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淮西军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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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州城,天色将晚的时候,这里早早地便闭了城门。
府衙已经收拾了出来,原本各自待在自己营中的两位都使,现在也一齐搬了进来,毕竟是赵官家亲临,再怎么简朴,该准备的东西还是要准备的。
比如说一台大酒,既是接风洗尘,也是让紧绷了半年的几个将领,能够稍微缓缓。
毕竟皇帝来了,主心骨也就有了,他们再不用自己做主,也不用担心做什么都是错的了。
刘邦高坐在上面,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亳州与颍州不一样,颍州可以绕,可以暂时忽略,这里是绕不过去的。
两淮张俊部和两衙的这十万人马要想去开封,这里是必经之路,如果不从这里的话,从其他地方取道,路程最少也要多出来一倍,沿路上还有大小城池、各路守军……就算是顺利的过去了,士兵们的损耗也肯定要比从亳州走要多得多。
所以郦琼,是一定要死的。
他之前只是知道有淮西军变这么一回事,也知道这事儿影响得深远,可是毕竟不是什么好听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不但扯到了皇帝本人,连朝中现在数得上名字来的人,几乎全都给牵扯到了,所以哪怕是辛次膺在描述此事的时候,也有意无意地有些偏颇。
所幸的是,他身边并不缺少说真话的人,比如说郭药师……这老东西最喜欢看见皇帝吃瘪,却也没有什么立场,当刘邦询问他的时候,他很快便把这事儿从一个还算客观的角度讲了出来。
话说绍兴七年的时候,已经做了许多年皇帝的赵构,收到了一个来自于金国的消息——
你爹没了。
没了就没了吧,原本赵老九就已经做好了爹娘兄弟全死在北边的打算,若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可偏偏这消息还有个让人不得不愤怒的前提——
两年前就没了。
老九虽然不受宠,对他爹也没多少父子感情在,但爹就是爹,儿就是儿,你说他全然没有触动,那必然是不可能的,难过也好窝囊也罢,心里头肯定是藏了许多的不甘,但是同时,他也算是长松了口气,
这下子,皇位就真算是稳了大半了。
就在这个时候,嚷嚷了许多年要迎还二圣的岳鹏举也难得的噤了声,除此之外,又有消息来说金人立的伪齐就要被废,反正种种消息传来,赵构是非常的高兴。
高兴到他把岳飞叫到面前来,告诉他说:“北伐的事情以后就全交给你了,除了张俊和韩世忠不受制于你,天下兵马尽归你节制。”
岳飞听了这话,隔天就去灵隐寺烧香去了,只说是这里的佛祖菩萨灵得很,自己是去还愿的。
当时天下兵马总共分为五部,分别是韩世忠的行营前护军、刘光世的左护军、吴玠的右护军、张俊的中护军和岳飞的后护军,这里头五人论出身、论年纪、论资历论官职,全都以岳飞为后,不说皇帝这将天下军权集与一人的做法就已经是违背了祖宗的决定,就说岳飞本人,高兴归高兴,但他哪里又能服得了这些人的气。
如此,赵构便亲自出马,第一个解除了刘光世的兵权……五万多人的部队,还有两万的民夫、五千弩手、三千骑兵……刘光世为帅虽然只会逃跑,但他手底下可全都是些能征善战之辈,有从西军过来的,比如说王德,有在河北常年与金人交手的,比如郦琼,还有无数的恶贼强盗、流寇土匪来的人,成分也是相当的复杂。
而这,不过是当时的武人势力,真正能够做主的,其实是负责天下军事的首相张浚,张相爷在听到赵构的安排过后,差点就被气差了气去。
太祖皇帝始,本朝向来是以文御武,这些个丘八是能够信任的吗?!
赵官家莫非是忘记了,你是在与谁共治天下了?!
若是岳飞得此势,那就算北边被打回来了,赵官家能保证这淮河以北就还能够接着姓赵吗?!
在张相爷半威胁半劝导之下,英明的老九很快就改变了主意,把刘光世的部队交给了张浚。
而张浚则是高兴极了,还把岳飞给叫来炫耀,问他:
“王德这个人勇猛得很,淮西军上下就没有谁是不服他的,我打算让他来做这一军主帅,再让兵部尚书吕祉去监军,这个天才般的人事安排,你肯定是双手赞成的吧?”
岳飞回答他:“淮西一军多叛亡盗贼,变乱不过是反掌之间的事情,王德和郦琼向来是互不服气对方,刘太尉以前常常利用这点来让他们争功作战,吕尚书虽然有才,但是书生不习军旅,不以足以服其众……若是让我来说的话,还是找个有威望的大将来担任这个差事,不然,这左护军恐怕是难以预料了。”
不怪岳飞的嘴巴开了光,实在是当时这个局面,其实许多人都看得清楚,但看得清楚归看得清楚,皇帝是个什么人,张浚又是个什么人,大伙儿都了解得透彻。
那就不是能够商量事儿的人!
也就岳飞了,别的人若是被张浚这么问,必然是附和赞成了下来。
张浚又问他:“那张俊如何?”
岳飞说:“张俊是我的老领导了,我本不该说他的坏话,但是他为人暴而寡谋,郦琼也是一向不服的,若是他来,恐怕不能让人安心。”
张浚再问:“杨沂中怎么样?”
岳飞说:“杨沂中年轻,容易短视,他的才干也不过平平,哪里能做得起左护军的主帅。”
张浚气笑了:“我就知道,人家都不行,就你行,你不就是想说得让你来嘛。”
岳飞正色:“是都督要问我,我不敢不说真话,哪里敢想着自己来呢?”
张浚把这事儿给皇帝说了,当中自然是添油加醋了一番,赵构辗转反侧,写信威胁岳飞说:
“你要认清楚自己的位置,不然的话,犯吾法者,惟有剑耳。”
岳飞也是硬气,直接交了辞职信上去,摆烂不干了。
虽然后面岳飞还是被请了出来,但是没过几个月,郦琼就照着岳飞说的那样,砍了监军的兵部尚书吕祉脑袋,当真就反了去了。
郦琼这一反,两淮防线瞬间便空了一大块出来,吓得赵构差点就继续上船南逃,后来赵构又想起岳飞和郦琼的关系,赶紧写信给岳飞说:
“闻琼与卿同乡里,又素服卿之威望……你赶紧写信让他回来,不特以前罪犯一切不问,当优授官爵,更加于前!”
前些日子还说什么‘犯吾法者,唯有剑耳’,现在就变成了优授官爵,更加于前,岳飞看到这信是个什么想法没人知道,但淮西军变就这么,在他言出法随的情况下,发生了。
后果,王德还是没有骑在郦琼的头上拉屎,虽然他很想这么去做,郦琼带走了四万多人,只给他留下了嫡系八千,他也从刘光世的麾下,转到了张俊的麾下。
张浚张相爷,这事儿负全责,提拔了秦桧到中枢之后,便去了地方上做闲官儿去了。
主抓内政的赵鼎赵相爷,虽然挤走了张浚,但这人毕竟也是他带出来的,虽然政见不合,可赵相爷对他素来没什么仇恨,反而是那秦桧的出现,很快便让皇帝眼前一亮,把赵鼎也给放了出去。
赵构赵皇帝,本来刚刚生出了丝男儿志气,便因为此次兵变瞬间灰飞烟灭了,深刻意识到大宋国的国患不在外边,而在里边,再也不敢说什么把军权交给谁的这种话了,而且刻在骨子里的、赵家的血脉也彻底苏醒,防武人如防虎的工作,也在秦相爷的助力下开展了起来。
其他的,刘光世就不说了,有句话说鲸落万物生,左护军仅剩的人马被张俊给吃了去,聪明点人,比如说韩世忠这样的,也总算是明白了皇帝的心意。
这件事儿最终是潦草收场,虽然害怕触及皇帝所以少有人提,但其影响之深远,几乎影响到了大宋一国的国运。
直到今日,宋国北伐军在宿州驻足不前,也可以算得上是这件事情带来的后果之一。
“那个谁,喝得差不多就行了,再晚天就全黑了,不好说正事儿。”
下方坐着的,还有一个今日而来的不速之客,这人分明没有头发,穿着的也是一身的僧衣,却偏偏说自己是个道士。
刘邦告诉他道士不是他这个模样,他这打扮就是和尚打扮,这道士却说:
“您着相了。”
“而且若不是这副打扮的话,今日我出现在您面前,两个时辰后亳州的人就全都知道了。”
着相是什么意思刘邦不明白,但这个人却说他在亳州宿州归德府这些地方很有名气,皇帝若是想要取下亳州,那就一定得请他喝顿好酒,吃顿好饭才行。
怪人刘邦不知道见识过了有多少,一般像是这种人这个样子的,向来都是有些东西在身上的,不然的话,这种人早就死了千八百次了。
一顿饭和一顿酒而已,他也承担得起,便使唤着他来,只是已经吃了一个时辰了,菜都热了他娘的八遍了,这老小子却仍只是吃,要怎么做要做什么事一个字也不说,把刘邦都给整得有些纳闷了……
莫不是真被人给白吃来了?
下方那位道长正吃在兴头上,听见了皇帝的话,掀起僧衣下摆便擦了擦嘴:
“您都是天下共主了,还心疼这点儿东西不成。”
“心疼自然是不心疼,但你小子光吃喝来了,正事儿是全然不说,老子连问问都不行了?”
道士笑道:“您说话倒是真有意思。”
说着,他便站起了身来,朝着刘邦拜了三拜:
“小道姓刘名瞻,亳州人士,在宿州已经待了一年了,终于是把您给盼了来。”
刘邦点了点头,没想到又是个姓刘的,见杨沂中和赵密,包括辛次膺在内的几人都有些动容,知道他们应该是听过这人的名字,又想着他可能是自己的后代,对这人的脸色也要好看了许多。
“待了一年……一年前你就在这儿等着朕了?那时候可还没人知道宋国要北伐,你小子可莫要说些假话哦。”
刘瞻颔首道:“不敢欺君,当真是一年……准确的来说,是十五年前东京破城破的时候,小道便在这儿等着了。”
刘邦看着这道士,他只用头顶来对着自己,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表情,就趁着为皇帝添酒的功夫,黄彦节低声道:
“这位在两淮颇有文名,号称樱宁居士……听闻其有不少好友,全在金国朝廷为官。”
见皇帝没有什么表示,黄彦节便拿着酒壶撤到了一边,再也没有多言。
“朕相信你!”
刘邦不过与他说了两三句话,便直接做了这么一个结论出来,这让刘瞻本人,也不免有些意外。
“您再问问旁人、打探清楚一些,再做决定也不迟。”
他只看到皇帝摆了摆手:“你若是抱有异心,朕便会越危险,越危险朕就会越小心,越小心就会越提防,越提防朕就会越安全。”
“所以越危险,越安全……”
虽然不知道皇帝是如何做出的这个推断,但刘瞻只觉得很有道理,虽然隐隐感到哪里不对,不过现在这个时候,也不是他要去深究这些的时候了。
“多谢陛下相信小道,小道有很多的话想说,但现在又忽然不想说了。”
“倒不如等亳州城破的时候,到时候再与陛下详谈。”
有认知刘瞻的,此时已经开始说起了他来:
“圣人面前,居士还请勿要托大。”
不料刘邦却并没有在意,他只是说道:
“都可以,但是朕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陛下请问。”
“你既然等了那么久,为什么要现在才出来,是因为杨沂中和赵密,不配吗?”
刘瞻哈哈大笑:“是,也不是。”
“说明白些。”
“宋国可让亳州百姓心悦诚服者不过寥寥数人,岳鹏举来不了,刘信叔也来不了,唯有您来才可以……须知这亳州并非难在城高墙厚,而是难在十万百姓的心。”
刘瞻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皇帝的表情,确认没有什么异样之后,又补充道:
“若是您再没有别的问题,小道便与王将军同去了。”
这句话一出,刘邦终于是正色了起来……他一对眸子里绽出精光,嘴唇轻轻地动着,不知道是在念着什么。
只有隔得近些的黄彦节才听得清楚,皇帝念着的,分明就是那——
“阿弥陀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