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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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巴尔托又惊又怕,险些出腿蹬开这抱住老伍德的男孩,“不知死活!滚开——啊?”
老者竖起食指轻嘘,俯视男孩的眼光竟带着几分满意:“有胆识的孩子。告诉爷爷,是什么驱使你求助于我?说实话,别怕。毕竟你已无回头路可走,对吧?”
“我…他怕您,我看得出来他害怕您,”男孩猛吞口水,抹一把脏兮兮的脸,双眼眨得像透光的蓝水晶,“他…他是这些人里最凶的,遇上谁都不赔笑,但对着您,他…他比看见警察还恭敬…还,还紧张,这是不应该的,除非您…您比他的老板还可怕。老先生,您看,他的腿在抖…是的,他的腿还在抖,膝盖都打弯了。”
老伍德沉落视线,果然见到那发软的双膝,在巴尔托羞耻的尴尬中开怀大笑:“是的,是的…孩子,你真聪明,完全符合我的条件…但你忘了?我想要的是胆怯的孩子,而你…未免太有胆气?这怎能令我放心?”
“我…还有我妹妹,”男孩腾出只手,指向瑟缩在一群孩子后的女孩,“她的成绩比我还好,而且您看,她很胆小…很听话的,您——”
老伍德轻拍巴尔托的肩膀,笑容颇为祥和:“这是哪来的孩子?果真从温亚德拿住的?我记得你们的行规可强调要尽量绕着同胞走,真敢拿贵族学校的小可爱们开刀?嘿,你们不怕逮着哪位大人物的子孙?”
“呃,博士…伍德先生,他…”巴尔托的视线闪烁不停,发颤的膝盖虽已稳住,声音仍显局促,强勾的嘴角如蜡像般僵硬,“我只在提货时来逛逛,详细的情况,恐怕得问问…”
“我们是被卖来的,”胆怯的女孩忽然吼出声,“我和哥哥是被——”
“收口——”
巴尔托的呵斥再次让竖起的食指打断。而今老伍德不止笑得满意,更不忘轻抚男孩的头颅,语出慈祥:“很好,很好…替他们梳洗干净,稍后就随我走吧。年轻人,别担心,快去办吧,要平平稳稳的,切莫慌张、切莫慌张。”
不多时,清洗白净的两兄妹已换好寻常的童装,手牵手的模样相当乖巧可人。老伍德看着他们眼底的惧怯,抽出纸巾擦去正从金发间滑落的水珠:“怕?不必,你们不必惧怕…哪用得着害怕呢?嗯,我明白,是肾上腺素的作用消退了吧?哎?听不懂没关系,到底是孩子啊…呵呵,再怎么果决勇敢,仍无法战胜幼稚的心态…不,本能。随我上车吧,我不会反锁车门闭紧车窗,你们大可以试着喊叫或逃跑,但在尝试之前,你们要考虑清楚成功的概率与后果,估算代价是否在你们的承受范围之内。相信你们自会权衡,聪明的孩子啊…走吧。”
当车离开笼罩贫民区的黑暗,坐在后排的男孩给车窗降出条缝,好让妹妹伸指贴住划入车内的冷风,帮她驱走弥漫在瞳孔里的怯弱,又看向专心驾车的白胡子老人,犹豫许久后咬紧牙开口:“老爷爷,您…您没有司机吗?”
“司机?不,孩子啊…我只能相信我自己,”老伍德的目光借后视镜望向男孩,语气颇为玩味,“恰如你们,互相信任…哦,忘记请教你们的姓名?你们可以称我为伍德先生、伍德爷爷…伍德博士,若被问起全名,就叫我怀斯特·伍德。现在,轮到两位懂事的小朋友了?请,可莫羞怯、莫羞怯,嘿嘿。”
男孩握紧妹妹的手,牟足力气发声:“我的名是高尔登,她的名是西尔维娅…我们姓戴蒙德。”
“嘿,好俗套的名。戴蒙德啊,温亚德最古老、最知名的酒庄…呵呵,怎么?你们家族的酒庄破了产?穷到要卖了孩子抵债?”
“我们是被…姑母卖掉的。”
“嗯,果然好玩。她该是除你们外最优先的继承人?但温亚德的治安可不错,你们是怎样着了她的道?”
“姑母,对我们很关照…”在哥哥回答前,女孩小声解释,“也许并不是…”
“别说傻话了,西娅…”男孩打开天窗,向黑夜里的月亮恨恨发话,“记着吗?那是多弗斯庄园的车,父亲吵架时说过她和那里的老板走得很近,还骂她勾引有家室的男人,让家族蒙羞…不是她,又能是谁?”
“可是、可是…阿纳塔和我们…”
“那又怎么样?谁知道他是不是在演戏?就算他是好人,他的父亲呢?你见过吗?平日里,只有他的母亲来接送,你见他父亲来过学校吗?说不准就是个躲着光的坏种…坏种。”
此时,老伍德吹起打趣的口哨,吓得这对兄妹立时收口:“巧啦,巧啦…都是熟人,都是熟人呀。”
“什么…熟人?您和…和”
“杜森·多弗斯,我的合作伙伴…就像本要把你们拆分为零件贩卖的蠢蛋那样,是一条见了我就得摇尾乞怜的笨狗狗。唔?害怕了?小姑娘,真可爱啊。你不会不清楚关着你们的流氓是做什么活计的吧?他们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恶棍呀,嘿嘿,同你关起来的孩子都难逃一死啦——别伤心,他们本就会死。若非我今日前来,恐怕他们早从你们这些孩子当中选几位屠宰了。你们是幸运的,哦,勇敢的,敢于把握生机…逮住稍纵即逝的生命线啊。”
男孩吞着唾沫安抚垂头躲避的妹妹:“伍德爷爷,您是…”
“我是圣恩者,谁见了都要怕的圣恩者。嘿嘿,意外吗?”
“不、不,没有…”
“孩子,无须遮掩,对我而言,坦诚是交流的基石。我晓得你们在疑惑,疑惑堂堂圣恩者怎会同不入流的黑帮合作?确实,同地痞流氓共事,非常拉低我的身段…但和他们搭伙,有利于隐藏我的身份、隐藏我外国人的身份。”
“您是…外国人?外国来的圣恩者?”
“是啊,你们格威兰人挺排外的,像我这样的老家伙入不了他们的眼呢。开玩笑,开玩笑——是我瞧不起他们,毕竟我壮志凌云,他们?只会拿稀罕的力量换取金钱、地位及尊重,不知进取…可笑。”
听着他莫名其妙的独白,男孩圆瞪着眼,女孩蠕动着唇,生怕惹出藏在独白后的怒火、那显而易见的轻蔑与愤恨。
“说远了,哦——我弄错方向了?且等我问路,”说着,老伍德将车停在马路边,降低车窗笑着招呼路过的巡警,惊得兄妹二人大气亦不敢出,“嘿,尊敬的警官,请问您知道…”
有心留意的男孩先顺着老者的视线瞥向车后,见一辆灰白的轿车急忙调头转向,又看向近在咫尺的警察,嗫嚅却不说话,将妹妹的五指捏得更紧,轻轻摇着头,似在告诉她仍不是时候。
远去的灰白轿车内,巴尔托正朝着电话那头的老怀特赔罪:“老板,是、是…我们着实没有办法,那家伙直接…直接找条子说话,还朝我们笑…是的,老板,您骂得对…他就是条疯狗,不要命的疯狗…”
这时候,老伍德已问清楚方位,同巡警道谢后驱车远去,笑得十分欣慰:“懂事的孩子,真聪明。好啦,别紧张,我只是个太孤单寂寞的老头子,想找些乖巧的孩子说说话,打发时间而已…嘿嘿嘿,知道吗?我最多在格威兰逗留一年,而这趟旅程的终点,就是你们的故乡…你们的家园,温亚德。所以啊,孩子们!你们就好好陪陪我吧,陪我在格威兰走走…等时间到了,我会送你们回家,让你们毫发无损地冲向父母的拥抱啊。当然,前提是你们听话又乖巧,明白吗?这是非常公平的交易,哦,不,稳赚不亏的买卖。怎么样,嘿嘿,有兴趣接受我的提议吗?”
“好的,”男孩急忙眨眼,示意妹妹快些回复,“伍德先生。”
待哥哥说完,女孩也抬高头来发声:“好、好的,伍德爷爷…”
“唔,很好、很好,”老伍德将一张碟片放进车载的碟机,选好典雅的交响乐,在震动心弦的旋律里望向远方,哼着孩子们听不懂的梁语,“未来可期…未来可期啊。”
“未来可期啊!真棒真棒,我是说…管用的本源啊,”在温亚德的酒店客房里,无秋如此夸赞讲明见闻的小武,“假如不用引导亦可连接陌生的目标,你就是无所不知的第二张网——更是能窥探全世界的网。说说吧,小武,可曾拿视界干过坏事?”
“坏事?”想着那些惊悚的画面和交谈,少年的心惊悸不已,“没有吧?睡觉时不好控制,平时…我只拿来看看大家在做什么,比如…在通话前先瞅瞅,免得吵到大家休息。”
“真的吗?真的没做过羞羞的事情?”
“羞羞的事情?”
“唔,举个例子…小武啊,有喜欢的女孩吗?”
“啊?没有吧,没有。”
“怎么会呀?小武,别害羞,跟爷爷说实话,乖…有没有拿视界偷看过喜欢的女孩子?像是欣赏人家洗澡——”
“无秋爷爷,还是少开下流的玩笑吧…您不是能调取网的记录吗?我哪做过这样龌龊的事情…”
“嗯,连这样的歪心思也没打过?”
“没有。谁会想出这样低俗的坏主意啊…”
“我啊。没长个的时候,我打不过村里的女孩,只能趁她们下河洗澡拿了衣服就跑。最后亏得我姐姐求情,我才还回去。不过嘛,等到了家我就挨了顿揍,给竹条抽得屁股开花。你说,要是小时候我有你这本源,拿去偷看她们干了哪些坏事,好捏住小尾巴打报告,省得自己动手,兵不血刃啊,岂非好事一桩?”
少年叹口气,看向墙上的挂钟,端正坐姿抿着嘴,尽量让神情显得严肃,好去对视老人的坏笑,恳切开口:“老师啊,不正经的话题还是尽量少谈吧。说回来,快要到晚餐的时间了,今天想吃些什么呢?”
“不用,休息休息,”无秋拿出烟斗,让沉重的黄铜制品在指尖如笔飞旋,“今夜有人设宴相邀,省得你费力劳神。”
少年轻轻托住头,从异色的眸子里眨动出好奇的神采:“是吗?是谁请客呢?老师吗?千万别再破费了…吃些寻常菜吧。”
“啊呀,你这孩子…真讨人喜欢,爷爷都想媷着你的头发亲两口。哈哈,别躲啊?说笑罢了,说笑罢了。你不如问,是在哪做客。”
“哦…是去哪里做客呢?”
“多弗斯庄园,可还记得,前些天那个缠着你去家里玩的小弟弟?今天要去他家了。”
在夕阳沉云前,换好行装的老少二人拦住辆的士,不多时便抵达生意平平的酒庄。虽然多弗斯庄园的告示牌已写明歇业的时间,老人仍伸手摁响门铃。片刻后,还系着围裙的妇人慌忙开门致歉,虽解释方才是受困于厨房,却没好气地盯了身后的儿子一眼,明显是在责怪不懂迎接客人的小家伙。
“无妨,”换好鞋后,老人替妇人合上门,走入客厅环视这装潢富丽的居所,连连称赞,“中洲来的画像?还有古董?呀,真威武的铜像,一手持剑,一手掌钺,面朝天空,膝吻大地…有年头的老古董?”
“我知道,这是曾祖父从帝国买回来的武神铜像——说是能驱散噩运,护佑家庭幸福安康!”见母亲重回厨房,男孩一把挽住少年的手臂,自豪地解答老人的困惑,“赛尔哥哥,我没骗你吧!我的曾祖父去帝国打过仗,带回来好多纪念品!”
“知道啦,知道啦,”少年摸着男孩的脑袋,似乎看见总是粘在身边的伊雯姐姐,不由展露无奈又亲昵的微笑,“我知道阿纳塔是乖孩子,不会撒谎的。”
“赛尔哥哥真好看!”男孩扯着少年到沙发上坐下,湛蓝的眼瞳骨碌不停,“赛尔哥哥真的不是女孩子吗?真的不是赛尔姐姐吗?”
“我的孙儿货真价实,”老人细细端详铜像的纹路,果然从那长剑之上找到狰狞蛇纹,不由轻叹,“是与你曾祖父的宝贝相仿的正品,哈哈。”
这时,处理好厨房要务的妇人已解下围裙,沏好招待客人的茶水,掐着儿子的脸将之从少年身旁拉开,澄澈如海的眼眸饱含歉意:“实在不好意思,这孩子很少遇见能说上话的朋友,太…”
“没事的,齐约娜阿姨,”赛尔连连摆手,将男孩重新拉回身边,“阿纳塔在给我讲铜像的故事,我们正谈到精彩之处…”
“是啊,妈妈!”男孩急忙点头,指着那尊铜像,又高高挺起胸膛,“是曾祖父的故事哦!爸爸说过…哎呀,妈妈,厨房还有菜啦,你先去忙吧,我会招待客人参观的!爸爸不在,我就是一家之主啊!对不对呀!”
“你啊,就会支开妈妈…看看赛尔,多乖多听话啊,向赛尔哥哥学习,记住了?”摆好茶水后,妇人笑着躬身转向厨房,“班布先生,赛尔小朋友,劳烦你们自行品茗?”
“无妨、无妨,”老人拿起摆在陈列柜旁的放大镜,对着铜像的面雕好生观察,见细若针尖的瞳孔都有精致刻画,不免感叹,“威仪如神,大师手笔…是否,我也该请人塑一座巨像?赛尔啊,爷爷的样貌适合刻在哪种金属上?黄铜?白银?还是真金啊?”
“我知道!”在少年开口前,男孩举高手抢答,“爷爷适合木雕!木头!刻在木头上!”
“嗯?是的,”赛尔肯首赞同男孩的看法,“或者用泥塑?蜡像?我在电视上见过,这样雕出来的人像最细致,栩栩如生呢。”
“你们啊…真笨,笨哦——”老人端起一杯热茶,轻吹几口暖风,饮着润喉的清香,捏着烟斗对雕像比划,“这些东西啊,本就是拿蜡像做的…雕好蜡像,拿泥土封住,烧去腊灌入铜,再好生打磨…才弄成这稀罕的古玩啊。说回来,孩子,你们家并未雇佣仆人?这么大的酒庄,可得把人累坏了啊。”
“他们下班就走了,爸爸不留他们的。一会儿爸爸就回来给妈妈帮忙,爸爸可勤快了,把地板啊、雕像啊、铠甲啊擦得干净又漂亮。再多的人手也比不上!”
“唔,好。告诉爷爷,你爸爸何时回来呢?”
“快了吧,每天都是这个时间——”
“没事,”老人坐上沙发,摸着红木扶手,吐出饮入腹中的热雾,惬意至极,“我们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