大人、巡访使周卓丰、李桢。
因所去之处为烟花地,几人未携随从同行,皆是一身便衣。
戌时一刻,四人抵达采薇阁前院正堂二楼天字号雅间。
早已等在此处的陈景彦率西门押司、蔡录事、徐虞侯以及陈初纷纷起身见礼。
冯长宁渺目环视众人,略一颔首,大喇喇在主位上坐了下。
开着窗的雅间内,刚好能看见楼下,已是满坑满谷的观众。
台上,《大闹天宫》刚演到第一幕《龙宫借宝》的结尾处,只见画着红脸雷公嘴的刘灵童手持金箍棒吓退一众虾兵蟹将,唱道:“有谁敢把俺拦挡者!管叫恁棒下身亡,目前命绝,恁休逞雌黄口,卷澜舌......”
嗓音高亢嘹亮,登时引来台下一阵叫好声。
冯长宁闻听吵闹,轻轻皱起了眉头,陈初很有眼色的上前把窗关了......
楼下,坐在角落里的大宝剑往二楼瞟了一眼,端起酒杯滋溜一声下肚。
“少吃些,莫吃醉了!”
坐于一旁的彭二哥低声提醒道。
大宝剑却木着一张脸,道:“无碍。”
周良看见二楼关了窗,不由有些紧张的四处看了看,直到看见窗外几张熟悉面孔,才稍觉心安。
一楼正堂外的窗户边。
挤满了小厮丫鬟,勾头往内看戏。
大郎、长子、吴奎同样挤在此处。
近来,西游大戏爆火,今日又是《大闹天宫》首演,此时莫说是采薇阁的丫鬟小厮,便是那些前来给店里送菜蔬的、送羊肠的、送灯油蜡烛的伙计帮佣统统没有走,全部聚在此处。
戏票价格高企,他们买不起,此时有了蹭戏看的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以至于,前来拉厨余的大郎等人留在此处,一点也不违和。
二楼天字号雅间。
自陈景彦以下,几位桐山县大佬都或多或少替陈初美言了几句,主题思想是,陈都头年少有为,敢于进取,却也因年轻犯了下错误,望冯大人小惩大诫,再给陈都头一次机会云云。
倒是西门恭硬着头皮讲了一句,“冯大人,陈都头这作坊经营不久,盈利和积蓄并不多,那一万贯的补缴商税能不能......少一些。”
冯长宁闻言眉头一皱,并未开口,陈东林却斥道:“西门押司好生不晓事!此次陈都头所犯之罪按律当斩!冯大人念在给咱桐山县留些颜面才没有把此事报与上官,不然在坐诸位也少不了一个疏忽之罪!”
陈东林既已得了贵人提携、要离了桐山县,自然火力全开。
把西门恭噎的不轻......
只是形势比人强,便是以往西门恭不看在眼里的陈东林,此时眼看攀上高枝,又当着冯长宁的面,西门恭也不敢造次。
驳了西门恭,直觉自己已是孙大圣附体的陈东林又乐呵呵的看向了陈初,道:“陈都头,一万贯不算多吧?你说呢?”
陈初笑着回道:“不多,明日我便凑齐,烧与冯大人......”
“什么叫捎与冯大人!这是给朝廷的!”
周卓丰也开口驳斥道。
“别忘了,还有那口脂、香皂配方!”
陈东林提醒道。
这两人一唱一和,把冯长宁想说又不便说的都表达了出来。
冯长宁不由以赞许眼神看了看两人......
这一眼,让陈东林骨头都轻了几两,精神大震,便鼓动如簧巧舌向冯大人绘声绘色讲述起桐山周边风貌和逸闻趣事。
再有张典史时不时合上几句,一时场内气氛热络了起来。
......
亥时中。
白玉堂二楼香闺。
怕冷的蔡婳早早钻进了被窝,怀里抱着一只装有热水的锡壶,却仍暖不热身子。
窗外北风呜咽。
前院不时传来阵阵叫好声。
蔡婳心绪不宁,干脆起身,穿了一套男子襕衫往前院去了。
正堂台上。
大闹天宫已演到了第五幕,逐渐接近高潮。
手持金箍棒的刘灵童头戴凤翅紫金冠,上插两根雉鸡翎,身披金甲圣衣正与天兵天将缠斗。
鼓点一阵紧似一阵,叫好声一浪高过一浪。
许是和今日心情不佳有关,蔡婳站在堂内一角看了一会儿,只觉索然无味。
......这世间哪有什么从天而降的孙大圣,俱是庸碌凡人罢了。
她不是小女孩了,不该再去做英雄美人的春秋大梦。
下意识,蔡婳眯起媚目看向了二楼天字号雅间,幽幽叹了口气。
天字号雅间。
急于表现的陈东林主导着话题,众人从风物轶事聊到了风花雪月。
陈东林笑呵呵提议道:“冯大人,咱们此次选中的玉侬姑娘正在此间,号称琴诗双绝,若大人有雅兴,不如现下招来演奏几曲?”
冯长宁在陈东林的推荐下,读过那几首诗词,对玉侬颇有几分兴趣。
要知美人易得,才女却可遇不可求。
可此时他只笑而不语,陈东林会意,却又故意转头对陈初道:“陈都头,劳烦你亲自去请玉侬姑娘来一趟吧......”
随后。
天字号雅间房门开启,陈初出门后在栏杆旁静立片刻,和楼下时刻关注这边的彭二等人对视一眼,陈初用极小幅度在颈间做了个抹脖的动作。
彭二点点头,又对窗外的大郎三人悄悄招了招手。
几息之后,堂内角落四人、窗外三人以不同路径穿越人群,摸向了楼梯。
台上,孙大圣与天兵打作一团。
台下,兴奋的观众欢声雷动。
此等氛围下,自然没人留心几人去向。
除了......角落里的那双媚眼.......
......泼猴,你想干什么!
蔡婳第一反应是震惊......要知晓,这里不是荒山野岭,也不是他的鹭留圩!
此处是县城!并且是热闹无比的采薇阁,还有县尊作陪......
可震惊过后,却是极度兴奋,蔡婳只觉浑身毛发都竖了起来......深吸一口气,悄悄跟了上去。
亥时末。
去而复返的陈初推开了房门。
“玉侬姑娘呢?”陈东林望着独自站在门口的陈初,疑惑道。
陈初露出了诡异笑容,“来了.......”
话音方落,六七名打扮各异的汉子便走了进来。
在坐众人一度呆愣......
他们全然没有一点戒心的原因,和蔡婳一样。
这里是县城、是最热闹的采薇阁、还有县尊等县内头面人物作陪......
谁敢在此处闹事?
房门已经关上了。
长子一人站在门外。
他的任务便是示警,放风......
初次做大事的姚美丽有些紧张,可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长子刚站定不久,便看见一身襕衫的蔡婳徐徐走了过来......
早就听闻初哥儿和蔡婳有一腿的长子麻爪了。
......这......这也是俺初哥儿的女人啊,我总不能把她杀了吧。
嗯?为什么用‘也’这个字.......
长子急出了一头汗水,蔡婳却笑眯眯的越走越近。
房间内。
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但他们首先感到的是愤怒......你想作甚?难不成想造反么!
另一名巡访使李桢愤而起身,脖子上青筋暴突,张嘴大喝道:“伱......”
他有好多话义正言辞的话要说,大宝剑却只给了他吐出一字的机会......
具体情形,和大宝剑近在咫尺的陈初都没看清,只隐约看见大宝剑一甩手,头上的‘发簪’下一秒就插在了李桢的脖颈中,正中喉头......
没有破空声,只有锐器刺破皮肉的‘啾’一声轻响。
......嗯,大宝剑,往后再也不说你吃白食了!
正争先恐后欲要起身的众人,登时定住了动作,不敢再轻举妄动。
李桢双手捂着喉咙,血水顺着指缝汩汩而下。
站在原地摇晃几下,终于撑不住倒了下去,跌落时,残存的一点意识让他本能反应伸手扒拉了一下。
这一下,刚好带到几只碗碟。
楼下。
头戴紫金冠、身披金甲圣衣的刘灵童一棍挥倒一大片天兵天将,一声桀骜清啸后,拄棒站于舞台正中,临渊峙岳、虎视鹰扬。
宛若魔神降世。
“踏碎凌霄,放肆桀骜,世恶道险,终究难逃.......”
“好!”
台下叫好声轰然而起,仿似要震破楼宇,直穿苍穹!
‘哗啦啦~’
碗碟落地的脆响,尽数淹没在喧嚣背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