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反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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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宏姆飞艇坪,圣都财团会员接待室。
科堤尔·灰足将茶递到阿利恩身前的茶几上,然后默默退到一旁,和房间角落的另一位同事,一起整理起了资料,和频频回头的同事不同,科堤尔似乎全然不在意突然登门的客户和坐在他对面的主管之间的谈话。
“很抱歉阿利恩先生,再怎么说也不能现在就出发呀,飞空艇的行程都有固定时间,我可以给您安排最近的班次。”主管连连比划,神情困扰,就像是听着甲方提出五彩斑斓黑的乙方。
“我可以包艇,就像之前来的时候那样,你不要担心钱,钱不是问题,你可以去找奥莉芙要,她不会跑的。”
阿利恩握着茶杯,虽然他的表情平静如往常,但手中紧捏茶杯的动作显示了他想要极力掩饰的焦虑不安。
“哎,这真不是钱的问题,您有所不知,包艇是需要提前预约的,我们得特意空出飞艇。”
“瞧你这话说的,我现在不就是在提前预约吗?十分钟后我可以上去了吗?”
十分钟,你要上天啊。
主管压着火气,赔着笑脸,解释他们实在无能为力,您就不要再折磨人了。
阿利恩频频喝茶,手指按着太阳穴叹息:“好吧,好吧,那就快点安排最快的班次,我急着走。”
“好好,您是要去哪?”主管的笑容大盛。
“啊?我没说吗?”阿利恩诧异问。
“你说了个锤……咳咳,是我没有听清楚,呵呵上年纪了。”主管的笑容在可见地崩坏。
“老人家,工作不要太辛苦了,要多去陪陪家人了,等你的人生经历再丰富些,你就知道陪伴家人的时间无可代替。”
“是是,您究竟是要去哪啊?”
“噢,对。”阿利恩急忙开口,“去哪都可以,只要离叙亚帝国远一点就行。”
主管可以发誓,他在飞艇坪干了半辈子的活,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坐飞艇去哪里都可以,这是什么随心飞的旅程啊。
“等一下。”阿利恩想了想问,“可以去新大陆吗?我知道新大陆有个西索斯共和国,三十分钟后能上飞艇吗?”
“三十分钟上不了飞艇,没有去新大陆的直航飞艇,你可以先去西陆联合王国,再从那里转艇去西索斯。”主管失去了笑容。
“我知道了,那就去联合王国。”阿利恩无奈叹息,“快点吧,三十分钟后我就登艇。”
“你知道个屁了,给我等着!”
科堤尔的同事紧张地看着怒气冲冲走来的主管,下意识站直卖力工作。
科堤尔面无表情,一如既往。
主管声音沙哑疲惫,对着科堤尔吩咐:“去准备一个开到联合王国的飞艇位置,靠厕所最近的那种,然后你去接待那家伙吧,我快退休了,不能气死在这里。”
“……我知道了。”科堤尔回答。
几分钟后,科堤尔拿着行程资料找到阿利恩。
两人面对面坐着,互相看着对方。
“这里是您本次飞空艇的行程路线,请看下,”科堤尔把资料递上,“费用您准备怎么结呢?您可以现金或者安心银行的支票。”
阿利恩拿起行程路线表,看着的时候咬起了手指。
“还要等这么久啊。”
“您很着急出发吗?”
“对,这里不安全。”阿利恩像是下意识回答,随即他摇了摇头,“没事,费用你就开张支款单,去探索者协会找奥莉芙要。”
“这样不合规矩,奥莉芙女士的预存额只有她本人或者她授权的人能用。”
“啧,那我付现金吧……还想省着点钱的。”
付过钱后,科堤尔留下票证,告知登艇时间,便离开阿利恩,回到办公室继续工作。
熟悉的日常事务,千篇一律的工作内容,即使不思考,也可以凭着肌肉记忆应付。
他不动声色干着活,思考阿利恩的来意。
不安全,想要尽快离开辛宏姆,去远离叙亚帝国的地方。
最有用的消息就是这三点。
主管和另一个同事也听到了阿利恩的话,他们可能不明白——但科堤尔知道,前天晚上的对阿利恩的绑架失败了。
失败的原因似乎是和联合卫队有关?科堤尔还不清楚具体状况,只知道壁虎失去联系,其他几人都被抓到。
所以是害怕接下里可能还会有的绑架,想要尽快逃走吗?
很合理的推断。
隐藏的不安神情,焦虑的手部动作,这些也都支持这个结论。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
想办法联络到壁虎,将阿利恩要跑的消息告知,又或者通过原本的渠道去联系帝国?
照理来说,自己是应该要这样做的。
但如果这些都是圈套呢?
科堤尔回想阿利恩的言行举止,略显浮夸的动作,故意惹人不快的言语——自己之前留下的漏洞,会不会对方就是抓着这一点找上门?
在对方看来,飞艇坪有人泄漏了阿利恩的信息,那人和绑架者是一伙人,顺着着条线找到这里,但恐怕也没有确定就是自己——不然上门的就是联合卫队了。
所以,也有可能是对方故意设下的局,引诱自己露出破绽。
说实话,他并不在意阿利恩的事,那群想要绑架阿利恩的叙亚人和自己也不是一个派系,不过,如果就乘着飞空艇在自己眼前跑掉,而自己却没有任何上报,真要被追究扯皮,又难免会给自己上头添麻烦。
究竟该怎么做呢?
科堤尔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时间一晃而过,午休后,他继续回到工作中。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了阿利恩预定的飞艇起飞时间。
科堤尔起身去洗手间。
在隔间里蹲了一会,身体通畅了,思绪却还没有通畅。
去洗手台前洗手,不一会儿听到了刚刚所在隔间的隔壁传来动静。
隔间门被推开,阿利恩一脸舒畅走出。
是心理作用吧?科堤尔觉得他脸色好了不少。
“嗨,好巧啊。”阿利恩主动向科堤尔招呼。
“您好,我记得您的飞空艇快要开了,您还没有登艇吗?”科堤尔问。
“啊对的,我准备现在就去了。”
“祝您旅途顺利。”
“谢谢,对了,能帮我一个小忙吗?”
科堤尔有些诧异转过头:“请说。”
阿利恩从身后掏出一个信封,信封上印着有魔力的封漆,他用一种古怪的、似笑非笑的神情将信递到科堤尔面前,晃了晃信封说:“刚刚太急了忘记把这个寄出去,你能帮我带到上面写着的地址那儿吗?有偿服务。”
“请问这里面是?如果是太过重要的东西,恕我……”
“倒也不算特别重要的事。”阿利恩左右看看,确定四周没有他俩外的其他人,“你知道我为什么着急离开辛宏姆吗?”
科堤尔面无表情:“您说。”
“前天我差点被绑架了,对方是有预谋的组织,我呢,很幸运最后逃过一劫,发现了一点重要线索写在里面。”
“那您应该去找联合卫队,去寻求他们保护。”
“啊哈,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危害发生了,联合卫队才能出动’,而且我不想多事,与其信任不可靠的力量,还不如自己行动。”
科堤尔的眉头皱在了一起。
“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话?”阿利恩不满地问。
“您说的确实有些,唔,不太寻常。”
“哈哈哈那当然是因为我和你开了个玩笑啦。”阿利恩突然哈哈大笑,“别担心,就是私人的一点信件,你按照地址上面找过去,那人会付你报酬。”
科堤尔迟疑着没有接过。
“怎么了?有什么疑问吗?”阿利恩眯起眼睛,“还是说有不能接受的理由。”
“不会,愿意为您代劳。”科堤尔伸手接过信封。
科堤尔看着阿利恩握着自己的手连连感谢。
等一下,他刚刚好像还没有洗手。
“快到时间了,我送您去飞空艇吧。”科堤尔收好信,强忍着不适说。
科堤尔将阿利恩送到登艇坪,主管和另一个同事也在。科堤尔的视线一直留在阿利恩身上,直到对方确实登上飞艇,在飞艇飞远后才收回。
所以,他是真的准备走了,没有使诈?
科堤尔寻思着,偶然间瞥见主管与同事也都神色各异。
……
……
下班前,科堤尔又拿出了信封仔细打量了一遍。
信封上写着的地址在东街区,记忆里,那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理清思路前,他会反复思索。
现在的问题有三:第一,要不要将阿利恩的行踪报告给帝国;第二,要不要去送这封信;第三,自己要不要看这封信。
问题的核心在于,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
对方真的敏锐地察觉到了破绽,发现了自己作为间谍的身份吗?
回忆起阿利恩的脸,科堤尔发现自己对于他竟然一时间捉摸不透,他的焦虑、不安、嬉笑、试探,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不对,之前想到的,如果自己真实身份暴露,那么来找麻烦的就不会是阿利恩,但如果说他的出现又完全是巧合,似乎也不太可能。
那么或许对方的确查到了某些线索,所以需要试探。
反过来思考,现在他已经前往西陆联合王国,如果他没有将行程告诉任何人,又在异域再次遭到绑架,那多半就能确定知道他行踪的人——飞艇坪工作人员有问题。
对于自己来说,现在重要的是隐藏住身份,不要被无关的计划打乱阵脚。
所以第一个问题,不去报告。
那么要不要去送信?要不要看这封信?
虽然信封上附着魔力封漆,但在不破坏封漆的前提下看到信的内容也不是没有办法。
信的内容是什么?会不会有对自己不利的线索?又或者说信本身就是试探,就是陷阱,知道了内容反而会对自己不利?
那么送信呢?如果对方有怀疑,那么是帮忙送信比较可疑还是不送信可疑?自己不想和那个少年扯上关系,但如果拒绝是不是又会引起怀疑?
不对,不对,只是行为并不能当证据。
自己有疏忽了什么点吗?不对,不行!
科堤尔发现自己正烦躁地撕扯着手边的无用纸张,冷静下来,他对自己说。
思考对方的行为意义不大,重要的是自己的目标——当下自己最重要的目标是继续潜伏在这个位置,等待着某天成为那位大人计划的一环。
应对的方式应该是要思考:身为普通飞艇坪工作人员的自己,要如何处理这件事。
找到了方向,遮蔽思考的迷雾散去,他感到豁然开朗。
生活规律,勤奋工作的自己某天受到了一个奇怪客户的委托,不算麻烦的事情,既然已经答应了,那么自己就会去做,不会敷衍、不会偷看,把信带到地址,即使有人提问,自己也回答一概不知。
然后回去做饭、吃饭、休息,明天再来重复今天。
不要做多余的事。
如果对方真的在猜测什么,那么不做多余的事就不会上钩,如果对方一无所知这些真是巧合,不做什么也不失为中庸应对。
科堤尔做出了决定,身心都舒畅了不少。
下班后,他将阿利恩的信放在公文包里,径直离开了飞艇坪。
……
……
东街区,太阳挂在西边的天空缓缓落下,余晖笼罩城市的街区。
科堤尔不常来东街区,印象里,只有冒险者和商贩会喜欢往这里钻。他对周围的景致也没有兴趣,只想早点将信交出,早点回去做饭休息。
在辛宏姆的十四年生活,谈不上幸福,却无比平静。
相比在帝国的时光,这里的确容易让人眷恋。
有时候他自己也会怀疑,如此执着想要守护现在的生活,究竟是出自对那位大人的忠诚,还是自己内心深处渴望的就是此刻的安宁。
十四年里,他被帝国联系的次数屈指可数。
杀了一些人,偷了点东西,做了点破坏。
黑夜过去,白天他依然是那个立足在这个城市中小小的职工。
也许那位大人已经将自己遗忘了吧。
在感觉到悲哀的同时,他想着,这样也好。
自己能够拥有如此微不足道的安宁。
于是科堤尔找到了信封上的地址,就在一条小巷里,平凡无奇的小巷,然后他也看到了等待信的人影。
黑发的少年,带着蓝色的水晶耳饰。
那一刻,科堤尔预感到平静的终结——阿利恩举着枪,目光是没有怜悯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