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知音
66读书 www.66dushu.com，最快更新夜萤玉仙传!
天色已晚，蓝兮萤和叶天兰玩得尽兴了，摸着月色返回水寒山庄。
经过离山庄不远的桃青村时，见村内一片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奇怪，这都什么时辰了，桃青村不会又出事了吧？”蓝兮瑶驻足远眺，当然，天色暗沉，什么也没看出来。
天兰一听师姐又来了兴致，慌得花容失色：“好了好了师姐，桃青村的事有那么多人管着，我们就不要多管闲事了，再不回去就真的要完蛋了！”
“行吧行吧，那你先回去，我待会儿就来。”蓝兮萤还没迈开步，就被天兰拉住了，瞧着她不安的神色，兮萤咧嘴眯眯一笑，“好啦，听话，乖啊——”
“师姐！”
叶天兰心不甘情不愿的呼唤并没有叫停师姐，她早去远了。
天兰一想起庄主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一颗心七上八下，不敢再逗留，赶紧回庄了。
蓝兮萤大老远就闻见一股十分浓烈的药味，一入村，果然见满大街都是伤残病患，还有来来往往奔走行医的百草庐童子，八大灭灵山庄的弟子。当然，也注意到了白天搭过话的楚客尘。
蓝兮萤上前逮住一个水寒山庄弟子：“现在是什么情况？”
“师妹放宽心，这病虽然来势汹汹，但并不难治，我们已将其控制。”
“那就好那就好。”蓝兮萤松一口气，目光落到另一边的楚客尘身上，见他正在喂人喝药，安抚他们。
说到这桃青村，说来也属实奇怪。桃青村本是一处山清水秀之所，这几年不知道什么原因，竟成了瘴气流毒聚集之地，经常发生疫病，多亏百草庐和八大山庄接济救助，才得保得安宁。他们八大山庄筹划向龙昭国王进言，把桃青村民迁居别处。
因最近妖魔界洞门大开，妖魔入侵人间愈甚，人界不少风水宝地都有演变成穷山恶水的趋势，各国君王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忙活半夜，总算把药送进了每一个村民口中，百草庐和八大山庄弟子们相继离开，只剩下零星几个人留守，这其中包括蓝兮萤，也包括那位玉心仙楚客尘。
清闲下来，才意识到肚子已叫嚷了许久，蓝兮萤突发奇想，来到村里一条小河边钓鱼，还没到河边，远远先听到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
“一眼离忧。”
声音充满悲切和无奈，厚重到承载了世间一切苦难。
走近一看，竟是那个楚客尘。
蓝兮萤不明白，他堂堂荼蘼峰首席弟子，明月玉心的玉心仙，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实在太不合常理。
“嘿呀，我只是信步一走，就遇见了玉心仙，看来我们之间还挺有缘分嘛！”蓝兮萤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
“的确。”
“……”
“……”
面面相觑间，气氛就这么尬住了。
蓝兮萤自以为自己没脸没皮，没心没肺，就没有她带不动的人，可是今天这场面，居然真的让她感到一丝不知所措。
“嗯……你怎么了？”
“没什么。”楚客尘恢复一如既往的淡漠，起身就要走，被走过来的兮萤出声叫住：
“谁信这种鬼话？总是没什么没什么的人，心里肯定就是有什么的，也肯定会憋坏的！”
蓝兮萤想起早逝的母亲，想起为了水寒剑整日与各种各样的人斗智斗勇的爹，这么多年来，她心头压了太多情绪，也太久没和谁交过心，这种压抑又无人会意的苦闷，她太能感同身受。
实在不忍见他人也如此，索性扔下手中鱼竿，快步上前按住楚客尘的肩，看他在半推半就中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
身子底下的石头足够大，别说他们两个人，就再坐七八个人也是绰绰有余，因此二人相距不近，倒也没什么过意不去。
楚客尘沉默，看着远方。
蓝兮萤看他也不是主动诉苦的主儿，就直接开口道：“哎，人真是奇怪，没钱没权没势的人整天唉声叹气，有钱有权有势的人也整天唉声叹气，真不知道该羡慕谁，同情谁！还是天上的鸟儿好啊，每天自由自在的，脑袋里没这么多破事，一身轻！”
兮萤继续道：“世人都羡慕你，景仰你，但看今日种种，成为你并不好，因为做你，实在是太不快乐。”
楚客尘一怔，回头定定地盯着蓝兮萤。
“难道不对吗？做人如果连快乐都没有，那还不如不做呢，你说是吧？”
一番话引起千头万绪，楚客尘后知后觉，已悠悠开口：“哪儿有那么容易。”
两辈子的时光，他贫贱一世，荣光一世，终归茫茫然飘无所依了两世，看过无数人辛苦的一生，看过无数被苦难磨蚀的人，就是他这等修行之人，却也无能为力。
“自古以来，天下就是一方尔虞我诈的角斗场，很污浊，所以连八命都变成八剑了。在这种天地之间，谁能高兴啊？谁都不能！”
和他之间似乎有一种奇妙的共情，蓝兮萤继续道：
“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你的名字，客尘，客尘，做客红尘嘛。不愿深陷下界勾心斗角，也不愿就此避世冷眼旁观，那就作此间的客人，去留随缘，多好！像你这样的人，我相信总能给世间找出一条康庄大道来的。”
楚客尘若有所思：“那你觉得，我们又当如何？”
蓝兮萤撑着下巴认真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但我能看出一点，你肯定不快乐。哎！不快乐，是因为做的事不是想做的，想做的事做不了啊。”
兮萤觉得自己说了简直跟没说一样，继续道：“我就大胆讲一句吧，你心怀天下，按理来说本不该在荼蘼峰，那里太小，太小了！或许，你的修行应该在路上。”
“修行在路上……”
这短短几个字，变成一股暖流，给楚客尘带来久违的温馨。原来真的有人，是如此懂他。
是啊，仗剑行义天下，追寻弘扬正气，不正是他一生所求？
楚客尘由衷道：“谢谢你……”
蓝兮萤挺不好意思：“谢什么，别这么客气。其实我还挺想跟你说声谢谢的，哈哈！”
看楚客尘这个样子，他应该是极少向别人倾诉心意的吧？不过萍水相逢，却能对自己这么敞开心扉，这何尝不是一种信任？
几句随心而出，连蓝兮萤自己都感觉摸不着头脑的话，却让楚客尘笑了，他站起身，望着满天纷扬的落叶，开怀吟道：
“天生此身七窍明，奈何风尘扰安宁。
“离叶风中纷扬美，何人能见一地枯？
“悲生苦！悲生苦！生长生苦遭浊辱。
“欲携风尘执拂尘，一挥尘风将尘拂。
“几时求得众生立，即寄月明与风清。”
听他所讲，蓝兮萤沉默良久。
知道这世上总有仁人志士敢为天下先，但像他这样，为天下使身心如此劳苦的人，还真是少见，蓝兮萤免不得肃然起敬。
世人言他是“明月玉心”，玉心仙，玉心，真没有叫错。
楚客尘道：“在山中清修久了，反倒迷惘不明了，见笑。”
“不见笑不见笑！”蓝兮萤比了个手势，“一颗心只有这么小一点儿，哪能装得下这么多事情？可不要再忧苦了！”
说话间，鱼儿上钩了。
“哈哈，鱼儿呦鱼儿，你来的正是时候，快来成就你的果腹之业吧！”蓝兮萤三下五除二把鱼拾掇干净，就地搭在火架上烤起来。在百无聊赖地等待中，不禁又看向身边人，见他正望着自己。
那双本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闪烁着生机与活力，人性与热情，总算不似他平常那般遥不可及，淡漠凉薄了。相反，此刻他眼睛里跳动的热情，比任何人的都要来的炽烈！
“其实，他本就是心怀希望的人，哪怕从狱火中而来，也致力于播撒春雨……”没来由的，蓝兮萤心底冒出这么一句。
“兮萤，谢谢你。今日相遇，是楚客尘之幸。”
蓝兮萤很不好意思，讪讪打趣：“额……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看，受教了吧？”
“如果你不是和我一样，也不会说出这些……”
“啊？”他有意无意的一句，如一道电流，将兮萤整个儿击穿。
“说到底，你我不过都是深陷理想中的人，因为得不到，又无法抛却，所以总无法释怀……”楚客尘有意无意道。
灭灵八剑是六界中都瞩目的存在，连带着灭灵山庄也成了世间最大的漩涡，卷入其中的人，谁还能保持一副白身？到最后总难免陷入蝇营狗苟。她本是热情洋溢的韶华之年，一颗心跳动在理想中，一双眼每天看到的却是世人之间各种尔虞我诈，情绪压得久了，难免愤慨叛逆，所以讨厌刻意经营的她，才会如此率性而为，沉醉在这种没心没肺，我行我素吧？
蓝兮萤的心被他一句话整个儿击穿，只是看了楚客尘的眼睛一眼，她便已明白，此人已将自己看穿。
“……”蓝兮萤突然很想仰天大笑几声，笑他个酣畅淋漓，不过到这关头，又笑不出来了。
她摇摇头，淡淡一笑：“坐会儿吧。”
楚客尘点点头，复又坐下。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畅快，是在任何地方，任何人面前，从未有过的自在！
不一会儿，蓝兮萤的鱼也烤好了，兮萤拿出随身带着的一个小瓶子，把里面的调味料洒了上去，鱼香四溢，令人垂涎。
“这是我精心调制的，随身携带着，就等着在野外烤东西吃呢！”蓝兮萤熟练地把鱼分成两半，一边啃，一边把另一半递给他。
楚客尘并不推脱，也就受了，咬一口，人间美味！
刚吃干抹净，不远处跑来一位村民，兴致勃勃对二人道：“两位好运气啊，赶上了我们村的青桃日，咱们村长请两位也来参加。”
“呦，那还真是赶巧了！”蓝兮萤痛快地点头答应，对楚客尘道：“走，去见识见识？”
桃青村在崇山峻岭之间，唯一一块地势平整的地方，是一大片桃林，两个人被带到这片桃林时，全村人都已聚集在此，每人手里都拿着一颗还未熟透的青桃。
蓝兮萤走到一位长者面前，问：“村长，人家是荼蘼峰的，村里没有荼蘼峰的桃树吧？”
“荼蘼峰？！”老村长被吓了一大跳，面显为难之色：“这个……还的确没有。”
“没事儿没事儿，那就摘我们水寒山庄的吧。”蓝兮萤走到某一颗桃树前，摘下两个青桃，给了楚客尘一个，神秘兮兮道：“发挥你所有的聪明才智，把这个桃子变成最美的样子，然后和其他人的比试比试，胜了有奖赏哦！”
楚客尘瞧着手里这半生不熟的青桃，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看蓝兮萤，她已拿着剑在桃子上雕雕刻刻。
心思几转，楚客尘便蹲下身把手中青桃埋进了土里，他精修五行之术，就施展木行功法中的“生机术”。真气经生机之术一化，变作无尽生气注入脚下大地，不一会儿，那颗青桃破土而出，由芽长成树，一树桃花过后，结出累累硕果。
几息之间，一棵树花开花落，桃生桃熟，与周围的树是那般格格不入。
场上一片拊掌欢喝之声，连蓝兮萤也停下了手中忙活的，怔怔地看着那棵被众多红桃压弯了枝条的桃树。
楚客尘道：“我想桃中最美，无外乎它成熟的那一刻，此时人们看着它，能看到成果，看到希望。”
阵阵雷鸣般的掌声！
“行啊你！”骄傲如蓝兮萤，也不得不承认，楚客尘胜了，大获全胜！看着自己手中只雕刻了一半的青桃，摇头一笑，塞进嘴里就咬去了一口。
啧啧，真酸啊！
楚客尘的桃树被冠以“早秋桃”之名，作为荼蘼峰的树永久保留在了这片桃林。
村民们搬出一张张案几，把所有人的桃都放在上面，置鼎上香，围了早秋桃一圈儿。然后所有人下跪叩拜，祈求神灵庇佑。
折腾了大半夜，也是该休息的时候了，盛情相邀之下，二人借宿了村长家，老村长很周到的腾出了两间屋子供二人睡。
这一晚，是十分令人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