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狐假虎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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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儿在鲁侯的别馆面见了邾国国君,邾仪父克。
互相行礼之后,诸儿抬起头来,打量着邾仪父。
他年纪大概三十五岁上下。身高比诸儿矮上半个头,但举止颇有雅量,多有一分英雄之气。
带着高冠,面容方正,须发黑亮,眉毛浓厚,双目炯炯有神。
两撇八字胡,下巴上垂着一小撮短须。
邾仪父早褪去了战时的铠甲,换上玄色的常服,腰间佩戴着一双玉环,一柄装饰朴素的佩剑,细细琢磨而成的石璏将佩剑的黑色漆木剑鞘钩挂在腰带之上。
邾仪父请诸儿坐下,于是二人隔着一方矮木几相对入座。
诸儿将膝盖安放在鲁缟织就的软垫上,稍稍调整姿势,安稳坐定。
“鲁人时常侵扰我邦,幸得大国讨伐,如今我境安宁,百姓士庶安居乐业,余深谢之。”
邾仪父先开口了,一上来便是恭维齐国压制鲁国的武功。
诸儿颇为受用。
只是现在还要观察邾国之所图,不能懈怠。
“今日之事,多亏贵国鼎力相助,使叛贼不能专守泗水,而使我有机可乘,得以渡水。”
诸儿也回以同样的赞词。
“不敢、不敢。”邾仪父彬彬有礼地一揖,颜面别向一侧。
“邾君来信,小子拜读。既然邾君有意,效王室以武,有功于鲁,而请之以爵,我不敢推辞,自当修书一封,奉予天子,俱言邾君之美意。”
首先,便是邾国最关心的赐爵问题,这件事情好办,只是修书而已,是赐爵,抑或是不赐爵,赐何等爵位,皆取决于天子。
“如此,敢烦执事。”见诸儿欣然应允,邾仪父的眉间舒开了一些。即便是最最微不足道的子爵乃至男爵,也比就这样挂着邾君的头衔名正言顺得多。不然,清楚事情原委的知道邾国还是一方诸侯,不清楚的,搞不好还以为他邾仪父是鲁国境内的一家大夫。
“邾君信中,言及愿为我齐国南道之主一事,余喜也甚。却不知此事于贵邦何益之有?”
诸儿唯独此事不解。给予齐国军事通行甚至驻军的权利,自己却没有提出什么回报,天下哪有如此称心如意的买卖。
“执事岂不闻虎与狐乎?”邾仪父开始讲起了故事,“虎求百兽而食之,得狐。狐曰:‘子无敢食我也!天帝使我长百兽,今子食我,是逆天帝命也。子以我为不信,吾为子先行,子随我后,观百兽之见我而敢不走乎?’虎以为然,故遂与之行。兽见之皆走。虎不知兽畏已而走也,以为畏狐也。”
狐假虎威的故事。
诸儿心领神会。
“若大国许之,则我欲为此狐也。”
“如此,则孰为彼百兽乎?”诸儿有些好奇,邾国人究竟是想要借齐国的威风来震慑哪家诸侯,甚至不惜给出驻军之权。
邾仪父笑而不语。
鲁国?此时元气大伤的鲁国恐怕真的已经及不上全须全尾的邾国了,若要重新对邾人构成威胁,恐怕还得修养个二三十年。
“君其告我!”诸儿加强了疑问的语气,再次问道。
“鲁也。非今日之鲁,乃去今百载而后之鲁也。”邾仪父的双眼直勾勾地望向诸儿的脸。
百年之后?!
诸儿再度审视了一遍邾仪父的脸。两人的视线碰撞在一起。
对方也没有退让。
好一个以齐制鲁的百年大计。
对于邾国而言,齐国的驻军就是阻止鲁国向自己进犯的最好的挡箭牌。
对于齐国而言,在邾国的驻军就相当于插在鲁国心脏上的一柄利剑。
从邾国的国都邾城出发,到鲁国的国都曲阜,一共也就五十里路程,不说车骑,便是清一色的步卒,倍道兼程,急行军一个白天,便能从邾城的北门出发,抵达鲁城的南门。其间那道浅浅的沂水窄处不过十丈,根本不成问题。
从此,鲁国再也不会有挣脱齐国控制的余地了。
不光是鲁国。
一旦齐国在邾国驻军,泗上的其他小国也将不得不服从于齐国的意志。
诸儿满意地笑了。
一番交谈下来,诸儿很是欣赏这位年轻有为的小邦之君。
摸了摸腰间,玉佩上没有能送人的组件。稍稍有些尴尬,伸手向左边探去。
邾仪父吃了一惊,暗暗将手沉下桌面。
诸儿这才意识到,对方大概会错意了,于是轻松地笑了笑,在邾仪父紧张的注视下,从腰带上取下佩剑,平放在台面上。
从剑鞘上拆下剑璏。(读:至)
诸儿的剑璏是产自独山的楚玉制成,雕饰着精美的云雷纹,线条之精细,犹如发丝。诸儿将剑璏推到邾仪父的面前,道:“璏者,质也。以此物为誓,百载之后,邾国犹存。”
玩了个谐音梗,但是谐音梗在这春秋之世还远远没有过时。
邾仪父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彩,接过剑璏,精明如他,居然也笨手笨脚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种时候,只要微笑就好。
诸儿笑了笑,提醒道:“我剑岂可无璏乎?”
邾仪父这才猛然想起,也将自己的佩剑解下,拆下那枚朴实无华的石璏,推到诸儿面前。
“大国其有信乎!”
“大国,岂可无信?”
诸儿接过邾仪父的剑璏,组装在自己的剑鞘上,又将佩剑挂好。
邾仪父起身向诸儿告辞,当日便率领泗上联军撤离了曲阜。
齐军再次进驻曲阜。
上一次,是鲁人举城而降,齐军尚且还算客气。
这一次,欢送泗上联军班师之后,齐人刚一进城,便将城门四面紧闭,不允许任何人出城。
七日之内,参与反齐叛乱的鲁国大夫重臣被清洗了个遍。
曲阜城内人头滚滚。
将近一半的鲁国城邑失去了领主。
自齐、鲁开战以来,曲阜已经丧失了多达三分之一的壮劳力,剩余的劳动力散布在城中各行各业,维持着城邑的基本运转。如果还要再征召哪怕三五百人,都将使曲阜市井凋敝,民不聊生。
诸儿率领一师的编制常驻曲阜,住在公子翚遗留下来的府邸,严防鲁城再次生变,又派遣一旅兵力跟随泗上联军的引导,前往邾国的城邑驻扎,以达成与邾仪父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