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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测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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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节省时间,学校特意将期末模拟测验安排在星期六。在准备好饼干牛奶后,坎沙从早晨八点半开始考试,中午直接睡在教室,愣是在学校待到了晚上八点,才有闲情收拾桌面,把橡皮渣和没墨的笔芯拨在草纸中,投标似的扔进垃圾桶里。

考完试,他还不得先走,要听老佩姆在讲台上训话——即日起,考试时间有大的变更。数学仍是两个半小时,其他科目统一为一个半小时。

这样安排的目的,自然是对标大学综合成绩测试,让学生们尽快进入备战状态。不过把三天的考试压在一天解决,多少有些折磨学生们的神经。能怡然处之的,不是富达尔·瓦汀这种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就是塔都斯·达西欧这样不为成绩所困扰的自由人——他又一次爽快地缺考,自在到让坎沙不知该如何评价。

要说每次测试,最受罪的是哪一类人,那必须是埋头苦读又缺乏悟性的倒霉蛋。

埃尔罗·安古斯恰属此等幸运儿之列。一场数学考下来,他彻底蔫了,再也不提真理教的宣传册,转而找坎沙诉苦,痛斥出题的老师是多么的丧尽天良——选择题蒙了一半,填空题只会两个,最后三道数学大题更是看不懂,胡写一通。

坎沙从笑容里挤出些安慰,尽量让表情显得不那么幸灾乐祸,好生劝眼镜片厚过啤酒瓶的埃尔罗想开点儿,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读书——说白了,他可能真的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还是想想高中毕业了以后,去哪里学一门手艺再说吧。

“学手艺?出来给人当苦工啊?我还不如回家里混吃等死!”说着,埃尔罗扒着护栏,摘下眼镜,拿衬衫擦了又擦,“读书读书,读什么东西!读了这么多年,我就读成了个近视眼!其他的收获?连根毛都没有!”

“都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回家啃爹妈的棺材本?谁拉得下那个脸啊,别告诉我,你家里和塔都斯一样,钱多得没地方花,”说实在的,每每看到那副眼镜,坎沙都很好奇,如果拿走它,埃尔罗是否能看清试卷上的文字。但想归想,他还是往护栏上一靠,劝埃尔罗试着换条路打拼,“安心读书吧,考不好就考不好,别信老佩姆的,他是睁了眼说瞎话,嘴里没个踏实。谁说考上国立学院就有好日子?校门口那个摊饼的老哥,还是咱们的学长,12届的高材生!他可说了,在大学混完,出来还得跟人打工,受人家的鸟气。不如自个儿弄些营生,赚些钞票使使,多快活啊,你说是吧?”

“理是这个理…可没法啊,我爸是跑生意的,我想跟他干,数学弄不清可要玩完——你看,我像是能学明白数学的人吗?”

“做生意,加减乘除不就行了?再不济,你上计算器啊。人脑会出错,电脑可不会——”

“得了吧!坎沙,你不懂!电脑还不是拿手输入的?出错少罢了!再说,有时候啊,做生意,就是要多出些纰漏,才有的赚啊。里面的门道,深着呢!”

没等坎沙回嘴,一声不耐烦的训斥吓得他俩直激灵:“你们两个小王八羔子,又在说什么没头脑的东西?”

是老佩姆。在班上训完话后,他竟然没有走,还不知何时站上了走廊,把两个学生的叽喳听得门清。

“没没没没…”

辩解是无用的。即使坎沙和埃尔罗异口同声地认怂,老佩姆还是一拍栏杆,砸得那钢管和水泥震颤麻痹:

“醒醒吧!不要学那些没出息的!你说门口那个娃?摊饼的?他考了多好的成绩,不努力进修,不去申请留学,就想着赚钱、找工作,找了工作又不上心,嫌钱少、不安稳,去摆什么摊?那生活,起早贪黑,躲警察、打游击,累都累死你啊!高中苦了三年,不就是换一个机会,出人头地、离麦格达、离共治区远远的?跑回来,嫌苦日子不够,找罪受吗你?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我在校门口看到你俩个搭伙卖饭,我一脚把你们的屁股踹到圣环广场,叫你们在使者的脚下好好享福去!”

两位学生把头点得如鸡啄米,嘴上更说着“明白明白”,终于是送走了老佩姆这位瘟神。然后,他们回到教室,立马收拾起书包,准备快些回家,享受难得的星期天——因为,这兴许是最后一个学期开始之前,仅有的一个可以睡懒觉的假日。

在走出教学楼前,埃尔罗没忍住,又在低声碎嘴:“坎沙,你看,老佩姆不准咱们摆摊赚钱。要是考砸了,你打算咋办呢?”

“没事,当警察啊。”

“警察?”

“我和警署的人都说上话了,早就谈妥了,明白吗?”坎沙是把刘海一拨,压向头顶,轻快地吹起了牛皮,“凭我的身手和文化课成绩,混个警校的名额,手到擒来啊。”

“你不是挨过那些条子的黑手?怎么还有兴趣跟他们鬼混?哦,我晓得了,”埃尔罗把嘴唇一翻,攒着鼻头表示要和坎沙划清界限,“你想跟他们同流合污,随着他们一块儿去整人,是吧?看错你了,想不到啊,你是这种人,告辞!”

“说你的风凉话去吧,你以为,当警察的都是恶棍啊?警察里,还是有好人的。”

“好人?要是警察里好人多,谁成天会条子条子地喊啊?得了吧,知不知道,上个月,莫加厄的条子又丢人现眼了?有个当红的警探,先是在演讲时受人刺杀,又在医务室里被人扭断了脖子!现在,都在风传,是帝皇使者养的那群圣恩者在干活!你听说过吗?前行之地…”

“和帝皇相关的玩意,我不感兴趣。”

“嘿,瞧你说的,使者的故事、武神的公告,你都不关心?”

“关心?有用吗?他是圣恩者,是独断格威兰生死的神,我们这些普通人,就是天天追着他看、追着他捧,又能怎么样?他要干什么,我们没本事管、也管不着,反正他爱盯着那些当官的有钱的,哦,还有违法乱纪的,我又不干亏心事,他的拳头,还能落到我身上不成?”

“不是,我说,你这…”埃尔罗顿时语塞,“你是当鸵鸟的?头往沙堆里一钻,再大的乱子都与你无关,都是外面人瞎扯淡是吧?”

坎沙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打着哈欠,随口应了句:“你说是就是。”

“好好好,你觉得对就没问题!话说回来,万一你考得稀烂,连当警察不行呢?”

“那我去当保镖啊。”

“保镖?”

“我给塔都斯当保镖,跟他吃香喝辣,飙车打游戏,闲了就好酒好肉——怎么,又摆着一副死人脸?你有什么异议?”

埃尔罗向侧边走了两步,与坎沙保持着距离,眼神相当警惕:“你吃他的软饭?”

“什么话啊?我俩是铁哥们儿。再说,我是凭本事挣钱,跟软饭有啥关系?那得是小白脸找有钱的寡妇,才叫软饭啊?你是把文学课都读进大肠里了?少在那儿瞎打比方…”

“我看你们两个,闲了就腻歪在一起,说些神神秘秘的东西…中午的时候,还坐一辆摩托,不知去什么地方,等上课了,他才送你回来…坎沙,你们两个不是玩那口的吧?我可听说,有钱人口味怪,喜欢——”

这会儿,他们刚好走出了校园。坎沙是黑着脸,加快了步伐,给埃尔罗比了个大拇指朝下的手势,独自远去了:“还是操心一下你的成绩吧,别跟班上的几个女生一样,逮着两个男的就以为是搅屎棍…恶不恶心啊。”

“等等…”在坎沙走远之前,埃尔罗喊住他,当着他的面翻起书包,掏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小册子,递给了他,“你还是看看吧,这里面说的,不少像模像样,我觉得,可信!”

“你是想说,有一定的参考价值吧?”坎沙不用翻,便知道埃尔罗是又弄来了真理教的宣传册,“你可留心了,警署好像在查这些人呢!圣堂的人在新闻上说,他们是厚颜无耻的异端,用歪理邪说诓骗教徒…”

“我不信,纯粹看着好玩,”埃尔罗是背起书包,鄙夷地呸了声,“谁信啊?信教的都是傻瓜、白痴!我爸那个蠢东西,成天去圣堂捐钱,说帝皇保佑生意兴隆…真是蠢得发亮!还不如多给我点儿当零花呢!”

“哼,你最好是图个乐子,再见。”

回家的路,是一如既往的黯淡。不过走多了,坎沙都敢蒙着眼睛过马路,在斑马线上跳舞——这个时间段,不是接孩子回去的家长,根本没有人乐意熬夜驾驶。

因为有工作的人,没那个精力接孩子;有钱的人,能雇别人来接孩子。要说例外,只有瓦汀家的黛丽娅阿姨是例外——如果说,这是乡村家庭的习惯,那坎沙还不知道,要是换塔都斯来,他会不会羡慕瓦汀家的风气?

答案早在心里写明。

他刚站在家门口,急切的吵闹便炸响开来——不,不是楼下那户人家,是他的家,是他的母亲安苏妮在和什么人吵架:

“这哪里是我的责任?主管,我已经跟你讲清楚了,提货和送货的,是他们部门的人,怎么能把黑锅扔给我来背?我清点的数目没有问题,在场的同事都可以作证!三个人算的账,结果完全吻合,有问题的是他们,不是我!好,就算我的工作有失误,那另外两个人呢?他们的核酸有没有失误?就算我们三个人都粗心大意,点错货款,还能错得一模一样?什么叫态度?主管,我的态度很端正了吧?我是在讲道理,在讲证据,你——”

电话挂断了。

他犹豫再三,还是掏出钥匙,小心打开家门,换好拖鞋,说:“妈,我回来了。”

可安苏妮是抓着备忘录和签字笔,猛地摔在地上,捂着脸,声嘶力竭地骂道:“别回来了!你们都是混蛋!都在给我添乱!”

如果是在以前,他会当自己的耳朵聋了,漫不经心地回到卧室,放任母亲发脾气。可今天,他没有离开,而是把书包放下,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母亲哭泣。

安苏妮垂着头,好久才挪开双手,看向儿子,眼里的泪花是无力的倦怠:“妈不是…妈…妈工作上遇到意外,不是在骂你、不是在对你生气…”

“没事,妈,要哭就哭吧,哭一哭多好,不受委屈…”

“是妈错了,妈不该跟你发火…妈,妈也不知道…”

他走过去,坐在母亲身边,在母亲继续捂住脸的时候,无声地陪伴着。他知道他不会说话,不是能哄母亲开心的好孩子,在这种时候,只要坐在母亲身旁,让母亲知道他没有生气、没有责怪就好,

“对不起,儿子,对不起…”

“妈,没事…从前,你老是突然说我没用,说我是废物,不知道努力,不知道好好学习…我明白,你是在外面受了气,没地方撒,想找个由头宣泄一下…我不怨你,我也会发脾气。不瞒你说,高一的时候,我没事就哭,在家里踹东西…你看,咱们家的茶几,裂了不少痕,都是我发疯的时候折腾的。不丢人,妈,哭真的不丢人,小时候,你老跟我说,别抹眼泪,会让人瞧不起。我是觉得,只要没人看见…只要看见的是朋友亲人,哭就哭吧,没什么大不了,没人会觉得丢人,我…”

不待儿子讲完,母亲便抱着他,嚎啕大哭。很久了,很久了…这是在父亲去世后,他第一次被母亲拥抱,就像很小很小的时候,每次从幼儿园回家,被父亲和母亲轮流抱起来,举得高高的。

那是向所有人宣告…能拥有他这个儿子,他们很自豪。

等安苏妮在卧室睡好,坎沙回到自己的房间,给塔都斯发了条消息,问他醒没醒着,有没有空帮个忙。

坎沙记得,安苏妮是在塔都斯的母亲和姐姐那里工作——托他求求那两位,不是难题吧?

但他等到的回复,是相当玩味的感谢:

“谢谢你,孩子,情况我都清楚了。他休息了,我会代你转告。夜深了,早睡吧,高中生,难得休假——祝你成绩理想。”

一看,他就明白,塔都斯是在那位阿姨身旁睡觉。

他连忙回了声不客气加谢谢,表示他是塔都斯的死党,任何伤害朋友的事情,他都会拒绝到底——请阿姨放心,他会严守口风,和塔都斯同舟共济,瞒着巴迈·达西欧直到地老天荒。

入睡前,坎沙难免羡慕塔都斯的运气——虽然有位不怎么疼爱他的母亲,可塔都斯的姐姐,是实打实地宠他这个弟弟,当印钞机一样地甩零用钱给他使;而且,塔都斯的阿姨是真对他好。拿坎沙来说,要是让安苏妮像学前班那样抱着他睡觉?不说他的脸往哪挂,安苏妮绝对要给他两个大耳刮。

有位始终疼爱孩子的妈妈,是羡慕又羞耻的希望——羡慕在关爱,羞耻在长不大。

他和塔都斯不一样,塔都斯有权、有钱,也有资本不去长大。而他?他需要成为大人,他需要担当。

就和那些不是童话的童话故事里写的一样,当遛在外面冒险的孩子调皮了太久,等他们回到家时,父母的窗户已经关上…

因为他们再也不是孩子,再也回不了家了。

第二天,坎沙是起了个大早,不仅仅是为了避开母亲,还是因为塔都斯的消息回得着急——正催着他赴约,说是有事要办。

等他来到酒店,坐进包厢,塔都斯那慌张的神色告诉他,事有不妙。

陪塔都斯待在包厢的,还有一位其貌不扬的男子——手指、拳头和虎口的厚茧,和室内不摘的墨镜,让坎沙在第一时间推测出对方的身份…

“你好,我是达西欧先生的保镖,”男人取下墨镜别在胸前,向坎沙伸手示好,“达西欧先生要我接见一位新同行…还望你体谅。达西欧先生相当关注少爷的安全,我实在推辞不得,唯有亲力效劳。”

“叔叔,你好。”

他们两手紧握,暗自较劲。

疼,疼,疼——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当两人灵能尽出,脆弱的掌骨是难以承受凶猛的力度,都开始咔咔求饶。

咬紧的牙关,额头的汗雨,都证明他们对灵能的掌握是互不相让。

保镖率先松手,坎沙紧随其后。

保镖看着被攥红的手,不由惊叹:“不错,孩子,你是从哪里学来的灵能锻炼法?”

“图书馆买的书…算是自学的。”

“自学?帝皇在上啊…浪费了,浪费了,可惜,真可惜!”舒展完酸痛的手掌,保镖握紧拳,正形端坐,难掩那惋惜之意,“如果你被星探挖走,去搏击全明星的青训营…也许,你就不用在高中受苦,而是在电视上卫冕桂冠了。”

“不至于、不至于,叔叔,你言重了,我不敢当,野路子来的,比不过专业人士啊…”

“不要怕,只要经历得多,再野的山路也能被踏成康庄大道…”保镖拿起墨镜在手中把玩,一副心不在蔫的模样,“曾经,我也是搏击选手,但在台上打多了,总觉得没意思、没趣——你明白吗?少了些初入赛场时,那种胜负难料的刺激。所以,我转行了,当起了保镖,跟在雇主周围。危险是接踵而来,总有机会体验生死一线的兴奋。过去的那种感觉,又回到了我身边。”

“叔叔,当保镖,要的可不仅仅是图刺激…不怕死吧?”

“是的,更重要的是保护目标的觉悟…”忽然,保镖的视线锐如锋芒,直刺坎沙的心间,送去生猪见到屠夫的冰冷之寒,“坎沙·杜拉欣,请问你有觉悟接受测验吗?”

忍着手掌的痛和心头的凉,坎沙紧盯着保镖手里的墨镜,回答道:“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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