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错觉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明日无瑕!
放学后,难以脱身的孩子又被捆在李依依的臂弯里遭受揉搓,幸运的是班里其他女生拗不过这位野蛮的少女,并没有来逗弄无奈的男孩,让他的耳朵暂时只受一人烦扰:“来嘛,去姐姐家玩嘛,布娃娃、积木、玩具枪,甭管你喜欢什么,姐姐我都能给你翻出来,嘿嘿…”
“呃,李姐姐,一会儿我要去…”小武尽力规避那碰过脸颊的鼻息,强挽的笑分外尴尬。
可少女仍旧不肯放他自由,嗅得愈发紧凑:“要去哪?姐姐陪着你嘛,嗯…嘶呼,好好闻啊,走,是要去哪里?姐姐带你打车好不好?”
最终还是收拾好书包的刘刕扯走少女帮他脱身:“松手!回去写作业了!看你笑得像个傻逑一样,是心理变态了?也亏小武脾气好!小武,我们先走了,放心,回去我就收拾她!”
“呃…哥哥姐姐再见…”男孩逃也似的冲出教室,将书包放回宿舍后跟着网里的指示到车站等候公车,记住医院所在的站台后诚心谢过,“谢谢艾姐姐。”
“不客气。”少女的声在网里回响。
光穿过行道树的冠叶渗入车窗,让男孩眼里的宝石迷离四散。随着那些古怪景象的出现,一些奇怪的事情蹿入这懵懂的脑中,令不愿给家人添忧的他选择求助于医生,去看看有无缓解症状的办法。
很快,男孩寻着指示牌来到预约的窗口,踮起脚露出小脑袋,使劲朝窗口内摆手:“阿姨好,我想预约…”
正在工作的女士好容易才看到他的身影,愕然失笑:“嗯?小朋友,你的家长呢?”
“妈妈有事不在,我一个人来的。”
“好吧…会写字吗?来,填好你要预约的诊室…嗯,真聪明。喏,小朋友,拿好票号哦,等播音念到你的名字就过去哦。”
“谢谢阿姨。”
“这么小的孩子…心理诊室?不是和家长闹别扭吧…”待男孩看着单票走远,女士叹着气坐回位置上,“也罢,反正没几个病人…就当锻炼锻炼这小家伙。”
小武从惊疑的大人之间穿过,搭上电梯去到高层拐角的诊室等候,在播音唤到自己的票号时推门进入,在医生困惑的目光中小心关起门,解释来意后乖巧坐好,让年轻的大夫直挠头。
简单的问话与记录后,男孩摇摇头,稚嫩的声音随着回忆的进展走向苦闷的迷茫:
“很怪,真的很奇怪…叔叔,我记得很清楚的,我最喜欢去的那家包子铺分明是在图书馆正对面靠右手开着的,一直是一位有白头发的叔叔和面擀皮、一位微胖的阿姨包馅上笼,而且他们认识我,能叫出我的名字…但我、我总是看到、不是、是记得、记得两年前,一年前还是三年前,那里没有房子,全是露天的铺位,他们是摆着小摊蒸包子,在好多卖菜的叔叔阿姨前蒸包子…可这不对啊,这不应该的,我从小就爱往他们那里去,他们一直是在自家的房子里做包子的…那里也没有露天的铺位,根本没有。我还问过妈妈、问过叔叔阿姨,他们告诉我那里曾经是露天的菜市场,可那是在我、我出生前好些年的事了…可我记得很清楚,真的清楚,明明和记忆里不一样啊,但我、我好像看到了…就像是、像是两张画重叠了…是的,我记得…我不知道…”
医生扶正镜框,神色略显严肃:“小朋友,你有和爸爸妈妈说过这些?”
“没有。”
“小朋友,跟叔叔说实话,你真的没有撒谎?”
“没有,叔叔,我没有撒谎。”
“嗯…小朋友,你还有没有其他不寻常的感觉或者经历?”
“当然有!像中午还有昨晚…”
等男孩倾吐完睡梦里的见闻,滚圆的汗水挥落已在脚下挥落一片。医生稍加思索,敲击着键盘耐心地安抚他的慌张:
“小朋友,你知道吗?其实我们的记忆类似于一本相册、一本画册,就像只有插图的课本,能明白吗?但这本书是拆散的,只是一张张摞起来的纸。当我们回忆的时候,就相当于从中抽出一张,有时候我们就会拿错。而在放回它的时候,我们也有可能放错,能明白吗?”
“唔…我明白了。”
“你说的那些梦,其实很有可能是你曾经看到过、听到过但又忘掉的事情。具体来说,就像那本散开的书,当那些纸张打散乱排后,再连起来看的话就可能组成一个新的故事,明白吗?小朋友,你不用害怕,从你刚才的那些讲述来看,你的记忆力并没有衰退,叔叔可以确定你并没有患病,只是太累、太紧张,可能是你平时读太多书了,要适当休息、缓解疲劳,知道吗?”
“那…叔叔,我、我不用吃、吃药吗?”
“小朋友,当然不用的。多休息休息、多放松放松,不要太沉迷学习了。如果在一个周的调节后这种症状还是没有减退的话,记得让爸爸妈妈带你来,我们再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好吗?”
“嗯,谢谢叔叔,谢谢!”
男孩喝着医生递来的水离开诊室,坐上公车后揉起发胀的脑袋,相信大夫讲的没错,确信那些梦是疲累的妄想,觉得在这思维活跃的年纪胡思乱想很合乎情理。
“奇怪…这孩子的信息…无权查看?这怎么联系他的家长?”在小武返回校园生活的路上,医生却关闭电脑,转而对着网里传来的信息走神,“这是怎么回事?他的情况明明很严重啊…这?!”
医生的沉默让男孩得以继续平静的生活,如常被班里的女生们摆弄,又如常被男生们解救。每天回宿舍听少女冷淡却细致的辅导,在每次测验中拿到最好的成绩,在周末回家时被母亲高高举起,被姐姐捏脸、被叔叔阿姨夸赞,再没梦到过那些恍惚的画面。
时间就这样过去,又是学年前最后的周末,沉睡的男孩没有回家,而是在宿舍里等待后天的考试。当窗帘被少女掀开时,早晨的铃声与阳光戳醒香甜睡颜,让个子拔高不少的男孩打着哈欠起身,想起昨天和朋友们约好去市中心的广场玩,赶忙下床洗漱。
可少女拉住他,强行按他在洗漱台前坐好,替他绑好两条长长的麻花辫,在他的苦笑中晃着头拨弄如墨的秀发:“艾姐姐,为什么又是这种…女生的辫子啊…”
“可爱,好看,”少女将下巴搭上男孩的头顶,拿金色的竖瞳瞧定镜子里那红蓝的双眸,让男孩乖乖接受这好意,“第三十一款发型,成功。小武,我们出发。”
无需多言,男孩随少女乘车到达市中心的广场,见到那熟悉的方尖碑样的对称高塔以及高塔上那播报新闻的巨幕彩屏。得益于清闲的周末,高塔下那些提供饮食娱乐的商铺满是人流,让个头显矮的男孩看不清方向,只能跟着少年少女的步伐在大人之间挤着身穿行。
与忙着拉刘刕打靶玩游戏的李依依不同,喝着冰饮的小武跟小艾正仰望巨幕且听那洪亮的广播。
“晨曦的新工业区落成典礼于葛瑞昂大使的主持下顺利完成…瑟兰的议会衷心感谢朝晟提供的帮助…后续会有…旅居格威兰的学者林思行将于近日归国…据报导,他从事的研究有重大突破…”
“你们俩啊,出来也不乐呵乐呵,别真学成呆瓜了,”甩开堂妹的刘刕拿着冰水跑来,扭开瓶盖一饮而尽,冲走夏日的酷热,“啊?艾姐,你别瞅我,我是说小武、小武。小武,听哥哥的啦,大好的年纪就该找乐子,是不是啊?”
“不准教坏小武。”金色的竖瞳瞥来又转走。
男孩连忙赔笑:“呃,刘哥哥,艾姐姐是想说…那个,我们还是看新闻、看新闻吧。”
少年倒不恼火,只是扔去水瓶扶额拧腰:“别操心啦,哥哥又不是不懂艾学姐的意思…嗯,话说这是在放什么?哦,晨曦城啊,我去过。小武啊,听哥哥说,有机会可要到那里走一趟,那儿的树是真的通天啊…哈,对了,还能看见和你艾姐姐一样的冷脸小可爱啊,哈哈哈。”
巨幕里的晨曦高耸入云,镜头下的巨木足以遮天,让俯视这棕绿之木城的男孩忽然失神,在棕绿间看到那些仰望的生命,看到震撼与崇拜、看到惊恐与绝望,却不知他们缘何如此。
又是幻觉吗…好久未见了。
甩醒神的小武想继续听新闻,注意力却给少年的感叹吸引过去:“连岁月都无法带走的奇迹啊…真的壮观,那什么帝皇…如果是真的,真不晓得会是个什么玩意…”
“帝皇?”
男孩刚眨起好奇的眼睛,少女的声已飘入他的耳中:“神圣帝皇,中洲人、格威兰人、博萨人、瑟兰精灵信奉的神明。”
“啊?你俩不信的吗?”少年抠着后脑勺摇头晃脑,“你俩不都是…嗯,长在…嗯,怎么,你们爸妈、呃呸呸呸,叔叔阿姨他们也不信?”
“不信。”二人的回答出奇统一。
“好,当我没说,”少年擦去汗,打着哈欠坐到男孩身边,看向与他种族不同的少女,“刚才说中洲…嗯,过去的帝国啊。那里不是有伟大又可怕的某人坐镇吗?是叫…前行之地来着,我记得。还什么前行者…玄乎的叫法,管他的。小武、艾姐,你们看着吧,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前行者,而到那时,我就去看看伟大的无秋先生是不是真如书里说的那样长有百八十个脑袋。”
“没有这种傻书。”少女的竖瞳又瞥来,只是今次有些无可奈何。
小武倒是想起两年前读过的那本传记,小声嘟囔:“前行之地…帝国?我记得…嗯,是的,那本书有写过,说战争英雄…赵无秋…在帝国的首都圣城还是圣都附近设立的军事组织?应该是吧…”
可叼着冰棍回来的李依依甩起塑料袋中断他的思绪:“在聊什么梦话呢,来,分了吧!今天我请客,小武,来,多吃两根解暑呀。你,三刀,拿一根冻冻猪脑就行。”
男孩的思绪随啃在口中的冰冷飘散为一片白茫,白茫的颜色渐为深黄,深黄的沙上走着掩在斗篷里的人。那人叼着黄铜烟斗,左手引火,右手握着黑冷的钢刺,脸上是斜贯的疤。
“唔…”小武拍拍头,专心含着冰棒品尝,“又是…要再去一趟…”
“好啦,三刀,别拖拉了,像个他妈…呸,别像个娘们一样拖拉!”嚼碎冰棍的李依依挺胸傲立,勾起手指挑衅堂哥,“来啊,这次小武和学姐都在,就让他们看看你是怎么给老娘压在地上锤脸的吧!”
“啊,又来了…”男孩起身指向不远处的拳馆,朝身旁的少女微笑,“艾姐姐,我们就去看看吧。”
“好。”少女牵着他的手,跟住火药味十足的两人往拳馆走去。
不多时,穿着护具的刘刕将同样套着护具的堂妹压在海绵垫上,更有心腾出手请旁观的少女拍照:“艾姐,麻烦啦…喂,服了没有?都第几次了,心里还没点数…看你这怂样,别想着当兵了,拾掇正经点,省得成了男人婆还嫁不出去祸害家里。”
“你妈…你混蛋!”李依依咬牙狠瞪自己的堂哥,却让他掰得告饶,“行行行!老娘错了!哥,饶了我吧!我错了!我服了…啊呀,痛啊!”
“两个笨蛋。小武,站到他们旁边,准备——好。”
金发的少女轻按相机快门,将即将结束中学三年级生活的朋友们冲洗成永不褪色的照片。
而这就是病床上的少年想拿回的记忆。
斜疤贯脸的老人将相片交给少年,看那对眼瞳闪烁的异色,却找不到惊慌与焦急,只见到疑惑和怀恋,便让沙哑的嗓音化进和蔼里:“你好,武,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三年前的相片。哪怕昏迷三月有余,你仍挂记相片上的朋友——好孩子,你是好孩子,比那时的我好太多。”
“你…”眉眼已有些青涩意味的少年抱着膝坐在病床上,对陌生的老人生出分惧意,“你是…”
引火的白烟让少年收声。
老人吸一口烟斗吐出浓雾,望穿少年的目光不知投向何处的远方:“孩子,我有太多称呼。竹…班布先生…前行统领…常青武神…嗯,哈,帝皇使者啊…不过,我喜欢别人唤我的本名…梁人的姓名。”
少年轻咳几声,扇走烟雾后干咽着喉咙,挤出轻微的疑问:“请问,老爷爷,你是?”
“赵无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