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竹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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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修的十分气派的宅院，刚好位于烟火台地带，蓝兮萤到门前与守门人说了两句，便被引进。
走入里面，处处是看得见的奢华，换做以前，她实在不会明白，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事是可以烦恼的，但是这几年时光里，她见识到了太多的人和事，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由不得她不信。
主人姓郑，也是腰缠万贯的大户，亲朋也俱在。郑人以上礼招待蓝兮萤入座，只与对方草草刻套了几句场面话，便亟不可待道：“高人，郑某早年白手起家，辛苦大半生，才得了这份家业，但随着年华见老，心中愁情却总是挥之不去，我怕，我苦，我愁，实在不能自已！”
见他越说越是愁眉不展，蓝兮萤已经摸了个大体，笑道：“是怕于富贵不能长久，苦于名望不能张扬，愁于年华极易流逝？”
“啊——一语中的！郑人一坐而起，兴奋地原地直踱步：“仙人，那我该怎么办呢？”
“什么怎么办？你应该问你自己，要怎么想。”蓝兮萤一点也没有多考虑，把最想答的话脱口而出。
“郑某就是这么想的啊！”郑人不似方才镇静了，生怕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回答。
“依我看，你这个根本不算问题。说无，一切都是空；说有，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你不妨去找一处人迹罕至之地，住上几月时光，清静清静，如今你的多想所带给你的忧愁烦恼，应当会消散一二的。”
面对眼前人漫不经心的神情和语气，郑人心里很没底，见她起身，看着自己私笑非笑：“等你逃离这繁华名利场一段时间，也许会找到真正的平静，送你一件礼物，当能使你从中受益。”
蓝兮萤拿了桌上一张信笺，嘴里念念有词间，一张纸逐渐变成了一沓。
郑人接过她递来的东西，上面满眼文字，快速翻阅一遍，只有几个字在脑海留下了印象：上士无争，下士好争……上德不德，下德执德……流浪生死，常沉苦海……
“这可是天外之书，我道门至宝《清静》，你自己去清静清静吧。”蓝兮萤出门去，郑人在后点头哈腰，态度恭敬之甚，是他生平之至。
仙人走远后，郑人回过头再去翻那《清静》，越翻，脸色却越是阴沉！这上面所载文字，竟全是这些生涩空洞的教理？！
不一会儿，一位少年人进来堂屋，对郑人道：“爹，情况如何了？”
郑人摇摇头，连连叹气，放下纸张，转身离去。
竹兰不急，捧着那一摞读了起来，不想这一读，就停不下来了……
蓝兮萤返回烟火台，一眼注意到人群灯火中那一高一低两道身影，走近，是朱子墨和夙九儿。
一种久违的开心窜上心头，蓝兮萤差点没一把将小九抱起，不过也是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松：“小九也来了，怎么？”
平日里乐乐呵呵上蹿下跳，总是不消停的小九，今天难得安静，一看到她脸上那纠结成一团的痛苦表情，蓝兮萤就猜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呜呜呜……荼蘼峰，出事了……”
“出事？！”几乎是同一时刻，蓝兮萤只是念及荼蘼峰，远在千里之外的荼蘼景象便映入她脑海：荼蘼弟子全部跪伏于地，在一声接一声悠长的钟鸣里，举派默哀！
“掌门……掌门没了……各派和灭灵山庄要重新商议安置灭灵剑的事，大家让这位朱子墨师兄代表灭灵山庄和你先回来一趟。”
“这又是何苦……他们商讨他们的，我去了又能如何？况且，我早已抽身荼蘼事外。”
上界神魔仙妖乱斗，凡人遭殃，如果她蓝兮萤的话在他们之间真的有分量，她一定义不容辞前往止战！可是兮萤清楚得很，她此去，无非是摆立场，壮声威罢了，与下界这么多真正挣扎在苦难中的生灵相比，未免太微不足道。
“……”小九没有再说什么，而是沉默不言，
这些年，看见了这么多人，经历了这么多事，小九也已不是当初那个自己了。她不再撒泼，而是开始明事理；不再口无遮拦滔滔不绝，而是欲言又止……也许，所谓成长，就是褪却原本的纯真，融入这灰色的世俗吧……
“我就知道……也罢，你的话我会传达过去的，我先走了。”朱子墨早就意料到会如此，一点没惊讶，他离去的时候，小留没有跟他同去。
“我也不太想回去，好不容易见到兮萤师姐一次，我想和师姐多玩几天。”
“好。”
此时正值暮秋，落日时分。城中行人少了许多，天地间一派萧瑟之气，晚霞映染半天皆红，余晖的光影肉眼可见。凉风习习，拂在人身上，彻骨的寒意，不知是身上的，还是心里的。
“小九，我就带你在这烟州玩一玩。”
“好啊！”夙九儿喜笑颜开，笑容一如当年。
盛夏时节，烟州处处风光。
百花遍地，香飘十里。围着烟州城的大河长满当地特有的睡莲，河两岸，是一条一条首尾相接的木船，船被百花装点，煞是好看！船里摆满各种果盘、花糕、佳肴、水酒，供人享用。
这天，人们着盛装，衣服上还挂着各种花草制成的配饰，兰、竹、桃、琼、菊……不尽相同。
“这应该就是花忆国的伴花宴了，用来祷告神明，乞求丰收的，小九可是来对了。”
“真好！”
在河边各船只之间穿梭，一心一意扎根在节日的氛围中，怎一派兴高采烈！
“兮萤姐，我不想回去了，让我跟着你吧！”
“小九又草率了，你以为跟着我，一直这么好玩啊？”蓝兮萤无奈笑笑。
她只是游走于苦难，小九若见得多了，失望之中，以她心性，指不定还要失去希望。
“小九不怕苦，能像兮萤一样执剑行义天下，就很好了。每每想起我们一起走遍神洲五国的那段时光，就十分开心，希望以后能一直那样！”
“……”蓝兮萤笑而不语：“再等几年，如果你到时候还要选择这般奔波，就来找我。”
“好，一言为定！”九儿不依不挠地和兮萤拉了钩。
晚上，全城人家点起烛灯，燃起香炉，跪地向谷神后伯祷告，灯火通明中，一派庄严！
“兮萤你怎么了？”
见蓝兮萤坐在花船上，一脸不耐地看着万家灯火，很不高兴的样子，夙九儿很疑惑。
“没怎么，只是想到今日盘踞在我们头顶的诸神，想吐罢了！”
“啊？”
“枉他们自诩六界至尊，代天授命，掌管下界万物，受下界生灵叩拜，可他们所为，实在配不上他们享受的尊荣！”蓝兮萤抬头望天，郁结于胸。
“是这个样子吗？”夙九儿摸着脑袋想了想。
神界？这对于夙九儿而言，是一个最熟悉的陌生名。
“是啊……其实人，才是六界之源。三界初开，唯有人界繁荣，最初的神，是世间有大功德的人受天封而成，他们被赋予强大的力量和超凡的智慧，用以保护世人，维持秩序，不过后来，当后代神族轻而易举继承了前代神族的神力，他们也就傲慢了，变得高高在上，凌驾于众生，他们以强权施行神道，早已忘了他们的能力本就来自于下界。如此诸神，枉众生还日日向他们跪拜！”
兮萤没有歇斯底里，可是夙九儿还是能明显感受到她的义愤填膺。
一夜时光，在灯火和欢笑声中转瞬即逝……
……
第二天，旭日东升。街上人流渐渐散去，两人在一座船里浅眠了几个时辰。
“好了，师姐要离开花忆国了，小九也回去吧。”
“兮萤，以后我该怎么找你啊？”
蓝兮萤划破手指，将一滴血滴入地上一株野花，输了些真元进去，那花竟活了般，从土里自行把自己拔出，蹦到了夙九儿肩头，又跳到她头上左右摇摆不止，看起来十分开心。
“真要找我的时候就问它，心诚所至，就是我所在的地方。”
蓝兮萤已飞升，这花受她点化，自此诞生灵性，摆脱草木之身，成就了灵体。
“嗯，好！”小九从头上抓下那调皮的花灵，爱不释手，“有了她，我就当是兮萤你在陪我！”
夙九儿御剑离去，等再回头时，下面已不见蓝兮萤……
兮萤师姐啊，你怎么……走的比小九还快呢？难道你真的没有一点不舍？
九儿不知道，在她离去后不久，蓝兮萤就现了身。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蓝兮萤一个人站在人群中，携带一身孤独。
也许玉心是对的吧，这一生来去都是孤零零的，何苦深情，中伤别人，中伤自己……
难怪乎，那些得道高人不近人情，也许他们无情，但绝对有心。
出了烟州城，夙九儿的目光被一个茫茫荒野之中的人影吸引了。
那是一名布衣少年人，身材奇高，配着长剑，雪肤碧瞳，尖腮高鼻，颇有几分异域人长相，但那一身浩然侠气，还是她十分熟悉的。
怎么看起来这么忧郁？
“这位小哥，心情不好么？”看到这个人孤零零站在这里，九儿一腔热情大发。
郑竹兰瞧着眼前这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儿，一身天真稚气未脱，包子脸圆圆滚滚，在一袭青绿衣衫下更显灵动可爱，使人一眼过去，就觉风外舒心。他会心一笑，“倒也没有。”
九儿笑着摇摇头，“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看你的样子，好像不是本地人哦。”
“在下郑竹兰，确实是这烟州人士。”被他瞧得很不自在，竹兰不自然地别过头。
“呃，你跟他们长得挺不一样的。”九儿咧嘴嘻嘻一笑，拍拍自己的胸脯：“我叫夙九儿，来自东土溟海的荼蘼峰，我爹爹和师兄师姐们都很厉害哦，正好我一个师姐最近就在这里做好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对我说！”
“原来那位兮萤便是你的师姐，多亏得她指点，我父亲才得以寻到一处安静之地去修身养性。”郑竹兰大喜：“不久前得她《清静》，颇有感悟，可知你师姐在何处？我想当面对她表示感谢。”
“不用不用，师姐已经离开了。以后有机会的话，你的意思，我代你向她转达。”
“也好，请告诉她，无论如何，竹兰都会铭记她的恩德！”
“言重了，言重了。我们是修行人，只是做份内的事情而已啦！”九儿大方豪爽挥手，而后步入正题：“刚才看你好像很不开心？”
“我……也不是，只是在想事情。”
“那一定是什么不好的事了，不然干嘛露出那一副痛苦表情？”
“……”郑竹兰纠结了一阵子：“我在想，我应该去上山求仙……”
“啊！好端端的为什么要上山呐？这求仙可不容易，动辄就要大半辈子起步，就算有了点儿成果，没有几百上千年甚至上万年，也得不了道成不了仙的！”
“我想像你的兮萤师姐一样，去帮助别人。”
郑竹兰永远也忘不了，贫苦时的苟活，富裕时的算计，他受够了，能像那位兮萤姐姐一样置身事外，助人脱困，何乐而不为呢？就算有多难，他也无悔。
“可是……求仙如果是为了让自己置身事外，这又何尝不是一种逃避呢？我们从一入门，掌门对我们说的，就是要在山里修术，在山下修心，不要刻意去逃离，真正开悟之日，就是脱身之时……算了，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可以好好想想，你如果想好了，我可以带你去荼蘼峰哦，不过能不能入门，就看你的了。”
九儿虽然是鸿渊和思烟之女，一出生就在荼蘼峰，可是真正走上求仙这条路，也颇费了一番功夫。
“你我萍水相逢，便蒙你这么大的关照，多谢！”
郑竹兰要行礼，夙九儿赶紧制止：“别这么客气嘛，以后说不定就是同门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