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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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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北境的骚乱平息,博萨与瑟兰也适时减轻对占领区的压榨,整个帝国趋于稳定。前行之地则恶名远扬,所有特罗伦人都知道班布先生是只很乐意到处乱咬的疯狗头子。于是生活重压的怒和对暴力的恐惧生出微妙的平衡,稳住斗争的天平。而古怪的传闻更在特罗伦人间扩散…

一些人觉得朝晟的班布先生是帝皇派来警示他们的使者。帝国的溃败让原本崇信奇罗卡姆的民众怀疑那清除异种的圣战是否真符合圣堂教典的释意。在各国的推动下,圣堂的圣职者或自愿或被迫,开始戳破奇罗卡姆极端言论的漏洞,慢慢打破支持者的信心。连一些忠于奇罗卡姆的圣恩者都放弃顽抗,乖乖投降了。

不再支持奇罗卡姆的人把曾经的崇拜变为怨恨,诅咒他的愚蠢,憎恨他挑衅全世界的无知,顺带把他的理论踢进垃圾桶,视为放屁的废话,跟着去找新的目标寄托信仰。多数人获得新任沐光者的宽恕,继续参拜圣堂。可有人把眼光转向班布先生,声称他是帝皇遣来纠正特罗伦人错误的使者。竟然还有学者引经据典,从古籍截取内容编为新教典,并自称圣罚教派去广招信徒。只一年,他们的人数已占帝国信徒的三成还多。

瑟兰和博萨始料未及。但他们毕竟打着班布的名号,而且稳定各地治安,就懒得管且不敢管,只能静观事态的发展。

“弱智。他们是智力缺陷?”听完茉亚的报告,竹咬断无肉的牛骨,嚼得细碎,把髓连着渣吞下肚。

他晓得这些日子来前行之地的人多了不少:这些人各个渴望加入自己的队伍,素质绝非先前那批乌合之众能比。所以那新教派该是极好的,起码能帮自己替换那些没胆的家伙。

竹的闲暇是手下士兵的忙碌。阿尔他们要对报名者进行考察。对尚武的特罗伦人来说,身体素质没有问题,思想观念是个笑话,对灵能的测验才真正苛刻。艰难的负重、力量、反应测试唯有精通灵能者方可通过。

来到演练场的阿尔拍震满载弹药的护甲,从这重逾三百公斤的钢块里抠出圣岩,确信那些应征者没多大可能套着它来段小跑,不知觉绕起垂过耳前的发丝,怎也展不开眉:倒霉啊,大家都去给归乡探亲的人送行了,偏自己抽中签…

“啊,来人了?”

阿尔拿好纸笔,看着这些踊跃报名的特罗伦人,面露惊讶:因为他们的眼里没有敌意,明明在两年前,他们还对自己这样非人类的生命极度仇视。或许自己该听听朋友的,重新审视所谓的统领、狂妄自大的班布先生吧。

“下一个。”

时间过得很快,阿尔记不清是第几次挥笔打勾,忍着昏睡的倦意翻看划满叉的名单,晓得大半报名者不合格:这糟糕的标准是谁制定的?那位名叫茉亚的女性吗?只在电梯口远望过她,是位有漂亮灰发的女兵。她的名字不像精灵,是特罗伦人?但特罗伦人是棕色的啊…奇怪,嗯,什么味道,挺——

回首的阿尔见站在身后的灰发女士微弯着腰看桌上的名册,未套外衣的她正在灰白军衫上绑灰蓝的披肩,耸立的胸部和女性木精灵完全不同,运动中的白皙手臂更凸拧出肌肉线条,更有渗出湛蓝光的凹陷纹路。

阿尔看得出那并非纹身,倒是像…蛇鳞:是蜿蜒的伤痕?仔细看看,反而有种…诡异的美。

“通过的人很少?”她问。

“啊…是的。”怔了怔,阿尔回答。

“降低标准吧。下一位,请上前。你叫法普顿?特罗伦式的名,却没写下姓氏,”念完名字,茉亚看向软着腿却挺高胸膛的少年,“孩子,为何来这里?”

“最近捡不到垃圾,我想试试靠别的法子挣钱。”看清她手臂上的蓝痕,法普顿忍着抖腿的冲动,学那些士兵的样子并腿挺立。

“艰难的生活。我能理解,”茉亚指向重甲,“开始吧。”

法普顿努力钻进护甲,拼命将脚抬离地面,向前挪动。没两步,他倒了。哪怕手撑着地也起不了身,终是摔起层层尘土,给后面的报名者细声嘲笑。

“咳、咳…嗯…已经可以了,停。”给呛进一嘴灰的阿尔无奈放平钢笔,扶桌站起身,准备去帮他。

可茉亚搀起少年并帮他褪下护甲,再去打裂测力的仪器,跟着砸响反应测试的开关,没带护具便握住刚出膛的铅丸,捏成粉碎:“看,你要这样做。”

“喔…”阿尔老实坐下擦汗。

她是觉醒本源的前行者?是军方遣来负责和班布沟通的吗?

“我、我通过了吗?”棕色的瞳没有期待,法普顿看了眼冰冷的钢甲,肉眼可见的丧气。

“很遗憾,法普顿。你——”

“通过。”温柔的声止住阿尔的话。是茉亚在微笑着将解除的护甲归位,“降低标准,不是吗?”

“不行,不行不行。”

朝晟话,是朝晟话,梁语。阿尔顺着茉亚的目光回身,见到那不知何时到来的前行之地的统领者。

“为何?”歪着头的眼里是不解的疑惑。

“不好玩啊。”打着哈欠的他戳醒惺忪的眼。

茉亚掠过他的灰眸有些无奈,正欲讲话,可少年却先开口:“你、你就是班布先生吗?前行之地的统领,班布先生?”

“啊?你在跟我说话?”呆立许久,他才明白对方是想用特罗伦语沟通,“是,我就是班布,嗯,班布先生。你刚才说统领?好棒的称谓呀,不如你们都叫我统领吧?”

“呃,统领?”阿尔赶忙喊一声。

“嗯。统领。”茉亚扶正头,眨眨眼。

“啊?你不用啊,”说着他连忙扇响嘴,走近法普顿,笑歪面上的疤痕,“放心吧,既然是茉亚的想法,你就能通过。但是——”

话音未落,他已冲向损毁的测力器,以额将之连地面磕为烂瘪:“要这样!”

等头抽出地面,废铁又变回完好的测力器,他则去拍落开关,拿嘴接住铅丸,用舌头和上颚压碎它,咽入肚中:“这样,嗯!”

空气凝固的演练场非常安静,报名和测试的人都不敢动,顶多用眼神交流各自的情绪。

“哈哈,你们不说话吗?”他张开双臂,在目光的汇聚处旋转,“我做得不好吗?”

“呃…啊?统领做得很好。”阿尔憋住笑的嘴,打直晃抖的膝盖,拼命鼓掌。

“啊?统领,你做得好!”朝晟的士兵最先回过神,连连鼓掌,“你做得好啊!”

来测试的特罗伦人互相注视着低声交流,把消息传遍数漫长的队伍,渐起掌声:“统领,您做得很好!”

“哈!”听到人们肯定的竹猛跳欢呼,消失在天空的云层里。

“继续吧,”茉亚拍拍阿尔的肩,“小精灵,让这孩子去吃些东西,谢谢。”

“不客气…啊?你喊我什么?”感到昏沉的阿尔甩起头,长发都凌乱。

“小精灵?不是吗?”茫然的光划过茉亚的瞳,而那灰色的瞳很快闭合,只是苦笑,“抱歉,是我的错,下次我会更正称谓的。去餐厅喝几杯白树汁吧。”

啊?她知道木精灵喜爱的饮品吗?阿尔挠头发蒙,看她俯身道歉,而后匆匆走进电梯。电梯的速度够快,把她直送塔楼的天台,找到在护栏上蹲身俯瞰的人。

“茉亚?怎么不看他们多玩会儿?有事找我?”竹翻下护栏,摁着疤看她。

“朋友,我的祖辈并非定居在帝国、博萨、朝晟、瑟兰或格威兰。”

“是在…戎洲?还是更西边的邦联啊?”

“不,都不是。我不属于大地,而是从遗忘之地来的放逐者。”

“啊?什么?”

“看,这是血脉的印记,”茉亚抚摸着臂膀的蓝痕,那辉光更幽了,“我是背负放逐者诅咒的混血者。”

“这…我听不懂啊…诅咒?什么不好的东西?你是要我弄死它?”

“是帝皇的诅咒,朋友,你尚不能解决。至于遗忘之地,我会给你解答。它是如戎洲般从大地分裂出的领土,终年笼罩风雪。朝昇的书本应该唤它作狄洲,它在世界的极北,为广阔的海峡与大地相分隔,在世人的认知里是无法涉足的废土,不该有生命存在。”

“可,你不是?”坐到地上的竹两眼快要放空。

茉亚放低身态单膝跪地,右拳紧靠心房恳求着笑:“当然,事实并不是那样。看不到生命的废土是祂惩戒我们的假象。遗忘之地生活着很多人,不止我们这些被放逐的原住民,更有穿过海峡的寻宝者和探索力量的入侵者。但遗忘之地的迷雾会永远留住他们,让他们不能和现实来往。”

“除了…你?”

“是的,朋友。只有我们一族背负着放逐者的印记,能穿越迷雾,到现实寻找继承者,等待真正的强者诞生,把我们救赎。”

“所以…你,原来是为了这个才帮我?”

“朋友,相信我,我真切视你为朋友。而我的朋友,遗忘之地的守卫者,茉亚·伊迪布兰·守卫谨代表那些被帝皇放逐的可怜生命乞请你的援助。请帮他们回归现世,在真实的世界里生活吧。”

“唔…啊!你过来,过来!”竹的嘴像在内斗,上下牙撞得响烈,等着茉亚走近并跪坐,又压着那温暖的膝且抱得很紧,深埋其中的脸看不见表情,“我、我不开心!等我睡醒…等我睡醒再说!睡一会儿,就一会儿…嗯…”

睡去了,竹真的睡去了。茉亚又拍着他的头,仰望渐低沉的夕阳,背影融入盖住天台的橙光,似乎正在想什么遥远的问题。

梦里的他还是对遗忘之地没兴趣,只知道要应承这请求并好好帮她、帮她这苏醒后新结识的朋友。

至于那隔着海的数万里废土,有的是人在意。比如很久不理他的朋友,正在圣都的藏书里吃喝的林。少年的好奇心非常旺盛,这好奇更给一种不可放弃的高傲支持住,便没将想法告知任何人,只坚持独身苦干。

“废话…全是废话,”又一本记录传说童话的书给扔飞,少年那已有胡茬的脸再不稚嫩,多日未清洁的皮肤都有些棕黄。

审问过沐光者、解决一些不明事理的帝国余孽后,林便沉醉于远古的历史。一年、不,应该更久,他看遍圣都的藏书,一本、两本、三本…三千本,刚刚已是第三千四百七十二本,却还是一无所获。

再有耐心,他也受不了文字的折磨。更别提超负荷的眼要看得比相机清楚,脑子还得全速理解分析,难免狂躁…是的,狂躁,这颗心彻底狂躁:圣都的这堆书八成是乱编的故事,剩余二成?是赞美帝皇的垃圾文学。连记录如何发动圣器力量的隐秘都没有,更别说对圣都那些金芒的解读了。

林明白,要从笃信帝皇者撰写的书籍里找客观信息简直他妈的比登天还难:但又没别的办法,总不能去格威兰请教贤者,说自己想寻觅帝皇的伟力吧?那还不如想法子跟元老拉上线。当然,可以求某人,托他帮忙问清…不,自尊不会容许。

这念头刚闪过,林已把书桌抓裂,稍后呼出闷热的血气,慢慢压制躁动,平心情看下一本。

“异族?”

陌生的特罗伦词语让林连忙询问专业的学者。知道它们被古时的梁人称作异魔,几乎没有详细的记录,可圣都的书里竟有确切描述:

在大地由天武统合前,它们是从北方来的劲敌,相貌古怪异常。据一些残史描述,它们像人的程度尚不及兽族的一分。而当天武创造永安城后,它们突兀消失,随它们曾占据的广袤领地永远不见。

特罗伦人的书写得清楚,它们可不止对付梁人,更长期侵扰远古的中洲——如今的格威兰、博萨与帝国。永不停止,只为杀戮。它们是何等残暴,可世人却不齐心协力,任它们掳掠边境,堪堪应付过去。幸运的是,它们终于遭受帝皇的惩罚,与生长的领土一起被放逐至遗忘,永绝于现实。

迷信的说辞叫林重获平静:遗忘?遗忘的废土…狄洲?那地方隔着会吞没一切的北海,可是朝晟严禁涉足的地域。哪怕海军都避之不及,宁肯从南海绕道瑟兰,也绝不敢抄近路寻死啊。在极少的记录里,就算越过北海登陆狄洲,也会给迷失的灰雾吞噬,连网的信号都不剩。

“世人共识的危险…无声敢于挑衅祂的权威…哪怕背叛信仰的梁人亦无那胆量,”注释者又在对帝皇的盛赞,林眼睛都要酸了,“可怕的禁地,意味着葬送生命…”

不,这本书记录过例外。确实,帝皇消失后。多的是不怕死的蠢货。可不管成群结队亦或身怀本源,他们一律消失得干净利落。甚至…和贤者齐名的武神亦不能幸免。

“武神?”林不禁起身顶断书柜,给堆放的图书掩埋,“武神…武神!”

是的,元老说过!是特罗伦的武神!身为继承者的武神!超越本源的…

武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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