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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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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弟弟的,殴打自己的大哥,还拖着他在街上示众,这事儿若是发生在别的家里,恐怕那人的脊梁骨都要被戳烂了去。

都说是君为臣纲,君为臣的表率,‘上有所好,下必甚之’。

赵官家这么做,分明是要把天道人伦的规矩给捅个窟窿出来……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的很多后果,是要在日后才能看得出来的。

就像是司马氏授成济当街弑曹髦一样,以前弑君这种事儿不说没有,但那都是偷偷摸摸的,把杀皇帝这事儿摆在天下人的面前,闹得人尽皆知的后果,便是为后来的许多人在以下犯上之时,减轻了许多的负担。

就像是玄武门之变,强如唐太宗一般的皇帝,在闹出那样的事情过后,他的两个儿子,一个齐王李祐,一个太子李承乾全都走上了谋反的道路上去……虽然谋反的理由不一样,但你要说没点他爹以身作则的成分在里面,这定然是不可能的。

汉人这套规矩实行了已经有千年了,许多东西都是刻在大伙儿骨子里的,把忠君爱国当成是吃饭喝水一样正常且应该的事情,每当有人跳出这规矩之外,便会带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再然后,

就是常说却不常见的礼崩乐坏了。

大家都知道皇帝愤怒,是的,这位三十出头的赵官家,一辈子都在窝囊和苟活两个词里头徘徊,好不容易去年才从下面到上面都硬气了起来,便遇到了这种事情。

赵士程谋反,他该死;可是赵桓这些日子最多也就是个逾矩……甚至连逾矩都算不上,人好歹也是一位皇帝,做的事情就算过分了些,可比起官家那夸张的举动……大伙儿在垂拱殿里可都是瞧了个清楚,那若不是张浚挡了一下,那神臂弓当时就能要了赵桓的性命。

陛下……当真是动了杀心的。

可是赵桓不能死,不能现在死,更不能够被皇帝这么给拎着,拎到大街上去弄死;所以尽管群臣都被皇帝刚才的那句威胁给吓住了,尽管他们各自心里对那孝慈渊圣皇帝有着万般的不满,这个时候,仍还是跟了上去。

如此,便有了现在在临安城街头的一幕。

一个官差打扮的人,一手扛着刀,一手拖着一位穿着锦衣的中年人,那人头发散乱,脸上尽是血垢,若是隔得近些了,便能听到他嘴里不断地讨着饶,怎么看,也是一位称职的捕快逮捕了一个犯人。

若是没有他们身后的这群人的话……这些人各自穿着绯袍,脑袋上的带翅幞头均是说明了他们各自的身份,有些腰间还挂着鱼袋,不住地朝着那个差人诉说着什么,各自神态之恭谨谦卑,与双方的打扮承托起来,实在是诡异得厉害。

不止如此,途经各部府衙治所之时,加入这群官儿的人越来越多,整个三省六部九寺五监的官儿全都来了,而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便是加入这群大宋国阵容最为豪华的游说天团里头来,就算是不说话,也要在后面站着,表明自己的立场。

若不是今日临安府衙分去了众多的百姓,此间想来是更为热闹许多,饶是如此,仍在两旁聚集了大量看热闹的人。

有看过秦桧受刑的,已经觉得那差人有些眼熟了。

刘邦已经分不清这些人,到底是为了自己好,害怕自己杀了这人惹上一身的骚来;还是忠心于这位孝慈渊圣皇帝,不愿意看到他就此死在自己的手里。

但是他也不愿意去分辨了,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了结了此人的性命。

他向来是帮亲不帮理的,也向来是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去做事,张良若在,兴许还能劝劝,但张子房骨头都化成灰了,这天下间再没人能够劝得住他了。

所以,面对着这群在耳边不断呱噪着的苍蝇,他心里头虽不烦躁,却仍然是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快一步,这人便能早死一步的时间,这些官员们也能够早断一步的念想。

苏符别的本事没有,唯独泪腺特别发达,每到了关键的时候,那两只眼睛就好似装了机关似的,连眨都不用眨,眼泪立马就能下来。

此时他心里头慌了神,在皇帝面前磕过好几次头了,却都被赵官家无视了去,他无奈得很,只得又从最前溜到了最后,赵相爷所在的地方。

赵鼎与所有的大臣都不一样,他虽然也跟着来了,但到现在为止,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只是默默地在大家后面跟着,让好些人几乎忘记了这位赵相爷的存在。

而他的身边,便是同样沉默的张相爷了,张浚同样也没有说话,不过与赵鼎不同的是,他是知道,自己说话不起作用。

苏尚书朝着两位拱了拱手,便对着赵鼎道:

“赵相素来得官家赏识,难道就真看着官家铸成大错,堕入万劫不复之地吗?”

苏符问的,也是张浚所想的,他自认为对赵鼎极度了解,这个时候却不明白,赵鼎为何在这时候保持了沉默,这不是他的性子。

见赵鼎没说话,苏符又道:

“为人臣者,当为君分忧才是,赵相当去劝劝官家,什么事儿在宫里关起门来说,何必要闹出这般动静来!”

“眼下正是北伐的关头,大宋正值蒸蒸日上之际,赵相难道就愿意看着官家乱来吗!”

“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事情,不管是你还是我,咱们谁能独善其身,谁能不被后世添上一笔!”

“赵相……”

苏符连恳求带威胁,赵鼎终于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过他并没有立马就动起来,而是看着旁边的张浚道:

“昔日鼎向着官家举荐公,是因为公有大志,是朝中一片求和声音里头的清流。”

“而今,公可愿意去劝说陛下?”

见他褒扬自己,张浚便知道赵鼎没安好心,听完他说的话,立马便涨红了脸:

“你……赵相同样是柱国之臣,而且官家待你又不薄,你,你怎的不去!”

是的,张浚其实一开始就想到了办法,只是这办法并不是保住赵桓性命的同时,也把皇帝的神性给保下来,而是……

只要这个时候,有人抢在皇帝前头去,把那孝慈渊圣皇帝给杀了,那……

官家依旧是官家,依旧是那个以孝治国的官家,没有半分的污点染在他的上面。

这事儿,想到归想到,那几个忠心耿耿的武夫都在外面打仗,谁愿意来蹚这浑水,也可以,把命先卯上。

所以张浚才会忽然变得有些激动起来,赵鼎虽然没说,可他不相信,这人会没想到这这一层的事儿。

得了张相爷的答复,赵鼎也好似不意外,朝着苏符拱了拱手道:

“不可为,不能为。”

苏符气得胡子又吹到了天上去,鼻孔瞪得老大,最后,仍是带着眼泪,继续去劝说皇帝去了。

刘邦要带着赵桓,所以便没有骑马,好在这临安府衙与皇城并不算远,虽然也走了好一会儿,不过两三柱香的时间而已。

临安府衙依旧热闹,而辛次膺自从皇帝走后,便像是丢了魂,整个人坐在椅子上,也不知道赵官家能不能够回心转意,那宫里的几位大臣,能不能把他给劝下来。

当看到皇帝把赵桓给拎了进来,直接便扔到了这大堂里的时候……不知道怎的,他的心竟然有些放了回去,好似知道这事儿是躲不掉的,迟早将会面对的一般。

“看好了,是不是他。”

刘邦问着王小二,后者佝偻着身子,确实是与普通的百姓没有半点区别。

但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这么一个大街上随便吐口唾沫都能沾在他身上的宋国百姓,确确实实地请宋国的皇帝吃上了官司。

自从他说出打死他兄长的,是那孝慈渊圣皇帝之后,这看热闹的百姓们便都变得有些沉默了起来,不管是项光世还是岳飞,这案子扯的官儿越大,大伙儿便越是兴奋。

但是当这案子都扯到了赵家人身上去了,他们便忽然觉得,好像……就算是人命案子,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大家都是宋国的百姓,这宋国江山都是人赵家的,牛羊牛羊,人家杀一头自己家里的畜生,难不成还真的把命给赔了去?

话虽说不是这个话,可的确有不少百姓是这么想的,而连他们都是这么想的,就更不用提赵桓自己了。

他想过无数个老九找茬的理由,都笃信这些个理由伤及不了自己的性命,却唯独没有想到过,老九会从那一介草民的性命入手。

那,只是一个百姓,一个草民,一个比畜生贵不了多少钱的人啊!

老九这般无情,当真就是什么都不怕了吗?!

王小二嗫嚅着,刚想开口说话,却被辛次膺打断道:

“你可要瞧好了,瞧仔细了,千万莫要污了人家的清白。”

可怜老头儿正直一生,却在今日接二连三的说些徇私的话儿出来。

不管他是不是为了赵官家着想,反正距离那包青天来说,辛次膺已经是赶不上了。

刘邦看着辛次膺没有说话,只是把不满给放到了眼里。

王小二深深的吸了口气,他不明白那么多的道理,也不明白阻拦他姐夫的人并非一定就是坏,放着他姐夫杀人的也不一定就是好,他只知道,他爹让他看好了纪五,照顾好纪五,他没做到。

“就,就是他。”

“好。”

刘邦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又对着辛次膺道:

“杀人偿命,判吧!”

他把这活儿交给了辛次膺来做,便是那不多的理智在提醒着他了。

不是第一次做皇帝,后果他自然能够想象得到,此时让辛次膺来分担一些,也算是他不多的让步。

跟着进来的大臣们也是看着这位临安府尹,他们已经劝过了,但是没有用,此时见赵官家当真是为了一条人命而来,便把压力全都给了辛次膺。

赵桓是死是活,皇帝是昏君是明君,全在这位的一句话里头了。

百姓们也都认了出来,就算没认出来的,在旁人的提醒之下,也是口口相传,知道了那位差人便是赵家九皇帝了。

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但如此隐蔽了风声,加上临安这一月来的糟心事儿,也算是明白了,为何临安府会在今日升堂。

每个人都没说话,每个人心里头都有着不同的心思,一时间,虽然这里有这么多的人,但是却安静得厉害。

辛次膺额头上已经出了汗,他同样担子重得紧,可是就这么僵持着,终归还是要拿个说法出来的。

他自然是一万个站在皇帝的身边,但正是因为如此,才不能看着这位乱来;但若是不能如了这位的性子,那丢掉性命的,恐怕就不只是赵桓一个人了!

“陛下,陛下!”

赵桓早就感受到了不对,此时他甚至有些后悔了起来,在金国虽然日子苦,做人没有尊严,但终究也还是能活着。

回来了日子虽然舒坦,可舒坦得没有几天,便要被老九取了性命去。

想到这些年来给老九写的信儿,从来没有一封是他回过的,想到这人本来就薄情寡性得紧,赵桓之前用来保命的许多底牌,此时在这老九的面前,好像都没了多大的用处一般。

他便只能哀求着:

“陛下,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相煎何太急啊……陛下若不喜我,我找个僻静的地方不再见您便是,陛下若不放心我,可找个地方把我关起来也可;何必要弄成手足相残的境地!”

“陛下,陛下,您放我一马,我已无权无势,与废人无贰。”

“陛下,陛下,先帝在时,常常在我面前念着您的好,说您是个重情的人,当年就不该让我去做那太子,您才是真龙,才是赵家最好的皇帝。”

“九弟,若还记得在开封府时,你我弟兄在皇城里的快活日子,就留我一条性命吧,留我一条性命吧!”

赵桓说的这些话儿,透过这回音极好的临安府衙大堂,倒是让大伙儿都听了个清楚。

其语气之诚恳,神色之悲切,若是不知道的人见了,说不准当真会生出几分同情起来。

赵构会不会刘邦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不会,不但不会,而且他越是这样,刘邦便越是觉得恶心。

狗日的,怎么好意思做的皇帝啊!

“辛次膺,你还在等什么!”

老头儿神情一震:

“官家……真要如此吗?”

刘邦反而愈发的平静了起来:

“若是死的人是你,老子也是一样的做法。”

这话有些不太吉利,特别是到了辛次膺这个年纪的人来说,非常的不吉利。

可是,却是相当的中听。

罢了……

皇帝从病好以后到现在,还没有错过一次呢。

他看了看下方殷切的大臣们,终于是开了口:

“杀人者,其罪,当……诛!”

说着,便将一道令牌给扔了下去,可是他分明什么令也没下,只是回答了皇帝的问题而已。

一时间,这府衙内外响起了无数地叹息声、惊呼声还有一丝丝轻若蚊吟的……叫好声。

“好!”

刘邦看着赵桓,辛次膺的话儿大家都听见了,那人仍是坐在地上,与皇帝把他拎过来的时候一模一样的姿势。

“九弟,官家,陛下……”

他像看个鬼一样的看着这位,不住地往后面腾挪着。

“其实……”刘邦一边将袍子的前摆别在了腰带上,一边朝着他走去,

“你是不用死得这么快的。”

赵桓眼睛一亮,还以为是有了什么转折,立马又开始激动了起来。

求饶的声音,也变得更大了些。

什么天子威仪,狗屁的天子威仪,他的威仪还有他身为男人的尊严,早就在五国城的牛圈里被消磨殆尽了,早就在金国人搞什么牵羊礼的时候,宋国皇帝赵桓就已经死了。

他活着的不过是一个躯壳而已,活着的是金国的重昏侯。

刘邦贴近了他的耳朵:

“本来为你准备了好大的阵仗,你还能有好多天的富贵日子。”

“可是……谁让你杀了他呢。”

赵桓有些愣住了,但头皮间又一次传来的阵痛唤醒了他,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见自己的脖子,已经恰在了那龙头铡的下面。

老九一只手扶着铡,一只手拉着自己的头发,只要他把手一松……

孝慈渊圣皇帝两腿发热,已经是尿了出来。

可是他仍然没有想到要去反抗,只是不住地求饶着……要不怎么说,还是金国人会教育人呢。

在大宋威风无比的九五之尊,去学习了十几年,连反抗者两个字的念头,都已经生不出来了。

这般窝囊的模样,好似唤醒了许多人一些不好的记忆,好似在当年,这位也是这么一个表现。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两个皇帝在一起,高下立判。

“九哥儿,九哥儿!”

一阵急促的呼喊声响了起来,百官心里头忽地松了口气……

赵桓整个人都开始颤抖,既是害怕,也是激动。

刘邦皱起了眉头,朝着外边看去,一群宦官把看热闹的百姓赶到了两旁,让出了一条宽宽的大路出来。

一个穿着大红色衣服的女人……她身上尽是黄金和珠宝,后面有好几人拖着她的裙摆,那裙上用金线绣上了好多朵花儿,她走到哪里,哪里便冒着金光。

“九哥儿,你不能这么做,不能这么做!”

韦太后上次见着自家的儿子,还是在十五年前的时候,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母子再度相聚,见他已经成为了一个中年人。

物是人非的感觉涌上心头,也让她第一时间便垂下了泪来。

刘邦站住了,就这么看着她,看着这个妖异的妇人。

趁着这个间隙,赵桓赶紧往后退了些,把自己的脖子从龙头铡里面拿了出来,大口的喘着粗气。

“大哥儿是你兄长,也是你爹爹亲自立的太子,你不想着感念他的好,不想着手足之情,怎么能够想着去害他的性命!”

“这皇位本就是你大哥儿的,现在他回来了,尚且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不能对不起他!”

“听娘一句话,快些放了大哥儿,你也赶紧与你兄长道歉,兄弟之间,不能闹成这个样子!”

“九哥儿……”

她一面哭着,一面就伸手朝着皇帝探了过去,想要去触碰她儿子的脸。

却不想……皇帝稍微躲了一下,便让开了这充满了温情的触碰。

这个样子,让韦太后有些哑然,而刘邦,则是用看傻子的眼光看着这个女人。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从汉至今的历史他已经在陆宰口中听过了不少,像是这妇人这样的,张口不向着自己儿子而向着外人的奇葩,当真是第一次见到。

“你,是来教朕做事的?”

皇太后一愣,连眼泪也忘记了继续流,连着赵桓在内,那些个本来以为已经见到了救星的大臣们,又被皇帝给惊到了。

就连赵鼎也是一脸讶异的模样……赵官家的身上,好似没有个上限,没有个出人意料的上限。

每当觉得他差不多了,可是他做的事、说的话,却又能弄出些石破天惊的效果出来。

“九哥儿……”

“若有求情者,便与其同罪。”

话一说完,刘邦看着躲开了的赵桓,又一次揪住他的头发,又一次抬起了龙头铡。

“九……”

刘邦瞪了她一眼:

“住嘴!”

“道济生父生母的账,自会与你相算。”

“这天下之事,何时轮到了你一妇人来插话?”

这些话出来,已经不是让人惊讶了,简直可以说是不孝,大不敬。

皇帝,这是在自己挖自己的墙头,自己断自己的根基!

他已经疯了,疯了!

皇帝语不惊人死不休,看起来好像大局已定了。

但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些闲杂的人出来搅和,比如说这位,这在皇太后后脚进来的老妇人……

见了她的出现,这下子,总算是有救了。

赵桓是这么想的,所有的大臣,不管是赵鼎还是辛次膺,都是这么想的。

这事儿,到此为止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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